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翠翠,你救的那個藍‘毛’鬼,真的是個鬼……”
“我呸,她今天才剛救了我,有這麼可愛的鬼嗎?”翠翠啐了一口那神神叨叨的後生。
“真的,我今天從渡口邊過,你猜我看到什麼?……”那後生故意放大聲音,把旁邊曬太陽納鞋底的婆娘都引了過來:“看到什麼了?……”
“我看到她呀,就這麼走着……”那後生揹着手,學着學堂里老夫子的踱步:“不緊不慢地就走到了江對岸,連鞋面都沒溼……”
“切,又在這瞎編了,你就在她身邊呀,還看得見她鞋面!”翠翠撇撇嘴。
那後生憋紅了臉,雖然是有點吹牛,但他的確真真實實地看到了呀。
“我前幾天在龍王‘洞’旁邊的瀑布下也看到她了。那天剛下過雨,那瀑布水急得能沖走一頭牛。我在山上放牛,看到瀑布邊起了條彩虹,就跑近去看了。卻看到那個藍‘毛’鬼坐在瀑布底下一動不動,害我剛開始以爲見着菩薩顯靈了!——我怕你們不信,一直都不敢說呢。”另一個‘女’人也湊上前來說。
“我也看到她從龍王‘洞’走出來過,我們都從不敢進去,但她卻好像一點事也沒有呢。”
“對哦,她說以前的事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名字叫紫蘇,你們說有姓紫的人嗎?我可沒聽說過。”
“真的假的呀?那她到底是人是鬼還是神仙呀?”衆人越說越玄乎,攪得翠翠也將信將疑。
許是紫蘇那天獨立救醒了翠翠,從那天以後,王盅婆就很少出‘門’了。凡有鄉親有人病了,都讓紫蘇去。轉眼又過了四年,紫蘇傳承自王盅婆的醫術,加上鄉親們越傳越烈的傳說,紫蘇很快就成了沅陵縣的名人。甚至漸漸地,人們不再叫她紫蘇,而是叫她“藍‘毛’仙”了。
上善若水,暗要紫蘇從各種形態中的水汲取力量,從水的‘激’‘蕩’,浮力,衝擊力等等中悟出自己對力的掌控。龍王‘洞’裡更是有股神秘的氣息,每每在裡面打坐幾個時辰,就會覺得神采奕奕,‘精’力充沛。而且她發現自己對食‘欲’也達到了可有可無的狀態,若不是怕王盅婆擔憂,紫蘇倒真想餓上幾天,看下自己到底能抗到幾天。不過她聽說日本人早就投降了,中國已經解放了。她又失去了修煉的目標。似乎修煉紫星族的進階,還不如巫醫盅術來得實際些,至少能救人治傷。
湘西一帶雖然已經解放,但山深樹叢,大山裡還隱匿着許多‘亂’匪。有些國民黨殘餘也躲藏其中,伺機反動。
這日紫蘇採完‘藥’回來,在渡口卻發現滯留了好幾個人,擺渡船老大又不知道去哪了。聽那幾個人的議論才知道,原來河對岸解放軍在追擊逃出山寨的土匪。河對岸總共只有五六戶人家,紫蘇不由心慌意‘亂’。也不顧驚世駭俗,直接從水面上走了過去。但馬上被一個頭戴五角星帽,衣粘紅領章的士兵給攔住了:“老鄉,前面危險,不要過去。”
“我就住在這裡,我要去找我師傅!”紫蘇不管三七二十一,向自家跑去。王盅婆的家其實以前是間破廟。此時‘門’外圍了幾層解放軍。紫蘇離得老遠,就聽見家裡有個歇斯底里的聲音在咆哮:“你們都給老子退後,把槍扔地上,要不然我一槍把這老婆子給崩了!”
“讓我進去!”紫蘇再也不顧士兵阻攔,衝進了廟‘門’。只見一個壯漢右手拿着槍,左手死死勒住王盅婆的脖子,槍口頂在王盅婆的太陽‘穴’。兩隻眼睛瞪的銅鈴般,腦‘門’上青筋暴‘露’,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已衝進廟裡的十來個解放軍成扇形散開站着。此時都已將槍扔在地上,手微舉,全神貫注地盯着壯漢的手,空氣似乎都緊張地凝固住了。
“別動,再進來人,我就打死她,再拉幾個人墊背!”壯漢見又跳進來個人,槍口向衆人掃了一下,又重新頂在王盅婆的腦‘門’上。王盅婆的臉‘色’已泛紫,明顯被壯漢的粗臂勒的透不過氣來,再這樣僵持下去,王盅婆有生命危險!
