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對武英郡夫人向來很客氣,這次也不例外,兩人都是笑意盈盈,親親熱熱的寒暄着進殿坐下,爲了行禮又是彼此一番客氣,坐定之後,武英郡夫人也不迂迴,直截了當的道:“張嬤嬤的事情我是前日聽到的,當時就嚇了一跳,當初是看她知道規矩才讓她進了宮來給左昭儀做幫手的,不想左昭儀性.子善,倒是把她慣壞了!當日我就想進宮,奈何身子不中用……”
“夫人虧得當時沒進宮。”何氏溫柔的道,“身子最是緊要!再說這本來不會是什麼值得傳出宮去的大事,也是牧妹妹疼愛侄女,她的乳母阿善呢又性.子急了點,連新人在場都忘記了……阿善這性.子一急,本宮這兒卻足足收拾到了半夜裡,夫人當天若是進了宮來撞見了不免晦氣,本宮也是聽說夫人前幾日就不大好,才特意使人去告訴,以免夫人勞累奔波……”
武英郡夫人聽見她說“不是大事”,雙眉揚了揚,似有所覺,面上卻仍舊微笑着道:“左昭儀素來體恤人,我也不能拂了左昭儀這番心意,故此都好了才進宮。”
“說起來本宮還要代牧妹妹給夫人賠個罪。”何氏笑着道,“怎麼說張嬤嬤也是夫人當年體貼我才特意挑了送進宮的,如今被牧妹妹身邊的人不仔細殺了,偏牧妹妹這會膝下被三皇子和侄女所絆,脫不開身,之前就打發了人來說,等夫人進宮,讓本宮代她給夫人敬茶賠禮。”
說着就端起了茶,武英郡夫人淡笑着道:“兩位娘娘都太客氣了,不過是個奴婢,居然膽敢冒犯鳶小娘,打殺了纔是正理,若說賠罪,合該我與兩位娘娘賠罪纔是。”
“這怎麼敢當?”何氏一臉的真誠,“夫人當初是好意,本宮自己無福,沒能生養,哪裡懂得怎麼照料四皇子呢?說起來多虧了夫人尋了張嬤嬤她們進得宮來幫手……”
“左昭儀福澤遠厚,若還是無福之人,這天下有福分的也沒幾個了。”武英郡夫人含着笑,道。
如此兩人分外謙遜,你推我讓了半晌,武英郡夫人主動提議將與張嬤嬤一併送進宮的另外三個嬤嬤都帶回去,何氏象徵性的留了一留,見她堅持,便答應了,含笑道:“這些年來有夫人幫襯,本宮都習慣躲懶了,如今夫人又還要將三位嬤嬤都帶走,本宮這兒可不是一下子就少了得用的人手?”
“左昭儀是四皇子的母妃,哪裡能夠一直躲着懶呢?”武英郡夫人淡笑着道,“當年也是怕左昭儀忽然爲母忙不過來,纔多了這個事,讓她們進宮幫忙的,不瞞左昭儀,這些個嬤嬤照料小孩子倒還是很有幾手的,如今懿娘又有了身孕,之前她的那幾個嬤嬤有告老還鄉的,我想四皇子也大了……”
“原來高陽王妃又有了身孕。”何氏瞭然的點頭,笑着道,“這可是喜訊,夫人怎麼到這會才說?倒叫本宮恭喜遲了。”
又要叫許氏取賀禮,武英郡夫人不在意的道:“她也不是頭一胎了,何況左昭儀也不算是外人,何必這樣客氣?”
這麼你來我往的磨了半晌,何氏將武英郡夫人要的嬤嬤都叫了出來,讓她們先隨武英郡夫人到高陽王府去,至於行李,自有華羅殿的侍者收拾好了再給她們送過去——一直到這會,何氏才彷彿恍然大悟似的,問左右:“惟郎呢?外祖母來了,怎也沒人去告訴他一聲?”
