門外一叢瘦竹隨風輕搖,將搖曳的影子投射在門楣上,幽靜之中又添了幾分悠然。高高的門檻上,坐着一個豎着朝天辮兒的小孩兒,手裡捏着一隻蘋果,一面吃一面靜靜的看着院外的空地。
這孩子卻是劫後餘生的柳青璇。此時他已經拜在天竹道人門下,依照青城山的規矩,由他師傅天竹道人賜名爲:柳不醉。此名卻也有些由來。原來卓不凡將旋兒送到天竹道人這裡時,天竹道人正在飲酒。旋兒聞到一陣清香撲鼻的酒氣不禁想起了救了自己性命的胡大哥,兩隻烏黑的眼珠盯着酒盅,卻被天竹道人看個正着。天竹道人隨手一揮道:“來,整一口?”璇兒也沒多想,咕咚一口將杯中的青竹酒喝了個乾淨。璇兒感覺這色澤碧綠的青竹酒比那日胡大哥給他喝的酒可要好喝得多,一口下去也不覺得如何嗆嗓子,只是小臉上微微有些泛紅。天竹道人一見之下立即喜歡上這個小徒弟,原本天竹道人脾氣暴躁,門下弟子大多都對他敬畏有嘉,除了胡不歸卻沒有一個人陪他喝酒。但胡不歸與他又是搞不了幾句就吵翻了,哪裡像這個孩子,既能陪他喝酒又模樣乖巧,實在是難得之極。因而天竺道長給這孩子起名叫做:不醉,希望他日後能陪自己狂喝濫飲。
柳不醉正自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蘋果,卻突然咕咚一聲,蘋果跌落在地上,滴溜溜的滾了出去。而柳不醉則是睜大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小嘴張成一個圓圈,吃驚的望着院外的空地。
卻見空地之上,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人形事物,卻捲曲成麻繩狀,一個身子無端變得又細又長,軟塌塌的在地上蠕動。最爲古怪的是那條“人繩”竟然還在中央打了一個繩結,真是說不出的古怪。沿着細長的軀幹望去,最頂端是一張又黑又瘦的臉,這軟塌塌的人竟然是以脾氣火爆著稱的天竹道人。卻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花樣。
只見天竹道人在地上蠕動着擡起頭道:“乖徒兒,你看爲師這青竹軟索訣可還有趣?”說話間爲了表演更加精彩,天竹道人將自己的腦袋向褲襠處鑽去,穿過兩腿,從屁股後面探出頭來,道:“爲師這些本領日後都要教給你,到時候你也可以這樣——噗——哎呀!他奶奶的!”最後一句卻是因爲突然腹中一股濁氣噴出,正巧他腦袋夾在臀部,頓時薰個正着。自覺在徒兒面前丟了面子,不由得一陣惱怒。
卻聽見竹林外一陣笑聲傳來,天竹道人喝道:“哪個王八蛋躲在那裡!給老子——噗——哎呀!”又是一屁蹦出,天竹道人立時收了法訣,換成原形。卻見一個小子捂着肚子,從竹林裡滾了出來,笑翻在地上。在他小子身邊還有一隻白貓也滿地打滾,笑得不成樣子。卻是胡不歸與小虎兩個壞蛋。
天竹道人不禁面紅耳赤,原本他做這些洋相也只是爲了逗留柳不醉開心,自從柳不醉到了青城山之後便整日悶悶不樂,一雙憂鬱的眼睛時常呆呆望着窗外天空。因此天竹道人這才胡亂表演些“絕技”引逗柳不醉開心。天竹道人一看是胡不歸,不禁跳腳大罵道:“死猴崽子,你也敢笑你師叔——我——噗!”身子微微向上一躥,卻原來又是一屁,勁氣還頗爲猛烈,竟然帶的身子一晃。天竹道人不由得一愣,按說到了他這般道胎已成的境界,控制體內濁氣那真是易如反掌,卻怎麼今日臭屁不斷,並且還越來越猛烈,卻不知道是何原因了。
胡不歸從地上滾起來,笑着走了過去,道:“天竹師叔這如意圓通屁的本領當真了得,老胡我在翠竹峰下便已經聽到您老人家施法的聲音了。您老不是昨晚吃壞什麼東西了吧?”
天竹道人怒道:“放屁!老子這等修爲又怎麼會吃壞東西?老子這是在鑽研新法術呢!你這小子不懂就別胡說。哦,說到這裡老子想起來了,你小子還欠老子一頓酒呢!今天上來莫非是想陪師叔我喝幾盅?”
