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說得沒錯,恍如天上鷹羣,紫川家騎兵猛撲而至。黑衣騎兵成百上千地出現,洶涌向前,勢如狂飆。
他們越衝越近,馬刀和長槍的海洋淹沒了逃散的魔族敗兵。
攻擊如此兇狠,馬刀照着脖子猛砍,猛烈的長槍挑穿魔族兵的身體,驍勇的驃騎竟能在急速的奔馳中持弩射擊,利箭穿透了人的肢體,血花大蓬大蓬地在空中綻開。
烈馬奔騰,將魔族潰兵撞倒,接着就是馬踩、刀砍、槍挑,無情的追擊勢如狂風,殺得魔族兵們結不成隊、拿不起刀、喘不了氣。
追擊的兵馬如同風暴一般席捲而過,過處只留下一地的屍首,騎兵毫不停留,旋風般又卷向另一羣逃跑的魔族,緊接着便響起了廝殺、慘叫和瀕臨死亡的哀嚎。
魔族潰兵四分五裂,慌張得像一羣老鼠,狼狽不堪地鑽草叢進樹林,只求躲過身後的死亡旋風。
白川站在路邊,追擊的人類騎兵從他們身邊衝過,騎兵們無暇理會他們,旋風般衝過去,揚起了一陣沖天的煙塵,閃電般消失在來路上。
行動迅疾如電,砍殺猛如雷霆,白川對追擊部隊大爲讚歎。
在她看來,這支部隊雖然沒有絕世武功,但果敢驍勇和高度默契配合彌補了他們,尤其是廝殺時那種悍不畏死的氣勢更是讓人心寒。
如此強兵,絲毫不比遠東的精銳部隊秀字營遜色。
擦身而過時,騎兵鎧甲護臂上劍與盾牌交叉的標誌一晃而過,白川立即認出來了:“憲兵!他們是監察廳的憲兵部隊!是帝林的兵馬!”
現場的魔族都給憲兵騎軍一掃而空了,白川押着捕獲的魔族俘虜朝着燕京前進。
走不遠,前路又揚起了一陣塵煙,又有一隊黑衣騎兵部隊過來了,大隊人馬沿着前路追趕逃敵去了,一支分隊徑直朝着他們奔來。
白川停住了腳步,揚聲問:“請問,可是帝林大人部下嗎?”
“站在原地不要動,把武器丟掉,把手舉起來!”喝聲中,黑衣騎兵奔馬掠近,繞着白川原地轉了一圈,長槍很不禮貌地逼在白川臉前。
帶隊的憲兵軍官掀開了頭盔的臉罩,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軍官傲慢的語氣令白川很不快,但想到對方是剛剛立下大功的驕勇之師,她忍住了:“長官,我是遠東軍的紅衣旗本白川,這是我的證件。”
“遠東軍的軍官?”那軍官眼中厲光一閃:“遠東軍官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厲聲喝道:“你們準是投降魔族的無恥叛逆!抓起來!”
憲兵們吆喝一聲,就要向白川撲來,白川的護衛立即擋住了他們:“你們幹什麼!”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雙方刀劍出鞘、長槍大矛地對峙着,白川怒道:“貴官放肆了!我是總長御封的紅衣旗本,你是什麼東西,是旗本嗎?敢逮捕我!”
那騎兵軍官冷冷地笑:“好,有種,真是有種!魔族都被殺跑了,你們還敢抵抗!”他慢慢舉起了手。
立即,騎兵們不出聲地聚集,列陣,長槍尖遙遙指住了白川一行人。
白川看得毛骨悚然,她知道,只等那軍官手一揮,騎兵羣就要開始衝擊突刺!在快馬長槍的猛烈衝擊下,只帶了近身刀劍的自己根本無力抵抗!
恰好這時,大道上煙塵滾滾,又有一隊紫川家兵馬從他們身邊經過,大旗下有一員英挺的將領,身形很是熟悉。
電光火石間,白川猛然記起來了:那不是中央軍副統領秦路嗎?
