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女史這番話卻是仔細斟酌過的,她被牧碧微看中點了過來教導西平公主,放在之前還能說且憂且喜——畢竟這宮裡如今需要女史仔細教導的也就兩位公主,祈年殿的那一位,接手的是楊女史,六宮裡出了名的嚴厲苛刻,可見右昭儀想教導個規矩十足的公主出來心志之堅。
長錦宮與安福宮不對付,在宮裡的誰沒長眼睛也是聽說過的。
不論是誰接了澄練殿的差事,縱然是好歹不用在蘭蕙館裡發呆了,卻也不得不擔心兩位公主被拿出來對比——但這且憂且喜在徐姍姍到了澄練殿後一回就被賜了死,女史女書們就算原本還有幾分恃才傲物之氣,到底也被這麼突然一下給驚住了。
畢竟真正恃才傲物之輩,就算在外頭守着寡日子艱難,也未必肯到宮裡這趟水裡來。
黃女史得了阿善的話,被牧碧微召見之前,是狠下了功夫的,倒也打聽出來,牧碧微這兒的西平公主雖然是姐姐,可學東西一向都是落在了新泰公主之後,要不是新泰公主頻頻在姬深跟前拿新學的東西露面,指不定這會牧碧微還沒想到要給西平召女史。
得了這麼個消息,黃女史心裡也有了個底兒,至於牧碧微這麼做,到底是惟恐西平出色了將來礙到她親生骨肉,還是真正爲西平公主的身子擔心,黃女史卻不敢想下去,因此定意在澄練殿裡要做好了謹慎二字,少說少錯。
果然牧碧微聽說功課輕鬆,滿意的點了點頭:“玉桐身子弱,何況小孩子都是貪玩的,女史這樣安排很好,免得她一下子又要學這個,又要學那個,沒得不出幾天都厭了,反而不好。”
黃女史聽她肯定,也鬆了口氣,恭敬道:“那麼妾身這就去準備……”
“等一等!”牧碧微見她就要走,卻搖了搖頭,黃女史正茫然,就聽牧碧微提醒道:“本宮聞說,黃女史出身大家,於禮儀之道甚爲精通?說起來玉桐如今一天習字也就花費一個時辰,再加半個時辰演禮,彷彿也可?”
原來是提醒自己將禮儀的教導加進去,黃女史暗暗責備自己粗心,皇室若有數位年紀彷彿的公主,都要集中到蘭蕙館接受教導,最主要的就是學禮,不然,身爲金枝玉葉,才藝平平談吐尋常那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反正帝女的身份放在那裡,就算這些學的都不怎麼樣,照舊有人想出種種辭藻來誇獎。
問題是禮儀卻不一樣了。
這是皇家的體面,皇家不在乎公主詩書上的水平,卻絕不肯叫一個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連副優雅的儀態都擺不出來——這實在太丟臉了!
說起來高太后認爲公主還是要女史去教導,也是因爲不信任如今宮裡妃子們的水準罷了,說實話,沒有女史,單靠孫氏之流,想要教導出儀態萬方的公主來還真不容易。
黃女史趕緊道:“是妾身疏忽了,萬望娘娘寬恕!”
“這會兒纔開始,想來黃女史已有打算,本宮不過這麼一提。”牧碧微很好說話的樣子,微笑道,“演禮要穿的禮服,本宮已經吩咐內司趕製了,女史看還要預備什麼嗎?”
“如今殿下年紀還小……”黃女史收斂心神,細細說了幾件演禮需要的東西,複道,“這些便可,其他等殿下略長了再講解演示,免得陛下損耗心神太多。”
牧碧微比照着自己幼時所學,也覺得她所言是適度的,便點了點頭,笑着讚了她幾句,命挽袂親自送她回蘭蕙館。
黃女史前腳纔出門,後腳去往德陽宮的阿善就回來了,帶着一隻狹長的木盒,道:“這是焦承徽讓奴婢帶給娘娘的,說是昨日她家人帶進宮來專程進獻娘娘的。”
“是什麼?”牧碧微問。
“是柄如意。”阿善說着打開來,卻是一柄約莫兩尺來長的玉如意,玉是羊脂玉,溫潤剔透,光彩柔和潤澤,這玉雖然好,但牧碧微出身不俗,在宮闈裡得姬深喜歡,賞賜無數,憑什麼好東西也幾乎都看過了,就笑着道:“心思倒巧。”
——焦家官職不高,也不是什麼大族,這一回焦氏晉位,賴牧碧微之助,自然是要竭力表示的,只不過家底放在了那裡,就是豁出去了傾家蕩產,想弄件叫牧碧微刮目相看的東西也難,他們卻是取了巧。
這柄玉如意論材質工藝,牧碧微都不太看得上,只不過仔細看去,這柄如意樣式看着簡單,卻是由無數個肥胖可愛的幼嬰孩童組成,卻是一幅正經的百子千孫圖。
畢竟焦氏也曉得自家沒什麼可以讓牧碧微看得上眼的東西,便將心思用在了祝願與彩頭上,牧碧微如今有寵愛有位份,膝下還撫養了位公主,唯一缺的,也就是親生子嗣、最好是皇子了。
所以這柄如意雖然花費不至於叫焦家承受不起,卻也的確讓牧碧微見之心喜,欣然道:“放到裡間的架子上去。”
聞言挽裳就過來接了,雙手捧進去安放,阿善順勢留下與牧碧微回稟德陽宮裡的經過:“焦承徽說要親自過來謝娘娘賜的阿膠呢,說她在宮裡這些年,就數娘娘賜的阿膠最好。”
牧碧微若有所思的笑道:“東西好,她用着就是了,這麼大冷天還下着雪,她才晉位,德陽宮又是兩年沒主位,就算從前歐陽氏時的規矩嚴,到如今怕也鬆弛了許多,正該重立規矩的時候,這點兒小事還過來做什麼?”