胡不歸衝着柳不醉擠眉弄眼的做了個眼色,道:“老子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只是今日卻不是來找師叔你的。老子是來找小酒兒的。”
天竹道人立即緊張起來道:“你找不醉做什麼?”
胡不歸笑道:“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啊,師叔?我又不是要把你徒弟偷去賣了,我只是想帶小酒兒到青城山各處隨意逛逛,讓他也熟悉熟悉咱青城山的地形,順便也散散心,你看可好?”
天竹道人擠了擠小眼兒,道:“當真只是帶不醉在青城山遊玩一番?”
胡不歸道:“瞧你緊張的,倒好似不傷是你偷偷生養的兒子一般。”只聽得嗖的一聲,一道翠綠色的腳印從胡不歸臀部掠過,所幸胡不歸這幾日在天癡道人的督促下修爲頗有長進,否則這一腳便可叫他嘰裡咕嚕滾到山下去了。
胡不歸笑嘻嘻的一跳,落在柳不醉面前,道:“小酒兒,你願意跟我出去玩耍嗎?”柳不醉見到胡不歸前來看望他,早就欣喜的不行,他對這個當日救了他性命的大哥哥本就極爲投緣,加上翠竹峰上衆位師兄年紀既長,又不苟言笑,雖也對他極好,卻總是不甚開心。而師傅人雖然極好,卻感覺頗爲古怪,便像是剛纔那般,一聲招呼都不打便將自己扭成麻繩,非但沒把柳不醉逗樂,反倒是白替師傅擔心了一陣子。只有見到胡不歸,他才覺得心中頗爲自在。
柳不醉先是興奮得點了點頭,隨即又用黑黑的眼珠充滿渴求的望着師傅天竹道人,一身道法了得的天竹道人立即便被自己最心愛的徒弟打敗了,只得答允二人,卻又千叮嚀萬囑咐的交待了好大一通。等胡不歸嘻嘻哈哈的帶着柳不傷走到山下的時候,天竹道人卻又追上來,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再次告訴胡不歸,若是小不醉出了什麼問題,一定將他如何如何,直把胡不歸和柳不醉聽得是頭大如鬥,全身哆嗦,胡不歸終於按耐不住,拉着柳不醉騰空而起,向自家的碧雲峰飛去。
在胡不歸與柳不醉走後,天竹道人依舊臭屁不斷,且有愈演愈烈之勢。他立即暗運真元,一掃臟腑,誰知道一個悶雷一般的大屁驚天動地的噴射了出來,竟把他的身子嘣的飛起三丈餘高,一股臭氣頓時在翠竹峰彌散開來。天竹道人越用真元調息,那屁就越是猛烈。不多時,翠竹峰上一陣濁氣繚繞,天竹門下弟子各個頭暈腦漲,紛紛不告而逃,下山避屁去了。只留下天竹道人一個,一面萬分疑惑的放屁,一面掩着鼻孔罵娘。
天竹道人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煉製丹藥的大行家煉製出了一種古怪的藥丸,名爲順氣丸。此丹藥一經服用便放屁不止,越是用真元調控就越是放的歡暢,只有等藥效過去,方纔會止住。即便是修成了道胎修爲對這種丹藥也是無濟於事,反而會因爲修爲頗高,而釋放出驚天大屁來。而這種丹藥卻落在了一個頑皮少年的手裡,這個少年此刻正肚中偷笑得牽着柳不傷向碧雲峰飛去。
巫冥殿內,一線幽暗的光亮照亮了大殿中央站成一排的四個人。
這四人分別是魔龍、毒龍、孽龍和蒼龍。魔龍面無表情的站在最左邊,一雙眼睛卻緊緊盯着前方有如實質般的黑暗。毒龍眉頭微皺,右手背在身後,食指悄然撫摸着後腰處一小塊玄色古玉。而孽龍和蒼龍則是低垂着腦袋,渾身不住的發抖,一顆顆冷汗子額頭、背心處冒出,一雙眼睛卻悄悄瞟着身前。
良久之後,一陣陰風吹來。四人都覺得身上驟然一寒,一股死亡的氣息滲入四人的肌膚之中。魔龍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雙拳忍不住捏成一團渾鐵。而毒龍則是謙卑的低下了頭,一雙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孽龍與蒼龍卻感到全身的血脈具凝結成寒冰,全身僵直的呆立當場。
“唉——”隨着一聲嘆息響起,前方亮起一盞幽暗的燈火,一隻枯槁的斷手託着那燈火在半空中漂浮着,昏黃中一個老人的身影出現在黑暗之中。那老人緩緩的在一張巨大的座椅上坐了下來,而後用一種虛弱的聲音說道:“我要的人呢?”