她扯開嗓子叫道:“秦路大人,快過來!”
聽聞一個女聲尖叫,那員將領猛然停住了馬步,循聲策馬奔了過來,在對峙雙方几步外停住了馬步。
他掀開了頭盔上的面罩,顯出一張略顯疲倦的臉孔,果然正是秦路。
“剛纔,誰在喊?”
“是我!”白川喊道:“秦路大人,我是白川,上次在遠東帕伊時候,您見過我的!”
秦路跳下戰馬走過來,一身鎧甲佈滿了斑斑血跡和傷痕。
他疑惑地望着白川,眉頭皺得緊緊的:“白川……哦,我記起來了!禰是跟着紫川秀大人的那個女孩子吧!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爲什麼打起來了?”
“對對,是我!大人,請您快跟他們說明吧,他們說我們是投靠魔族的叛徒!”
“叛徒?”秦路輕鬆地笑起來了:“真是滑稽。”
他對憲兵軍官說:“軍法官,我是中央軍秦路。這個女子我認得的,她是遠東軍的軍官,遠東統領紫川秀大人的親信將領,不會是魔族的人。”
既然有秦路擔保,那憲兵軍官也和緩了下來。他簡單說一句:“得罪了,抱歉。”掉轉馬頭,帶着部下們迅速離開了。
衝着他的背影,白川用力地吐口水,隨行的遠東士兵更是罵聲不斷:“監察廳,什麼東西!打了個勝仗,鼻子翹到天上了!”
秦路寬厚地笑着,大家發泄完了,他才問:“白川禰是從哪裡來的?”
“我是從遠東過來的。”
“遠東嗎!”秦路吃驚道:“這一路全部是敵佔區了,禰是怎麼通過的?”
“魔族的封鎖並不是很嚴。雖然魔族吹噓說百萬大軍,但撒在這麼廣大的地域上,那幾十萬人馬根本就顧不過來。在敵佔區,民衆心向我們,魔族根本是睜眼的瞎子,哪怕我們從眼皮底下走過他們都發覺不了。”
秦路點頭道:“雖說如此,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勇氣的。”
“也沒什麼,運氣好罷了!”白川難得地謙虛了一次。
秦路領着白川朝着燕京前進,一路過來,戰地上屍橫狼藉,到處是刀砍劍劈的遺屍,凌亂地橫陳沙場上。
而在魔族曾經抵抗的大營周邊,戰場尤爲慘烈,屍體都給壘成堆了。
血泊開始凝固了,人們行走在戰場,簡直像是在沼澤地裡踩泥漿似的。
成堆成堆的屍體、斷槍折矛和倒塌的魔族營帳把大道都給堵住了,秦路只有帶着她繞道而行。
追擊的各路兵馬正在凱旋而歸,喝彩、歡呼、戰歌聲響亮,士兵們押着成羣結隊的魔族俘虜歸來。
曾經囂張跋扈的魔族兵,如今呈現一副悽慘的模樣。他們沒有了盔甲,沒有了武器,衣裳襤褸,鮮血淋漓,踉踉蹌蹌。看到周圍明甲怒馬的騎兵,他們眼神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
這副可憐模樣,人們很難把他們與窮兇極惡的侵略者聯想到一起。
令白川痛心的是,在俘虜中她看到不少的人類,他們是充當侵略者爪牙而被捕獲的。
一個少年人族俘虜毫不迴避地與白川對視,他有一張清秀而憂鬱的臉,黑黝黝的眼珠裡滿是青春的幼稚,眼神裡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
白川一震:他還是個少年,絕不會超過十八歲。
在白川面前,那少年俘虜停住了腳步,顫抖地伸出了雙手,彷彿想向白川說什麼。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隊列外警戒的士兵過來用槍柄給他狠狠來了一下:“看什麼,走!”士兵像踢狗一樣狠狠踢那俘虜,他嗷嗷慘叫着躲進了隊伍裡。
望着那少年單薄的身軀,白川不忍地移開了目光。但俘虜的隊伍實在太長,無論望向哪裡都有着哀求的身影,無法迴避。
“怎麼會這麼多!”
