髮結同心

她又做錯了!

真是笨死了!要裝睡,就該裝個徹底的!

明知道依他的高傲個性根本不容自己偶爾的脆弱被人發現,她居然還在他難得一見的自怨自憐時節問了別人的事……

最最該死的,還是她——誒,竟然在他慢慢擡起頭,露出一雙兔子眼瞪着她時因爲一時膽怯而冒了句“你還沒解我穴道,不可以摔我!”……

於是風水輪流轉,昶嘉解了怡然穴道就撇下人掉頭而去,改由怡然粘住昶嘉不放:“誒誒,不要生氣好不好?人家只是一時好奇——”

不理。

“誒誒,對不起……”可憐兮兮。

不理。

“誒誒,皇帝陛下——”嬌滴滴。

某人的嘴角抽搐了下,還是不理。

怡然突然記起自己裝睡的原因,蹙了蹙眉,對於他的任性忽覺耐心告罄,放開手。

失去手臂上糾纏拖拽的力量,昶嘉快速走了兩步,感覺到不對回頭時,怡然已經跑開,頭也不回。鳳藻宮閣室繁多,也不清楚小老鼠鑽進哪一間了,真不曉得是誰在惹誰!

不生氣,不生氣……惹他生氣是她最大的樂趣,不可以讓她得意……

“樓涓涓,我數到三,你回不回來?”

“一二三四五六!”怡然捂住耳朵替他數,既然隱約知道他的忌諱了,索性冒犯到家:“尊敬的皇帝陛下,齊珩到底是誰呀?”

如果她不喊出最後那句,昶嘉聽聲辨位,已然衝進宮室將她揪出來就地小懲一番然後重新抱回寢宮再行一次大戒了。可她那一問,讓他[不要跟她計較]的忍讓徹底打消,只冷冷回道:“那麼想知道,怎麼不回去問你的清冉哥哥?”

轉身大走幾步,站住等等,再等等,卻全無迴應,還是咬牙奔回去:“陸怡然,你給我出來,聽到沒?”

沒有聲音。

“怡然?”

沒有迴應。

昶嘉踹開一間宮室的門,四下張望,連簾幃都沒有動靜。

再踹開另一間,安靜得也不像是有人。

“怡然,我不生氣了,出來好不好?我們回去了。”努力想要放軟聲音,可是適才因爲要壓住哭聲,嗓子早已憋啞,再加上着急,越發說得顫抖破碎。

寬敞的殿室因爲空敞,蕩起迴音。有風吹過,高懸的紗帷道道隨風捲揚,更顯得空寂。

風?哪來的風?閒置的宮館一向都是門窗緊閉,以免風雨入室引起潮泛。

她還真和他賭上氣了,又從窗外跑了麼?

真是魔星!她和他都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了,他因擔心這段時間爲要籠絡老臣會使她誤解而心疼,她卻一睜眼興致勃勃地問他誰是齊珩;他生氣了,她居然只隨意哄他兩句就又自己先賭氣跑掉——多纏多安慰一下會死人麼?到底是誰招惹到誰,她似乎根本不管不清楚!

罷罷罷,大人不計小人過,有賬慢慢算——重點是,他不能讓她再跑了。

足尖在地上一點,一式流雲隨風,閒雅已極地滑向開啓的窗,就不信只會三腳貓輕功的小老鼠能遁上天去!

窗口只有一片樹葉!

半懸在空中,晶晶閃光的樹葉!

昶嘉一怔,想要轉開眼光時已經晚了!到底還是被她給涮了——眼睛不管看到哪,都是一片柔綠~~偏偏伸手摸摸眼睛,卻又並沒有在臉上找到葉子什麼的……

以前的事,她不是都忘了嗎?怎麼還會用遁術?用遁術也就算了,用陣法不好麼?偏偏還要用他只略有所聞卻全然不解的玄法!

“怡然,別鬧了,好不好?再也不對你生氣了,我們回去,好不好?”中了暗算哭笑不得,只能柔聲誘哄,先拐到人再說。一葉蔽目,哼!騙出來捉回去後有賬好算了!

“頭好痛……”聲音有點兒弱,可是很近,似乎也就一牆之隔,應該是在窗外沒錯!

“怎麼了?”上一次頭痛,昏睡幾天幾夜,這一次——顧不上和她計較了,也不管眼前還是一片茫綠,根本無法視物,手在窗櫺一撐,就想躍出,不料之前的明窗竟似已化成鐵壁,一撞之下,重重地摔回室內,一向未曾如此受挫,昶嘉跌得有點兒暈眩的同時也因她而有點兒驕傲,“怡然,先把你設的玄術給解了,我出不來!”