許氏屈身道:“回娘娘的話,上次娘娘說四皇子做功課時不許打擾……”
武英郡夫人眉尖蹙了一下。
“哎,那時候不過隨口一說,也是怕惟郎分了心……這回武英郡夫人身子纔好就進宮來,哪裡能不見一見?”何氏輕描淡寫的嗔了一句,許氏這才讓人去將四皇子叫過來。
武英郡夫人看着粉妝玉琢的男童被許氏引進來,面上露出由衷的憐愛關懷——四皇子姬惟,他的名字取得晚,因爲是端明皇后難產而生,惟恐他也跟着皇后去了,到滿周時看着長得還算健壯了,這纔敢起名字,姬深說端明皇后去後,惟留此子,恰好“惟”合了這一代皇子名的排行,便做了四皇子的名字。
惟者,獨也,本義是思念。
姬惟得了這個名字後,前朝後宮都暗流洶涌了很長時間——更何況宮中四位皇子裡,姬深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幼子?雖然對三皇子姬恊,姬深也是十分憐愛的,可因爲牧碧微似有意似無意的阻攔,終究不及與姬惟親近。
再加上皇長子姬恢的腿……上上下下的事情,只要沾了姬惟的邊,就免不了被人多想一想,這也不奇怪了……
蘇家上下對端明皇后掙命留下來的獨子自然是關懷無比的,因此姬惟向來和蘇家親近,此刻見了武英郡夫人,雙眼分明的明亮了起來,不過他到底是早早被教導規矩了的,還是先向何氏行禮:“兒臣見過母妃。”
“惟郎莫要多禮。”何氏柔聲道,單看她面上的誠摯關切,任誰都要相信姬惟根本就是他的親生子,只是姬惟心裡清楚……離了蘇家人跟前,這個母妃何氏根本就懶得理會自己……他年歲還小,並不懂得這裡面的關節,卻本能的感覺到自己這個母妃不是很喜歡自己,哪怕是自己主動靠過去撒嬌,何氏雖然不至於發作,但那種不冷不熱的語氣……分明就不高興自己靠近,反而是牧家的幾個晚輩更得何氏的喜歡……他甚至有點懼怕何氏,所以行禮時聲音都比平常低一些。
又依禮給武英郡夫人行禮,這次問候裡有着分明的喜悅:“外孫見過外祖母,外祖母怎麼來了?”
武英郡夫人有幾日沒進宮了,姬惟不受何氏喜歡,非常希望真心疼愛自己的外祖母、姨母能夠時常進宮看望自己,這會詢問就帶進了一絲抱怨。
武英郡夫人哪裡不清楚?她心中微痛,若不是長女早逝……只是何氏還一副慈母樣的在上頭看着,她也只能裝作不知道,將姬惟叫到身邊安撫:“你姨母有了身孕,不大方便來探望你,前幾日呢,外祖母也染了風寒……”
“外祖母如今可好了嗎?”聽到高陽王妃懷孕,姬惟還懵懂着不明白是什麼,但聽說武英郡夫人染了風寒,頓時緊張起來,也忘記了抱怨這幾日蘇家沒人進宮的事情。
見他這樣關心自己,武英郡夫人既欣慰又憐惜,忙溫言哄着他……
殿上,何氏端着“慈愛溫柔”的笑靨,很有耐心的看着下面的祖孫和樂,眼神平靜而溫柔,沒有半點漣漪。
姬惟問過了武英郡夫人無事,一口氣將自己這幾日的經歷事無鉅細的傾訴起來,武英郡夫人柔聲細語的與他說着話,卻漸漸捏緊了拳——她自己生了二子二女又親自撫養過長孫,還不知道小孩子嗎?姬惟如今這樣話多,分明是平時根本沒人陪他說話,可憐的孩子只能在自己或高陽王妃進宮時纔有傾訴撒嬌的對象,嬤嬤們到底也只是奴婢……何氏不是姬惟的生母,如果姬惟不能爲她帶來好處,纔不會關心姬惟的前程,更不用說小孩子開心不開心、寂寞不寂寞了……
沒孃的孩子可憐,武英郡夫人掩住眼中悲色,溫柔的撫着姬惟的發頂,這樣的可憐,根本不是尊貴的身份所能代替的……孜紜吾兒,若是你見着這孩子這三年來被何氏的冷淡,還會選擇將他生下麼?
只是端明皇后,早已不在這個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