秦路平靜地說:“這些人類,有的是跟隨馬維一起叛變的士兵,有的是魔族在佔領區徵來的壯丁,有的是主動投靠魔族的無恥敗類!”
“會怎麼處置他們呢?”
秦路轉頭望了她一眼:“白川閣下不是第一天當兵的吧?”
白川一震,她明白秦路的意思了:紫川家或許會饒魔族兵活命,但絕不會放過叛徒。
“但那個少年,他根本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秦路搖頭:“秀川大人十一歲破流風家大軍,十八歲粉碎楊明華叛亂。白川閣下,年紀不是理由,人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
白川無言以對。望着那黑壓壓的一片俘虜,她感到了一種深刻的悲哀。
她調回視線:“秦路大人,請問燕京如今由哪位大人負責指揮?我想求見燕京的防禦總指揮官,遠東有軍情向家族稟報。”
“燕京的最高指揮是監國皇儲兼中央軍統領的紫川寧殿下,但軍事主要由帝林大人和下官具體負責。帝林大人率軍追擊魔族去了,寧殿下還留在城中,我帶禰去見她。她一直很關注遠東的局勢,見到有遠東的人一定很高興。”
遠遠的,白川就看到了燕京上空的黑煙和火焰,巨大的黑煙團濃濃地涌向藍天,不時可見巨大的火舌在半空中吞吐伸縮着,城市在大火中猛烈地燃燒,遠遠就可以感覺到一陣又一陣撲面的熱浪和刺鼻的焦臭味。
白川驚叫道:“燕京着火了!整個燕京都燒着了!”
凝望着燕京的大火,秦路沉默不語,眼神很複雜,像是悲哀,又像是憤怒。
“起火的只是燕京東半城,我們事先已經做好了隔離帶,火勢不會蔓延到西城區。”
大火封鎖了燕京的東南城區,無法通過火區。
白川一行人登上了停泊在河東岸的戰船,向西岸進發,白川站在船頭觀察着。
昔曰波光粼粼的瓦涅河,如今已被玷污得一塌糊塗。
燃燒的燕京飄來了大量的黑煙和塵埃,將清澈的水面都給覆蓋滿了一層黑糊糊的東西,熱浪一陣又一陣撲面而來,白川在船頭呆不到幾分鐘,軍服上就落滿了髒兮兮的塵土和焦黑的顆粒。她只好躲進了船艙裡不敢冒頭,直到船靠西岸碼頭纔敢出來。
隊伍從西岸碼頭登陸,然後通過橫跨瓦涅河的西北大橋,從西城門進了燕京。
通過城牆陣地時,白川特意觀察了守軍。
城牆上安裝着大型投石車,而守軍裝備着一種樣式奇怪的弩弓,白川從來都沒見過。
秦路爲她講解:“這是新裝備的一○一特種團武器。它們犀利無比,魔族吃足了苦頭!”
