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紫色雙人牀

過幾天就是顏曉唸的生日,自從收養曉念之後,每一年的生日顏景都會帶小傢伙去影樓好好打扮打扮,拍一大本寫真集當做紀念,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8月25號曉念生日這天,正好是週五,顏景早上去醫院查完房之後就把手下幾個醫生叫到旁邊,“我今天有事,要請一天的假。醫囑剛剛都覈對過了,有什麼問題你們再給我電話。”幾位年輕醫生笑着說:“顏主任您去忙吧!沒關係!”

自從顏景當了主任,世新醫院的精神科病區在他的打理之下變得井井有條,牀位比以前多了一倍,環境也更好,還爲某些有暴力傾向病情嚴重的患者設置了單獨的隔離病房,慕名而來的病人自然越來越多。

這幾年乖乖在世新醫院當醫生,顏景平時極少離崗,很少有時間能陪兒子,曉唸經常待在顏茹那裡跟表哥表姐一起玩。今天是顏曉唸的生日,顏景說什麼也要陪他一天。

在更衣室脫了白大衣,顏景轉身下樓便直奔姐姐家裡。

昨晚顏曉念被他姑姑接去家裡吃飯,太晚就睡在那了,顏景到顏茹家的時候,顏曉念和顏曉坤正在紙上塗鴉,顏曉坤的臉被調皮的顏曉念塗成了小花貓。

想起小時候自己也經常這樣塗花姐姐的臉,顏景忍不住笑着捏了捏曉唸的鼻子,“你怎麼不聽話,欺負曉坤?”

顏曉念一臉無辜:“是她自己塗的,不關我的事。”

顏茹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見顏景提着水果上門,便走過來微笑着說:“曉念跟着你,倒是把你小時候的頑皮全給學會了。”

顏景無奈道:“這是他的本性,不關我的事。”

父子兩個說“不關我的事”時無辜的表情都一模一樣。顏茹忍着笑,輕聲說:“阿景你過來一下,姐姐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顏景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這幾年她暗示過無數次單身男人帶小孩的不易,顯然是想讓自己快點結婚。果然,顏茹把他叫到書房說:“阿景,一個人帶孩子其實很艱難,你一忙起來曉念就沒人照顧。姐姐問你句真心話,你有沒有打算過給曉念找個媽媽?”

顏景笑了笑說:“我會考慮這件事的。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對女人沒感覺,你早就知道。我最後還是要和男人在一起。”

顏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躲在門口的顏曉念跑過來撲自己懷裡:“我只要爸爸就夠了,我不要後媽!姑姑你是壞人!不要逼我爸爸找後媽!”

顏曉念拼命捶打着顏茹,顏茹的臉色被捶得有些尷尬。

倒是顏景很鎮定,彎腰把孩子抱了起來,低聲哄他,“乖,爸爸不給你找後媽。爸爸給你找個後爸,你要嗎?”

顏曉念回頭看着他,疑惑地問:“後爸是什麼?”

“嗯,就是會跟爸爸一樣疼你的人。爸爸太忙的時候,還有另一個爸爸可以陪你。”

“另一個爸爸?會給我買好吃的?”

“對啊,還會給你買新衣服和玩具。”

顏茹看顏景哄顏曉唸的場面,看得目瞪口呆。

在她印象裡,弟弟雖然對小動物小孩子會比較疼愛,可她還從來沒親眼目睹過他哄顏曉唸的場面,那淡淡的笑容,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溫柔起來。而顏曉念居然也吃他爸爸這一套,被顏景哄了幾句,馬上就上勾了,點點頭:“好,我聽爸爸的,我們找個後爸。”

顏茹尷尬地立在那裡不知該做說什麼纔好,顏景摸摸曉唸的頭,微笑了一下,回頭衝顏茹說:“姐姐,我先帶孩子去拍照了,約好了攝影師。”

父子兩人一起到了影樓,顏景在一排童裝裡挑了好幾套衣服,有清朝小皇帝的古裝,還有蝙蝠俠披風,小熊外套,各種可愛的卡通道具,挑了一堆,帶着曉念跟攝影師化妝師一起出去拍外景。

一行人坐車到植物園來選景,顏曉念穿着皇帝裝擺出各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造型,把一羣人逗得笑個不停。拍了一整天,選出許多不錯的照片,挑好照片之後攝影師一行人就回影樓製作相冊,顏景帶着顏曉念去附近的餐廳吃飯。

此時才下午五點,一樓大廳里人並不多,顏景帶着曉念找位置坐下,正要點菜,顏曉念突然神神秘秘湊到顏景耳邊說:“爸爸,你看那個人,是不是白叔叔?”