“奴婢也是這麼說的,道是娘娘不在乎這些,由奴婢轉達就是了。”阿善道,“承徽被勸了兩回才答應了,又說等雪停了再過來給娘娘謝恩。”
牧碧微但笑不語,道:“隔兩日她不過來你過去與她說一聲,她早早兒把德陽宮的規矩理了出來,免得宮裡說嘴道德陽宮有了主位與沒有時候差不多,就不枉費本宮的一番辛苦了,至於親自過來謝恩都是無關緊要。”
阿膠的藥性便有補氣一項,牧碧微使人送此物到新晉了妃位的焦氏、戴氏處,用意不言而喻,不說這兩人之所以能夠晉爲妃位,都是她的策劃,單是唐氏之死,並唐氏死後孫氏的蟄伏,也叫六宮上下對澄練殿一洗從前的看法——從前,雖然六宮都知道牧碧微不好惹,但多是柳御女衝鋒在前,牧碧微總是一副和氣可親的模樣,如今,這位宣徽卻是行事直接了許多,竟是一點兒也不忌憚直接打上門去砸場子了!
這一手可比背後策劃更叫人心寒,畢竟私下裡吃了虧,還能遮掩過去,明面上被人砸了,想不開的如唐氏——含恨自盡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偏生她那麼鬧了神仙殿,姬深居然火上澆油的幫着她,如今宮裡的妃嬪見着了澄練殿的人差不多是恨不得繞路走,這阿膠一送,兩邊感激零涕之餘,未嘗不是誠惶誠恐——戴氏是絕對不敢再居姐姐二字了,焦氏更是殷勤到了極點。
牧碧微又問了幾句德陽宮的情況,知道焦氏如今對於重立規矩、籠絡住合宮宮嬪已經心裡有數,微微點頭道:“她是個有心思的,早早覷中了含光殿,想來也不是這會才思慮要怎麼動手,且由她去,左右那宮裡也沒什麼得意的人。”
“昆德宮倒沒什麼可說的。”阿善今兒一天跑了兩個地方,午膳都是在昆德宮裡用的,這會卻是先說了德陽宮再提昆德宮,當然,這也是有緣故的,“昆德宮裡左右不過那幾個人,除了戴容華,那些都是若非沾了秋狩隨駕人數衆多的光,怕是得一兩年沒見過陛下的面了。”
“這樣甚好。”牧碧微點一點頭,“本宮費盡心思才擡舉了她們兩個,可不是隻想爲她們換個住的地方。”
阿善說了這兩處,又笑着道:“聞說這兩日,咱們宮裡飄着一股子酸味呢!”
她說了這話,挽裳年紀偏大,又一向謹慎沉默,並不多言,素絲和素歌年少活潑,剛纔素歌因爲多想了想還得了牧碧微誇獎,這會就迫不及待的嚷了起來:“奴婢聽說戴、焦兩人封妃當日,柳御女等幾個人眼睛都是紅的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的!”
素絲笑着道:“奴婢卻是親眼看見陳世婦的偏殿裡掃出了一堆碎瓷片,也許是失了手?”
“你們兩個促狹的。”阿善哪裡不知道她們這話的意思,笑罵道,“說來說去,都是長錦宮的宮嬪,咱們娘娘手底下的人,你們私下裡傳這樣的話,回頭叫旁人看咱們笑話嗎?”
素歌吐了吐舌頭,笑着道:“閔青衣這話說的,咱們固然蠢笨,卻也不是盡傻的,這話不過是在這兒悄悄一說,至於到了外頭……”她和素絲交換了個眼色,信心滿滿的捏着拳頭揮舞道,“有咱們娘娘撐腰,誰敢說長錦宮半個不字?”
牧碧微思索了片刻,這會就道:“真是越發的沒規矩了!”
素歌和素絲聽得這麼一句,還道是說她們,兩人都是一驚,忙收斂了先前的神采飛揚之態,小心翼翼的縮了起來,不想牧碧微接着卻道,“早先本宮按着年節賞賜各處,敲打內司不許扣了她們的份子,着令太醫院不可推辭她們的病恙,這般盡着心盡着力,如今連本宮擡舉誰也要看她們臉色不成?”
素歌和素絲聽到這裡才曉得不是說自己,都是鬆了口氣,笑着道:“娘娘慈悲,照着娘娘這麼寵,不是奴婢說嘴,就沒人寵不壞呢!”
“庇護她們是本宮給的恩澤。”牧碧微沒理會她這句戲謔,對阿善道,“擡舉她們也是,同樣不擡舉她們也是本宮做的主,做主的是本宮而不是她們!你去,把這話明明白白的傳到了各處!
“身爲宮嬪,不思忠心自省,反倒一心嫉妒怨懟,其他宮裡本宮不管,這長錦宮裡,沒有那樣的規矩!”
阿善點頭:“不擡舉她們的緣故,奴婢已經傳出話影,如今的確是她們不懂事,連柳御女亦是如此……奴婢親自挨個去?莫如叫素絲她們去?”
牧碧微頷首:“這樣最好!”說着掃了眼兩個二等宮女,“你們去把方纔的話告訴了她們!”
素絲和素歌忙起身行禮:“謹遵娘娘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