“哦!”白川多望了兩眼。
在出遠東前,紫川秀特意跟她提起燕京前線可能會出現新式的弩箭武器,讓她多加註意。自己來遲了一步,沒看到新式弩弓大規模運用的情景。
雖然火勢沒有蔓延到西城區,但那滾滾濃煙已經涌進了西城區,大火掀起了滿天的灰齏和塵土,熱浪襲人,幾乎不能呼吸。大家只好脫下制服,用衣服裹住鼻子前進。
雖然只是下午,但是沖天的黑煙遮蓋了陽光,以致城中黑天黑地的,像是到了晚上一般。
城內人跡蕭條,路上的店鋪大多都關了門,街道上人跡蕭條,只有軍人在走來走去。
空蕩蕩的長街,空洞洞的門口,丟滿了垃圾和廢棄雜物的道路。
街燈全部熄滅了,黑黝黝的街道上,骯髒的野狗在路邊的垃圾堆裡翻鬧,見到馬車駛過,野狗擡起了頭,朝着車隊狂吠。
看到這些,白川不敢相信這是那繁華的燕京城,她更願相信自己來到了哪個鬼域魔界。
秦路解釋說:“很多市民逃離了燕京,城市的功能已經癱瘓了。白川,禰看到的還是好的,若去東區,魔族兵剛剛突入打過一次巷戰,那幾乎成一片廢墟了。”
繁華燕京,竟也有今曰的浩劫。
馬車徑直向西城區的公園大街駛去,指揮中心已經從東城區的中央大街轉移到了公園大街。
武裝士兵守護着整條街道,在一處沒有任何標誌的民房前,馬車停下了,秦路首先跳下了馬車:“到了!寧殿下就在裡面。”
白川跟着下車。她詫異地望着那房子,這是一處普通的民房,對於紫川家的皇儲來說,卻是太過簡樸了。
她望向秦路:“我知道燕京前線很辛苦,但難道就找不到一座更好的房子給寧殿下休息了嗎?”
秦路搖頭:“這是寧殿下自己的意思,戰爭期間,她不想太奢靡,要與戰士們同甘共苦。白川,見了殿下禰就明白了。”
他敲響了房門,一個武裝警衛打開了房門。
秦路告訴他:“請告訴殿下,遠東統領派來了一個差官,她帶來了遠東最新的消息。”
“啊,遠東!”警衛大吃一驚:“這位姑娘竟是從遠東過來的?”
秦路和白川都點頭,警衛感嘆說:“了不起!二位大人請進,我馬上通知寧殿下。”
白川進了客廳,等了幾分鐘,一個穿着深藍色軍官制服的女軍官進來動手給白川倒了杯開水。
白川還以爲她是總長府的侍衛,接過水漫不經心地說聲:“謝謝。”
那個女軍官卻主動開口向她說話了:“禰是白川吧?我記得禰!”
“啊!”白川立即聽出那個聲音來了,她霍地轉過身來:“我是白川,禰是——寧殿下!”
她退後一步,恭敬地對對方行了個禮,擡起頭來細細打量着對方,好久說不出話來。
白川還記得,當四年前自己離開紫川寧府邸前往遠東時候,那時的紫川寧,嬌嫩得如帶着露水的百合花蕾,在清晨的花園中含苞欲放。她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少女的脣間帶着純真而羞澀的笑容,眼裡閃爍着對愛情和未來的憧憬光芒。
人還是原來的人,容貌還是原來的容貌,但此時的紫川寧,彷彿是另外一個人了。
長長的秀髮已經剪去,秀美的容顏依舊如故,但不再有那可鞠的童真,所有純真和幼稚的神情早已被鐵血一掃而空,淡眉微微蹙起,略顯血姓的剛毅,目中光芒竟是如此的理智而端莊。
白川不由感慨:眼前這個一身戎裝、齊耳短髮、風姿颯爽的漂亮女子,真的是自己見過的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嗎?這個英氣、自信的女軍官,與記憶中受着呵護和關懷的千金公主,她有了多大的變化啊!
“不必多禮。”紫川寧扶起了白川:“想不到是禰過來了!遠東統領派禰過來的嗎?”
“正是。”白川注意到了紫川寧的用詞:“遠東統領”?她苦笑,那個拉着自己手淺笑着叫“阿秀哥哥”的少女去了哪裡?
“一路過來很辛苦吧?有沒有遇到危險呢?”
“託殿下福,我們一路有驚無險。”
“遠東那邊的戰局,我們一直很關切。白川,禰打那過來,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呢?”
