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冤魂難安!

卻見葉寒夕利落的耍了個刀花,倒轉鋒刃,以柄相授,雪白明亮的刀身上,染上淡淡一抹緋紅之色,片刻,有血自葉寒夕掌心滴下,是她將刀柄倒轉遞至牧碧微面前時,故意從刃口劃過,以血染刃的緣故。

牧碧微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刀柄,再看葉寒夕,她彷彿壓根就沒感覺到掌心的痛楚一樣,翩然跪下,沉聲道:“娘娘可知此中之意?”

“大食彎刀,在前朝就極爲出名,此刀鋒銳無匹,斬人頭顱,彈之血落,不染點滴!”牧碧微眼望刀柄,悠悠的道,“大食人重仇,有仇必報,不論大小!若是血仇,往往以隨身所佩的此刀割破面目軀體,以發重誓!可以己血染刃,倒轉刀柄授予他人,卻意味着求他人爲你報仇……本宮卻不明白你的意思了,本宮雖然在宮中有一席之地,但兵發柔然,哪裡是本宮能做到的?若是你仇恨的是牧家,本宮不能說問心無愧,卻也做不出來對牧家不利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這柄刀,本宮接不下!”

葉寒夕卻笑了,她目光出奇的明亮,眼淚卻成串簌簌而落,一字字道:“如今我纔信,娘娘的確在牧令那裡聽過家父之名!這大食風俗,並大食禮儀,早在前朝,商路斷絕,就非常人所能聞!說起來還是當年家父赤搏上陣那一回,牧令大爲惱怒,訓斥於他之後,又將家父所殺的一名柔然精卒屍身所佩之刃……即是與這差不多的一把彎刀賜下,並告訴了家父此刀典故,道大食人在西域以兇悍出名,然而剛不可久,終歸也消弭於歲……牧令眷屬皆在鄴都,因此將部屬子女視同己出,我與幾個弟弟比娘娘小不了幾歲,當時與家人住在雪藍關中,牧令嘗抱我們登膝入懷,與我們說娘娘之事……”

她握着刀刃的手微微顫抖,終歸於泣不成聲,“當年柔然夜破雪藍關,倉促之中,我與家人離散,恰遇見了牧令,牧令不顧左右親兵阻攔,遙望見我與下僕被柔然追上,硬是孤身趕到將我抱至他的馬上,而後親兵殺來,掩護他退往巴陵城!後來牧令將我安置巴陵城中牧家別業,匆匆前去主持收復雪藍關之事!

“走前他曾派親兵去別業安置我,說是必當設法尋找我之家人!終不使我孤苦無依!”葉寒夕淚下如雨,一字字道,“不想牧令這一去卻再也沒有歸來,我在巴陵別業等了三個多月,纔有人去告訴我,道是牧令並大郎君都被奸妃所害,叫飛鶴衛拘去鄴都問罪了!而我父兄阿姐幼弟……並兩個尚且在襁褓的侄兒,皆死於雪藍關中!”

牧碧微心中大慟,她下意識的接過刀柄,哽咽道:“你起來說罷!”

葉寒夕見她接了自己的刀,方鬆開手,掌心流下的血漬已經將袖子污了一大塊,牧碧微忙遞上自己的帕子助她纏裹,葉寒夕卻渾不在意道:“這點兒傷,與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又怎麼能比呢?不打緊的,我自小在邊關長大,雖然是女子,卻被家父家母當作了郎君養,柔然來犯時,雪藍關哪個女郎不能上馬擔當一下傳信、煮油的責任呢?”

牧碧微含着淚道:“你怎的會進了宮來?是了,你說你是伯父所養,可是我阿爹後來把你忘記了,而你伯父……”

“娘娘不要誤會!”葉寒夕此刻卻冷靜了下來,舉袖擦去淚水,道,“巴陵別業的人得了牧令叮囑,待我很好,從來不曾趕我走,一應待遇也是猶如女郎,但我從那人那裡聽到了一個消息,卻再也難以心安,因此藉口還有一個伯父,要往伯父那裡去,巴陵別業的人阻攔不住,這才送了我去伯父家,又留下銀錢,要我伯父一家善待於我,後來牧令也嘗使人去伯父家要接我,說要帶我到鄴都撫養,只是我未肯見牧令的使者,想來牧令以爲,我爲雪藍關之事怨上了他,因此私下留了銀錢與我伯父,再未露過面!只是牧令卻不知道,這些伯父都告訴了我的!”

牧碧微擦着淚,半晌方茫然道:“可你爲什麼進宮呢?”