魔龍緊閉雙脣一聲不吭,毒龍乾咳一聲道:“稟告師尊,弟子無能,沒能將人帶回來,請師尊再給弟子們一次機會,弟子們一定會將人給師尊帶回來。”這巨大座椅上的老人便是聲名顯赫的巫冥宮宮主巫神道。
“哼,”巫神道冷哼一聲,緩緩的道:“人家尚未防備,你們尚且不成,此次人家已經有了防備,你說你們還有機會嗎?毒龍啊,你向來以足智多謀而沾沾自喜,眼下卻怎麼如此無能啊?”
毒龍心中一寒,師傅上來不問其餘幾個師兄弟怎麼沒有回來,卻先問事情辦得如何,這也是師傅一向的作風。任何人都只是師傅手中一顆棋子而已,若是一枚有用的棋子,那麼師傅便會留着。若是一枚廢棋那麼師傅將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拋棄。令毒龍膽寒的並非是師傅的冷血,而是他隱隱感到師傅似乎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用了,這就意味着他即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二師兄之所以無動於衷,是因爲在幾個師兄弟間,除了未曾謀面的大師兄暗龍,就只有他的修爲最深。師傅是不會隨便廢掉這樣一個鋒利的爪牙的。毒龍他們一共師兄弟十個,全都是巫神道陸續撿回來的孤兒,而大師兄卻是他們誰也沒有見過的。至於大師兄究竟是誰?在哪裡?只有師傅一個人知道,對於他們則永遠都是一個謎。
毒龍很清楚師傅其實對於此次行動的一切都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並沒有將責任都推給破壞了他們好事兒的胡不歸,那樣只能另師傅更加瞧不起他。毒龍尚未說話,卻聽見旁邊的孽龍低聲說道:“稟告師尊,弟子們這次之所以沒有成事,是因爲有一個青城派姓胡的小子搗亂,若是沒有這個小子,弟子們早將梵天谷那一羣弟子們抓回來了。”
巫神道突然自眼中閃出一道異樣的光芒,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將孽龍四肢鉗住,將他的身子高高掛在半空。巫神道陡然由一個蒼老虛弱的糟老頭子變成一尊殺氣騰騰的殺神,只見他目光如刀的盯着孽龍道:“老十,我聽說你與蒼龍在看守梵天谷一干弟子的時候便已經被一個小娘們亂了心神,以至於讓那個姓胡的小子鑽了空子,此時可當真?”
孽龍身子懸在半空,已然知道自己今日實難倖免,在生死存於一線之際卻突然想起了那日在襄陽城中爲了尋找徒弟們發瘋似的奔走,以至於陷入重圍的南塘秋來。心中突然想到:若是我們被人掠走,換做是師傅,他又會怎麼做呢?想到這裡頓時心如死灰,也不再抵抗狡辯,只是說:“弟子原本就是個孤兒,承蒙師尊收養,雖萬死也不足爲報。這次的事兒是我壞的,罪責自然也該由我一人承擔,卻與師兄他們無關,您老人念在我們師兄弟九個去,四個回的份兒上,就不要在責怪旁人了,弟子只求師傅給我個痛快!”