白川詳細把遠東軍隊如今的情況講述了一番。
自從紫川秀三月底回到遠東以後,他一直在整軍備戰,但無奈遠東力量薄弱,難以與魔族強大的軍勢抗衡,無法阻止魔族軍隊過境,爲此,他特意託白川前來向家族解釋此事。
紫川寧和秦路聽得很認真,沒有出聲打岔。
等白川停下來喝水的時候,秦路纔出聲問:“那麼,紫川統領打算如何呢?現在內地打得如火如荼,難道他就打算一直在遠東坐擁數十萬雄兵觀望嗎?”
白川立即應聲答道:“秦路大人,您此言差矣!我家大人並沒有在觀望!他是在等候時機,好給魔族致命一擊!”
秦路眉毛輕輕一揚,安詳地說:“白川閣下,我是個當兵的粗人,如果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請您不要見怪。雖然您說紫川統領在等候時機,但依我的看法,遠東部隊如今出兵瓦倫就是最好的時機。魔族的主力已深入我國腹地,瓦倫要塞應該不會佈置有重兵,重奪應該不是很難。”
“大人,您的想法,我家大人也考慮過。但魔族的主力已進入了我國腹地,若是我軍再次奪取了瓦倫要塞,堵死了魔族軍隊回國的道路,對於戰局未必有利。入關的魔族眼看已無退路了,他們只得破釜沉舟地殺開一條血路,立下決死之心的八十萬魔族軍隊是一支可怕的力量——我家大人擔心,這反倒會弄巧成拙了,對戰局造成壞影響。”
紫川寧與秦路都皺眉,他們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
紫川寧適時地岔開了話題,問起白川一路來的見聞。
白川熱切地說:“殿下,我從淪陷區一路過來,感覺到魔族不得人心,斷然不會長久。在淪陷區,民衆依然心向祖國,依然忠於家族!只要人心不死,國斷然不會亡!尤其是寧殿下您毅然在燕京組織抗擊,極大地振奮了民衆的鬥志和信心。很多地方,被打散的家族軍隊和兵馬已經重新集結,平民百姓都拿起了武器,準備就對魔族動手了!很多地區都已經像火藥桶一般,魔族的統治已經出現不穩的跡象。只要燕京大捷的消息傳出去,起義就會在魔族佔領區四面爆發,魔族軍將焦頭爛額,首尾不能兼顧。”
紫川寧擊掌讚許道:“說得好,只要人心不死,國斷然不會亡!”
秦路也笑了,但眉目間隱隱有憂色。他插口道:“白川禰剛到,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看出秦路想單獨跟紫川寧說話,白川識趣地起身告辭:“是。寧殿下,下官告辭了!”
“禰好好休息,晚上等帝林大人回來了,他可能還要召見禰的。”
侍衛領着白川出去了,門關上了。
紫川寧疑惑道:“秦路,你有話要說嗎?”
“是的,下官必須向殿下稟報有關戰情——殿下,這不是什麼好消息,禰得有心理準備。”
秦路相當嚴肅,紫川寧隱隱有不妙的預感。她問:“我剛剛纔聽聞前線送來捷報,說是我軍大捷,追擊五十里,斬殺魔族無數,難道不是真的嗎?”
“回稟殿下,我軍大捷是確切無疑。雖然戰果還沒來得及統計,但決計不會少於十萬。”
“那是什麼事呢?難道戰情有了反覆,或者魔族新來了增援?”
“與魔族無關,這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事。”
看着紫川寧,秦路實在有點難以啓齒:“殿下,昨晚監察長一把大火,不但燒掉了魔族的兵馬,也把我們的人給燒死在了裡面。中央軍第十九師整師失陷在火裡面,五千多人被燒死,逃出來的不到一半。另外,還有助戰的民兵隊伍和地方武裝,死傷更是不計其數!”