“娘娘爲什麼進宮?”葉寒夕反問了一句,眼淚又簌簌落下,“我聽說,娘娘當初是爲了救父兄進宮的罷?可娘娘知道當年雪藍關淪陷的真正原因嗎?”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震得牧碧微呼吸一窒,足足數息,她才猛然跳了起來,一把抓住葉寒夕的手腕,低叫道:“你說什麼!”

葉寒夕猝不及防,被她捏得手腕劇痛,面色變色,卻依舊一聲不吭,足見性情之堅毅,她冷笑着道:“且不說牧令駐邊多年,柔然經年皆要來犯上幾回,從未有失!況且,柔然覬覦我中原非旬季之日,自扼雲、蒼莽二關丟失後,中原腹地,只餘雪藍關橫鎖江山!從魏亡起,柔然意圖打下雪藍關,其數以百計!娘娘請想,若柔然當真大軍壓境,奪下雪藍關後,區區巴陵守軍,如何能夠在數日之內復搶回雪藍關?就算柔然不擅守關,但雪藍關前後皆是一片坦途,柔然會笨到踞關不出,以其最不擅長的守城戰來對付咱們大梁的援軍嗎?!”

牧碧微縱然不通軍事,但葉寒夕這番話說的都是極淺顯的道理,一想便知真假,她也是乾脆之人,立刻顧不上傷心難過,胡亂拿袖子擦了淚,正色道:“我聽到的消息卻是說柔然派了探子提前潛入關中,只是你知道我生長鄴都,西北從來也沒去過,卻是不知道的。”

“荒謬!”葉寒夕喝道,“柔然人種異於我漢室子民,一眼可見!而且這使探子潛入關中做內應開門,哪一年的計策了?若是個新手去守關,也有底下幕僚提醒,何況牧令久爲守將?!”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牧碧微說着,忽然揚聲對殿外喝道,“本宮要與葉容華長談,你們都給本宮退遠一點!”

殿外過了片刻纔有人應了,隨即聽見腳步聲響。

葉寒夕這才冷笑着道:“那自然是因爲……有、內、奸!”

牧碧微雙目赤紅,厲聲問:“內奸是誰?!”

“我不知道。”葉寒夕卻給了她一個乾脆的答案,見牧碧微發怔,她卻緩緩道:“但我知道有人知道,若不是爲了那個人的話,我也不會離開牧家的巴陵別業,又拒絕牧令派去接我的人……我之所以要以寄養伯父家的葉氏女郎身份進宮,一則是爲了見到娘娘,二則,卻是爲了向娘娘引薦此人!”

牧碧微愣愣的望着她,半晌才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糊塗?!你以爲採選進宮是玩鬧麼?這是一輩子的事情!你若要見我,去牧家,難道我阿爹不會安排?要引薦人,通過我阿爹見到我,莫非我就不答應?”

“不是這樣的。”葉寒夕搖了搖頭,冷笑着道,“我家人除了我僥倖遇見牧令,爲其所救,獨自苟活外,皆死於雪藍關中!若是當真柔然來犯,自古胡漢不兩立,何況家父家兄,我葉家滿門都是一心報國,故而將家眷都安置在了雪藍關,如此爲國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我誰也不會怪,只會將這怨恨,統統都歸於柔然!”

說到此處,她生生捏斷了腕上玉鐲,冷笑着道,“家父在時,常說,身爲武將,馬革裹屍那是榮耀!所以若死於戰場,死於敵手,死於不遵軍令,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做他的子孫,若是爲了這些死,去遷怒去怨懟,便不配爲他的血脈!但家父最爲痛恨的,就是武將陣前捨生忘死,最後卻爲奸臣妖妃區區數言,落得沒個好下場!”

葉寒夕雙目如星,盯住了牧碧微,一字字道:“我本以爲我家人之死只與柔然有關,守關之將雖然以牧令爲首,但諸將亦有責任,家父也是其中守將之一!所以我爲他們悲痛卻不怪誰,本也打算就依牧令所言到鄴都生活……可我卻知道了他們並非死於守國,而是死於內奸!娘娘你說,這叫我如何還能夠安心的在牧令的庇護下享受着榮華富貴,卻視他們……還有雪藍關那一夜裡死去數千黎民守將士卒冤死的魂魄而不顧?!”

“若是通過牧令自然也能夠見到娘娘,達到我的目的。”葉寒夕彷彿疲憊,又彷彿安心的吐了口氣,閉上眼,道,“但這到底也是把事情都推給了牧家,那是我的家人,我要爲他們報仇,討還公道,自然該用我自己的力量!娘娘說一輩子的事情?我這一輩子,若不做好這件事情,又怎麼還能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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