巫神道冷笑一聲道:“老十啊老十,你倒教起我來了,治誰的罪,不治誰的罪是由你說了算的嗎?呵呵,爲師倒想給你來個痛快的,只是你自己不爭氣,壞了我如此大事,我能讓你痛快得了嗎?”說罷那隻託着燈盞的斷手飛到孽龍身旁,一盞油燈照亮了孽龍的臉。只見那斷手上寸許長的指甲慢慢貼上了孽龍的左眼,斷手中指猛然一剜,只聽得孽龍一聲慘叫,一隻眼球便插在那指甲尖利的中指之上。而此時的巫神道全身隱於一片黑暗之中,發出了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緊接着那隻斷手如利刃一般,在孽龍的身上一爪一爪的切割着,每割一下,孽龍便嚎叫一聲,不多時孽龍已經變成一個血人,身上數百道傷口魚嘴一般的向外翻着。孽龍的哀嚎之聲已經似獸非人。毒龍與蒼龍全身顫抖不已,就連一直比較鎮定的魔龍面上也顯出了一絲恐懼。
卻見黑暗中亮光一閃,一條柔軟的怪物在光亮的指引下,蠕動到孽龍身前,伸出一隻觸角般的肢體,頂端有一隻彎鉤,那彎鉤越伸越長,猛然自孽龍腔門鑽了進去,只見孽龍全身一陣劇烈的顫抖,那根彎鉤已經深深的鉤入了孽龍的腦子,隨後那軟體怪物慢慢的鑽入了孽龍的體內,最終完全消失在孽龍的身體外面。
孽龍的身子猛然間從空中跌落在地上,只見他兩眼放出詭異的紅光,野獸一般的低聲嘶嚎着站了起來。巫神道不禁哈哈大笑道:“像你這等無用用的東西也只能做個魔人算了,老夫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是你別叫老夫浪費了這條魔蟲纔好!”說着伸出一雙枯瘦的手掌,十指糾結着作出一連串古怪的手印,只聽他口中低聲吟唱法訣,隨後喝道:“魔蟲歸命,宿主喪靈!”隨之右手虛空一抓,卻見一道淡淡的熒光自孽龍體內飛出,卻是孽龍的三魂七魄被巫神道一把揪了出來,只見巫神道嘴巴一張,將孽龍的魂魄吸入腹中。
隨後,巫神道右手手指微微一動,孽龍一雙胳膊之中,卻見肌肉中一陣蠕動,隨後慢慢的擡起了胳膊。巫神道又勾了勾小手指,卻見孽龍擡起腳來向虛空中走去,一步步毫無憑藉地走上了離第三丈多高的地方。巫神道滿意地笑了笑,一揮手掌,卻見孽龍頓時如斷線的木偶一般自半空中跌落下來。
這時候,那隻斷手又託着油燈飛回到巫神道的身邊。只見巫神道目光在魔龍、毒龍和蒼龍身上掃來掃去。魔龍三人頓時覺得師傅那眼神猶如兩柄鋒利無比的小刀,正在一點一點地扒自己的皮。更怕師傅再招來幾隻魔蟲,不由得魂飛魄散。毒龍一隻右手又不覺悄然摸到後腰上那枚玄色古玉上。
過了好半晌,巫神道這才冷哼一聲道:“都是一羣沒用的東西!枉費老夫將你們一個個從野地裡撿回來,養你們到這麼大卻沒有一箇中用的。或許只有暗龍還能成些氣候了。”
蒼龍見到孽龍那生不如死的慘狀,不知怎的卻突然想起來胡不歸的那句戲言,心道:若是師傅當真只是將我們脫了褲子打屁股,那我們兄弟幾個就不知道有多高興了。只可惜我們師傅卻並非是那樣的人啊。心中想着,不由得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感傷,卻猛然間感到面上一冷,卻是巫神道在盯着他看,不由得一顆心怦怦跳動起來。
卻聽巫神道說道:“過去之事老夫不想再提,你們三個的帳,也先留着日後再算。你們三個聽着,爲師再派給你們一件任務,要是再搞砸了,你們就等着變成老十這般吧。若是誰起了異心,不論他跑到天涯海角,看老夫有沒有手段將他捉回來!到時候,哼哼,卻就不是變成老師這樣這等簡單了。”說到這裡一雙眼睛電光一閃,直看得毒龍三人頭皮發麻,不敢作聲。
巫神道又說道:“想必你們應該知道玄武是什麼東西吧?”說話間眼神望向毒龍。毒龍低頭道:“師傅所言的玄武莫非就是傳說之中的四神獸之一的玄武神獸?”
巫神道點點頭道:“便是此物。老夫前日得到你們大師兄暗龍的信報,說此物即將在北方某處降世。這神獸每一萬年降世人間一次,玄武者主北方沃土,堅忍而力巨,神物不凡,得之便可問鼎天下。老夫要你們三人立即前往北方探尋,如有線索不得妄動,要立即回報本宮。若是將此事辦砸了,哼哼,後果你們自己想去吧!”
魔龍三人立即低頭道:“請師傅放心,弟子們保證不負師傅衆望!”說罷,伏身在地,向巫神道拜別,隨後向殿外走去。剛走到大殿門口,卻聽見巫神道在身後說了一聲:“且慢!”三人心中一驚,一起回過身來,卻見面前亮光一閃,一顆事物穿透三人肌膚,直鑽入三人體內去了。毒龍剛剛將手指按上腰間那枚玄色古玉,卻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卻聽巫神道說道:“這是天魔髓,可助你們每人增長七十年修爲,卻也可以在任何時候另老夫輕而易舉得找到你們,你們好自爲之吧!”說罷將手一揮,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毒龍不禁後背爲冷汗浸透,方纔幸好是及時停住,若真要用那玄玉遁去,只怕是還沒逃出百里,便會被師傅抓住。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走出大殿。在走出大殿門口的時候,毒龍不禁想:這大師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