“解法……是……喚施術者姓名,曰[苦海無邊],施術者願解,則以[回頭是岸]答之……”聲音越來越小,幾近嗚咽:“……好痛……我想不起來……”

昶嘉聽得心驚,急忙道:“別想了,越想越痛,等我出來——怡然,苦海無邊——”

“嗯……回頭,回頭是岸——”

眼前還是一片綠——她只會設陣,竟忘了解法了麼?

“怡然,你不要多想,等我出來!你的解法錯了,我還是看不見!”

“……回頭,回頭是岸……”

爲什麼總要多說一句[回頭]?難道只要回個頭就可以了?雖然滑稽,但大凡詭秘之道通常都是不可理喻,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昶嘉回過頭。

眼前豁然開朗:紗帷飄揚,宮室空蕩。

昶嘉怔了一刻,再去看窗口,那片葉子已然飄落,拈起來看一下,上面只用簪珥之類的東西刻了一個小小的篆文“止”字,不由搖頭嘆笑,往窗外跳去——

“陸怡然!”他不生氣,他真的不生氣!他不是故意大喊,更不是被嚇到,他只是——嘆口氣,手指撮撫眉心幾下,昶嘉力持平靜地撐伏在雲端往下看。

雲端?

沒錯,真的是雲端。

如果之前只是微訝,現在已經是拜服了,他真的沒空生氣——她頭在痛,他該在她身邊的!可是,該死的她怎麼會把他弄到雲彩上?

下望居然還是浮雲朵朵,遙見宮室連綿,只如核棗,人來人往,更是細如蟻發,他連她在哪一角哪一苑都看不見!

不生氣,真的不生氣——

“……回頭,回頭是岸……”她的聲音還是極小。

但他居然聽得見!

昶嘉回過頭——陽光燦爛,一片金彩,耀眼生花,讓他出於保護,直覺地閉上眼睛。那是——真正的太陽?比起平日所見,要晶燦千百倍,一眼望去,瞳仁都幾乎要被灼傷……他差點兒被照昏了頭就此直摔下去!

捂住臉不願被如此強烈照曬,昶嘉已經無力再對她大喊了,直想嘆息:“怡然,解法又不對——”

“……你沒說[苦海無邊]……”

默。

沉默。

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怡然,苦海無邊——”

看來未來這一生確確實實要是苦海無邊沒錯了。昶嘉忽然有些悲觀。

不過沒關係,既然已經在一起,同甘共苦自是必需,他所受的苦,她都該有同擔之義。

“回頭是岸。”

從雲端墜下地,會不會摔成泥?昶嘉不知道。只是出於自保地防止爲下墜時風聲太急會傷耳而捂住了耳朵——

怡然的頭痛總算停了,恢復了些,站起身,睜大眼看着昶嘉躺在窗櫺上捂住耳朵咬牙往下滾落——下面,下面,是一片薔薇花枝啊!要示警已經來不及,惟一能做的,只有——不待他落地,怡然已經吐吐舌,提起裙裾往外疾奔。

果不其然,還未跑到另一殿,便聽到中氣十足火氣爆滿的聲音:

“陸——怡——然——”

薔薇都是有刺的!

昶嘉落下時又是用滾的!

滾下來時又是捂着耳朵而不是捂臉的!

最要命的是對於面孔向來自負的他比她還要自戀的!

“唉,別生氣了好不好?”

聽的人面無表情。

“嗯,其實你還是很好看的……”

聽的人保持沉默。

“呃,就算你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我也原諒你。”

聽的人——昶嘉臉色有點兒難看:“既然這麼有誠意地道歉,怎麼不站近一點兒?”一邊道歉一邊後退,還當他看不到,準備隨時開跑。

“啊……”面有難色地小步小步挪近。

昶嘉冷冷睨視。半盞茶時間過去,怡然還是距離原地沒挪出三尺。“幫朕擦一下藥有這麼難?”

“咦?”原來只是要擦藥啊?那他是不生她氣了?恐懼心理瞬間褪去,幾乎是用跳的撲進他懷裡,“不難不難,這就幫你擦,藥呢?”

“……”窗櫺離地面太近,事出突然,摔下來時既有花剌又有撲起的塵灰,不清洗便直接上藥,想不毀容也難了!臉上什麼情形,他是不知道,但只看看手上的刮擦傷痕,他就已經很有將她吊起來打一頓的衝動。可是——捨得麼?被她一抱一撲,居然已經很沒骨氣地心軟了。嘆口氣,捧起小禍水的面孔溫柔凝望:“怡然,有句詩,我很喜歡。”

“哦?”他不生氣了嗎?還是要籍機開始勒索她了?他不像是這麼大方的人好不好?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昶嘉微微一笑,抱怡然半坐半倚在自己身上,一隻手繞過她肩,輕輕環抱,拈起她肩後一縷青絲,緩緩與自己的發打成極細巧精緻的結。

怡然沒想到他居然說不氣就不氣,一時之間反而涌上滿心的心虛歉疚,自發自動拿起絲帕爲他輕拭面上血痕,軟聲問:“不先去清洗麼?”一直都知道他皮膚極好極細,這次被刺弄傷,即便並不嚴重,在那麼一張臻秀絕逸的臉上,也令看的人心疼懊悔不已。

但他卻似並不以爲意,只是執着他和她的發,專心編結:

“不急。”

“對不起。”他那麼自戀的人,傷到臉,很鬱悶吧?