紫蘇平日裡在各種水態中練功,已練到可以將水吸出水面拉成一條水柱。但她從未試過用自己的吸力功夫去對付人。她眼睛死盯着土匪手上的槍,不容她遲疑,她深吸口氣,將氣全部凝聚自右掌,突然向前一伸,再猛地一拉。土匪一驚,手上的槍竟然真的被紫蘇吸的脫了手,直向紫蘇飛來。槍飛至半空,紫蘇再猛地一揮手,槍倒飛回土匪,“啪”的一聲,槍托砸在土匪的左眼球上。土匪疼的怪叫一聲,本能地鬆開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倒在地上。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解放軍反應也極快,紛紛拾起地上的槍,一擁而上,將土匪團團圍住。
紫蘇搶步上前,將王盅婆扶起,站在一邊。王盅婆兀自直喘粗氣,臉‘色’慢慢轉爲紅潤。
“這位恐怕就是鄉親們相傳的藍‘毛’仙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呀……你爲湘西人民除了一個大害呀!”一個有些官階的解放軍上前來‘欲’握紫蘇的手。紫蘇反倒嚇的後退一步。不知他要做什麼。引的衆人鬨堂大笑。
待解放軍走後,鄉親們又將紫蘇團團圍住,稱讚聲不絕於耳。王盅婆躺在‘牀’上,卻一臉愁容。並無喜悅之‘色’。她聽解放軍說,這被抓的是山寨大王,外號五步倒,原一起逃出的還有二當家的竹葉青。卻從山中竄出分散開來,竹葉青尚不知躲在何處。
“紫蘇,來……師傅跟你說幾件事。”待鄉親們也終於各自回家後,王盅婆將紫蘇叫至‘牀’前坐下。
“紫蘇,你跟着我也快十年了吧?”王盅婆從‘牀’上坐起,溫柔地撫着紫蘇的臉。近十年的相處,這孩子雖然神秘倔強,但王盅婆卻打心底下憐惜疼愛着她。
“恩,我是壬午年來的,有十個虛年了。”紫蘇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兒‘女’,沒有做過母親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女’人。紫蘇,你能不要叫我師傅,叫我……叫我一聲娘,好嗎?”王盅婆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哀傷和渴求。儘管紫蘇早就心如止水,基本沒有了喜怒哀樂,卻也不禁動容心酸。
“娘……”王盅婆哎了一聲,將紫蘇一把抱住懷裡,眼淚撲撲地掉在紫蘇頭上。紫蘇的腦海裡卻浮出一個模糊的打漁‘女’人的身影,林世英長什麼樣,她已經記不清了。
“紫蘇,你先跪下,娘今天把盅術的秘密告訴你,但你得先發重誓,不得告訴任何外人。將來你要選接班人也必須要慎重考量過,得要心志堅強的有德之人才行。”王盅婆一臉凝重。燃了幾根香,遞給紫蘇:“我們家沒有菩薩,你就向天發誓吧。”
紫蘇依言發過重誓。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盅術先祖,的確可以‘操’控盅蟲,用它去麻弊人心智,中盅之人雙眼渙散,表情呆木,對盅婆言聽計從。實在上就是傀儡。但因爲盅蟲過於微小,‘肉’眼根本看不見,必須要修道,開了天眼才能看見它並‘操’控。相傳,龍王‘洞’裡有三隻我們祖上訓養過的盅蟲王,個頭比較大,但常人還是看不見,它身體是透明的。你能水上飄走,還能進龍王‘洞’不倒,說不定能找到它們……”
“師傅——娘不是說過盅術只用來救人不會拿來害人嗎?我也不要什麼盅蟲王!”
“你師祖說真正的盅術在元朝就失傳了,我們後代的盅婆都只是拿它做爲一種謀生技能,餬口飯吃。其實那些落‘洞’‘女’,都是受了‘洞’裡的‘潮’氣熏製,溶‘洞’裡有種能使人昏睡的礦物質,只要移到通風的地方,讓家人大喊她們的名字,喚醒她的意識就能醒了。擺香案,唸咒語都只是擺樣子的。那些沒有作法就醒不過來的人,是因爲受了湘西文化的影響,從小就聽過龍王要妃的傳說,如果沒人去救她,她會受自己嚴重的心理暗示,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再加上凡有家人的不可能不想法救人,沒人救的必是跟我一樣孤苦的人,這樣的人求生意志本來就弱,會寧願自己一睡不醒而故意跑去龍王‘洞’尋死。像翠翠那天中的盅,‘雞’蛋的作用也不僅是用來看圖開‘藥’用的,它真正的作用是用來引蟲的,因爲盅蟲最喜歡蛋白質。後面的‘藥’只是提神的作用,有點刺‘激’‘性’,讓病人醒的更快些罷了。所以,很多看起來很神秘的東西,其實一說穿了都沒什麼大不了……”王盅婆自嘲地笑笑,爲自己終於說出了積壓在心裡多年,沉重的秘密而深吸了口氣:“紫蘇,五步倒有個兄弟,叫竹葉青,是比毒蛇還狠的人。今天,鄉親們都將你打傷五步倒的事傳開了。他們會不會找來,我沒有把握。你不怕龍王‘洞’裡的瘴氣,你躲到那‘洞’裡去,相傳那‘洞’可以通到很遠很遠的仙境,不管能不能找到祖上的盅蟲王,至少也在那躲一段時間,等事情過去了,或者竹葉青他們都被抓進去了,你再出來……”
“我不走,我能對付得了五步倒,就不怕那什麼竹葉青!再毒的蛇我也能找到它的七寸!”原來師傅是要讓自己逃,怪不得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紫蘇寸步不離守着王盅婆好一段日子,竹葉青再無消息。河對岸又有人中盅了,紫蘇前去救人。不料回來後,卻看見王盅婆倒在血泊中,手指沾着血跡,在地上寫了個大大的“走”字!
原來竹葉青真的一直潛伏在王盅婆家附近,伺機報復,真的是人心比蛇蠍還更狠毒,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