顏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見了不遠處的白少博。

桌上四五個盤子證明他已經吃過晚餐了,顯然點那麼多菜是跟人一起來吃飯的,只是,他對面的座位現在並沒有人。他跟誰一起吃飯?顏景有些疑惑。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從洗手間那邊走了過來,到白少博對面坐下,那人長相斯文,膚色有種病態的蒼白,微微笑起來的時候感覺總有點兒大病初癒的虛弱。

——居然是顏敘?!

當初顏敘在世新醫院做手術的時候住在心外科病房,白少博學的也是心血管專業,還旁觀了顏敘的整個手術過程,他們倆認識顏景倒不覺得奇怪。奇怪的是,兩人相視一笑的氣氛,有些微妙的曖昧。

就在這時,白少博的手機響了,接起電話不知說了些什麼,等他掛了電話,顏敘就微笑着問:“醫院有事叫你嗎?你先回去吧,不用陪我了。我直接回家,反正我住的近。”

白少博點點頭,“好,我先回去看看,你路上小心。”說着就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時,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顏景還在震驚狀態,自己的手機也響了,來電顯示是醫院的座機號,顏景接起電話問:“怎麼了?”

對方說得很急:“顏主任,我們科10牀那個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剛纔爬到醫院樓頂的天台說要自殺,怎麼勸也勸不住,我們已經叫了警察在樓下佈置營救,也通知了白院長,您能趕回來嗎?”

顏景怔了一下,“好,我現在就過來。”

掛了電話,見顏敘正要出門,顏景趕忙起身抱起顏曉念快步走到門口叫住了他:“顏敘。”

顏敘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着他:“……哥哥?”

顏景點點頭,“我有點急事要回醫院,你能不能先幫我照看一下曉念?”

顏敘看了曉念一眼,說:“好的,我先帶孩子到我那兒去,你放心吧。”頓了頓,“對了,少博也要回醫院,他的車停在後面的停車場,你快去堵他還來得及。”

“嗯,你留個電話給我,我處理完事情再來接曉念。”

顏敘就把自己的號碼留給了他,顏景蹲下來對曉念說:“曉念你先跟叔叔回去,爸爸待會兒再來接你。”顏曉念點點頭:“好的,爸爸去忙。”

顏景親了親他的額頭,“乖。”

說完就轉身衝出門去,順手攔了白少博從停車場開出來的那輛銀色捷豹,白少博踩了剎車,搖下車窗,有些驚訝地看向顏景:“你怎麼在這兒?”

“順路載我去醫院吧。”顏景跑到另一側打開車門上了車子,坐在副駕繫好安全帶,白少博側頭看了他一眼,發動車子,直接開上了環市高速。

顏景這才解釋道:“今天是我家曉念生日,我帶他出來玩兒。剛纔在餐廳正好看見你。”

白少博點點頭,表情嚴肅地問:“你們科那病人怎麼回事?”

“是個18歲的女孩子,診斷爲精神分裂症,總是出現姐姐在耳邊叫她的幻覺,行爲還有暴力傾向。送到醫院後一直在規律用藥,這幾天病情穩定下來,今天早上查房也沒有任何異常。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會去自殺。”顏景說到這裡,輕輕皺了皺眉頭。

“……先回去再說吧。”白少博踩了油門把車速飆到最高,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醫院,這時候正是五點半的下班時間,樓下聚集了一羣人,聞訊趕來的警察已經在做營救準備。

白少博和顏景迅速搭電梯衝上樓頂,此時樓頂已經有好幾個醫生和護士在現場,那女孩坐在天台的左邊,一隻腳已經跨在外面了,大聲喊着:“你們別過來,讓我去找我姐姐!”

白少博想上前,被顏景拉住,“我去吧。”

顏景因爲沒穿白大衣,只穿了普通的襯衣和西褲,從一羣人後面繞過去,並沒有引起女孩的注意。衆人看見天台右側彎着腰的顏景,有些驚訝地對視一眼,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顏景彎下腰,做出尋找什麼的樣子,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慢慢找,完全無視了那個女孩。

女孩很快就發現了他,好奇地扭過頭來問:“你在找什麼?”

顏景說:“我今天在這裡丟了一枚戒指,那個戒指對我很重要。你看見了嗎?”

女孩怔了一下,“沒有。”見他移動腳步,趕忙大叫起來,“你別過來!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我要去找我姐姐,不要阻止我!”