昶嘉笑笑,不置可否,仍是認真打結。

“那句詩,我也很喜歡。”

“嗯。”昶嘉總算有點兒反應了,暫時停下手中的動作,獎勵額吻一個。

怡然撫撫額,再看看他垂睫認真編同心結的樣子:極好看的常對她微笑的脣,因爲專注而微微抿起——不禁有點兒失落:他只肯吻她的額了,他還是在生氣……突然很羨慕自己的額頭和頭髮——至少他都還肯理。

有些悵然地伸手碰碰他的臉頰。

昶嘉擡頭奇怪地看她一眼,又埋頭繼續打結。

見他不是很反對,怡然再接再厲,湊過去用自己的脣輕輕碰了碰他的。

昶嘉小心地扶住她,回吻了好一會兒才靜靜推到不太能妨礙到他又不致太遠的距離,繼續打結。

原來他扶住她只是爲了怕她亂動不小心把結給拆了!

怡然無語望蒼天,壯懷悲烈。

昶嘉打完結,輕輕將兩人的發截斷,細細編成項鍊樣,纔在她面前晃了晃,“喜歡嗎?”

“要送我的?”原來如此!怡然開心地伸手去接,卻被昶嘉閃開了,拎着髮結,對她微笑:“剛纔那句詩,記得麼?”

怡然點頭如啄米:“記得記得,‘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那就好,”昶嘉再對她晃晃同心結,收進懷裡,無視她再奪失敗後忿然憤然的表情,仍然微笑,“今天你爲我可能會做對不起你的事這句話生氣了幾次?”

呃,這個,重要麼?

“怡然,我說過絕不負你,你卻不信我——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對不——”嘴脣被他用手指點住。

“我不喜歡聽道歉,知道做了會對不起我,就不可以做。”

可她已經做了好不好?忍住想對天翻白眼的衝動,怡然歉然誠懇地望住他。但昶嘉顯然沒有讓她開口的打算,手指還是點住她的脣不移不動。

“那句詩你也喜歡,我很高興在這一點上我們意見統一。”

高興嗎?還是[很]高興?狐疑地瞄瞄他半點兒笑意也沒有的面孔。

昶嘉的手指輕輕划着她的脣,有點兒癢,有點兒曖昧,有點兒——溫存。怡然看着他臉上慢慢綻開的笑,有點兒着迷。

“怡然。”忽然溫軟的聲音,讓她有點兒受寵若驚。他一向都有那種魔力:被他認真凝視着的人,總會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嗯?”幸福的人被上天突然的眷顧寵溺得有點兒失神,眼中再無餘物,只癡癡凝望着賜予她幸福的人。

昶嘉緩緩向椅背靠去,拉她趴伏在他胸前,兩個人的脣貼近到只有髮絲距離,微微再湊近一丁點兒,就可以親吻——但他只是捧住她面孔,維持那份似乎要吻,又似乎防止她偷吻的曖昧,聲音柔似春水:“把那句詩抄三百遍送我,好不好?”

“好。”他的脣離她好近,呼吸都會輕輕拂上她的臉頰。在這樣的親暱下,怡然抑不住自己的心跳。

“那我先去沐浴了。”輕吻一下她的鼻尖。

“嗯。”怡然有點兒失望地望着他的脣。

昶嘉將她攬到身側,起身理理衣服,對她輾然一笑。走了。

怡然沉浸在他的臨去秋波裡着迷好一會兒。等到發現自己答應了什麼樣喪權辱國的要求而想要跳腳反悔時,昶嘉早已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怡然眨眨眼,再眨眨眼,伸手摸摸自己短去一大截的那縷頭髮,站在原地咬咬嘴脣,再咬咬手指。

三千個字哪!跑,還是不跑?

門忽然開了。

怡然滿懷希望地擡頭看過去。

進來的是那十二個功夫不差、動作整齊劃一的侍女。連說話都是齊口同聲:“萬歲爺讓奴婢輩服侍娘娘留下墨寶。”

怡然仰仰頭。只看見鳳藻宮高不可觸的華美殿頂。跑——得掉嗎?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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