顏景聳聳肩,“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快去找你姐姐吧,不用理我。”說着又無視了她,轉身到另一個方向去找戒指。

那女孩反而被他勾起好奇心,目光一直盯着他看。顏景假裝找戒指,慢慢找到離她一米遠的地方,隨口問,“對了,你幫我看看,你腳下那裡有沒有一枚銀色的戒指,謝謝。”

女孩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根本不理會自己,於是,好奇地回過頭來往地下看去。沒料顏景的餘光一直在注意她,見她身體大部分移到了天台內,迅速伸手把她整個給扯了進來!

“你放開我啊啊啊你這個騙子!”女孩還在尖叫,顏景手腳麻利地在身後控制住她的雙手,有幾個機靈的醫生趕緊上前來壓制住她,女孩睜大眼睛拼命掙扎,醫生拿出針管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她才漸漸平靜下來,熟睡了過去。

圍觀衆人懸起來的心終於放下,連白少博也輕輕呼出口氣。

顏景的臉色倒是一直很平靜,走到衆人面前說:“好了,都回去吧。”

見他鎮定從容完全沒有情緒波動的樣子,白少博忍不住輕輕拍拍他的肩,“阿景,你還真有一套啊。”頓了頓,豎起大拇指,“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佩服你。”

顏景笑了笑說:“……這種場面我見多了。”

白少博收起玩笑,正色道:“嗯,沒事就好。你先回病區吧,我去跟警察解釋一下,讓他們撤了。”

“行,你去忙。”

一羣人帶着女孩子回到病區,顏景和主管醫生護士一起送她回了病房,病區其他醫護人員也聞訊趕了過來,安頓好一切後,顏景便回頭,冷冷問道:“10牀的主管醫生是誰?”

有人從人羣站了出來,小聲說:“是我。”

是個新來的女醫生,剛大學畢業,沒見過這種場面,被嚇得臉色蒼白,手指還在發抖。

顏景走到她面前問:“這幾天,病人有規律服藥嗎?”

女醫生小聲說:“都是按您的指示開的醫囑,這幾天在用利培酮……”

“我知道。”顏景打斷了她,“我問的是,她有按時服藥嗎?”

“這……”

“按她的病情進展,如果按時服藥,她幻覺的症狀應該比之前減輕纔對,今天早上查房的時候她也很正常,爲什麼會突然跑去自殺?”

見她縮着肩膀不敢回答,顏景沉默了一下,回頭拉開抽屜,一層層找下去,果然,在最底層的報紙下面看見一大堆藥片被藏了起來。

顏景把那些藥片拿出來,攤在手心裡給大家看,“藥都給抽屜吃了嗎?”

主管醫生護士尷尬地面面相覷。

顏景倒也沒發火,只看了她們一眼,淡淡道:“精神病患者不像其他科室的病人,他們沒有自知能力,他們並不認爲自己是生病了,醫生護士不監督他們吃藥,你以爲他們會自己主動去吃藥?”

新來的醫生護士齊刷刷垂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顏主任從來不發火,臉上的表情也總是平平淡淡的,可就是這種冷漠的目光和高傲的表情,在教訓人的時候卻平添了幾分氣勢。

見她們低頭認錯,顏景便嘆口氣,“也是我的疏忽,這幾天太忙,沒跟新來的人說清楚。你們記住這個教訓,下不爲例。”說罷便轉身看着護士長,“護長,明天開始,所有病人的藥必須親眼看她們吃下去,你跟新來的幾個護士也交待一下。”

“知道了,顏主任。”

顏景點點頭,“行了,主管醫生明天把她家屬叫來談話。其他人都散了吧。”

此時已到下班時間,各位醫生陸續下班,顏景這才輕輕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主任辦公室裡。

其實剛纔他也緊張得要命,天台那麼高,下面警察還沒佈置好,萬一那病人跳下去死了,雖然診斷明確的精神病患者自殺並不用負法律責任,可是從此以後,他的心底又會埋下一個噩夢。

還記得當年在國外跟老師去精神病院,第一次看見有瘋子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像今天那個年輕醫生一樣,嚇得臉色慘白,全身發抖,趴在旁邊吐了好久,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睡好,夢裡一直是那些精神病人瞪大眼睛瘋狂掙扎的樣子……

那些日子早就遠去了。可怕的記憶卻還在。

不是他太過淡定,只是這麼些年,他早就習慣了不把內心的情緒展露在臉上。因爲他是心理醫生,他學過所有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課程,他必須做到冷靜和從容。

顏景在辦公室喝了幾口冷水,迅速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才撥了顏敘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