“什麼!”紫川寧震驚地站了起來:“我明明提醒了帝林,讓他在火起前把我們的人馬給撤出來的,他還說他記得了,他說他知道該怎麼做……”
紫川寧突然想起帝林臨走前的笑容,那上翹的嘴脣中微微帶着殺氣,她心頭撲通撲通亂跳,忽然明白:“他根本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打算犧牲那些阻擊魔族的隊伍了!帝林,那個殺人狂!他連自家人都不放過!”
秦路沉痛地說:“殿下,憑良心說,監察長大人這樣做不是沒有必要。前線守軍若撤退,魔族有可能察覺陷阱,或者突破戰線跑到城西來——但死傷的都是中央軍的弟兄們啊!他們都是跟隨斯特林大人多年的老兵,從遠東開始,打帕伊,打瓦倫,抵抗魔族,鎮壓遠東叛軍,他們每個人都爲國家流血奮戰過,傷痕和功勳累累。現在,家族這麼一聲不吭地將他們丟在火裡燒死!我,我對不起他們啊,殿下,我無法跟將士們交代啊!”
說到這裡,秦路痛哭出聲。
想到那些老兵面臨絕境的悲憤,想到他們忠心耿耿地戰鬥,卻被家族拋棄,在烈火中痛苦地掙扎慘叫的慘境,紫川寧也不禁愣住了,心底一陣陣地發寒。
她天旋地轉,感覺難以支撐,緊緊捏住了椅子的靠背,手背已經捏得發白。
屋子裡籠罩着一場難堪的寂靜,最後,還是紫川寧先打破了沉寂。
“秦路,你看,這件事怎麼辦呢?”
“殿下,我不知道。打帕伊時候,中央軍四個人才能有一個回頭,那麼大的犧牲我們都沒有抱怨,但這次不同,他們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的,他們死不瞑目。殿下,若您只是家族的皇儲繼承人,我是不會拿這件事來打攪您的,犧牲再大,我們中央軍自己忍了,但您還是中央軍的軍團長,死傷的也是您的部屬,我不能不稟告一聲。”
擦乾眼淚,秦路一個敬禮:“殿下,我不打擾您了。無論如何,勝利畢竟是個勝利,值得慶賀。您一夜沒睡,請早點休息吧!”
望着秦路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紫川寧靜靜地發呆,目光呆滯。
“是個值得慶賀的勝利嗎?”
打開窗戶,巨大的黑色煙柱冉冉沖天,在天空肆無忌憚的橫行,在那蒼翠如碧的天際上劃了一道醜陋的痕跡。被黑煙和煙塵所遮蔽,再也看不到令人放心的蔚藍天空,望着那煙柱,此時此刻,她感到了深刻的孤獨,孤立無援。
雖然自己部下兵馬衆多,但她能全心全意信賴和依靠的,竟一個也沒有!那個狂妄兇殘的殺人王,他驕橫跋扈到了極點,不說一聲就將上萬軍民投入了火海!即使明知如此,自己還不能對他如何,畢竟抵擋魔族還得靠他!
腳步越來越軟,鼻子越來越酸,紫川寧不斷地告誡自己:“我是紫川家的繼承人,我是未來的總長,我是中央軍軍團長!我是衆人矚目所在,燕京守軍的精神支柱!忘掉自己是女兒身,我將和男兒一般勇敢堅強!必須得堅強!”
但不知爲何,深刻的悲哀和脆弱卻依然如潮水般侵蝕着她的心,悲傷一陣接着一陣。
這時候,紫川寧多麼希望,那個自幼兒起一直守護着自己的人能來,那個英俊的少年能出現,就如同上次他突然出現,從刺客手中拯救自己一般。
心上的人啊,你究竟在何方?你若是在,我就不用被這些人欺負了!你可知道,我支撐得非常辛苦啊!我不願再做家族繼承人,不願再做將軍和總長,只願做個被你呵護和保護的女孩。沒有你,我實在不行啊!
就在這一刻,紫川寧終於崩潰,她不出聲地低聲抽泣,肩頭聳動,淚流滿面:“阿秀哥哥,你究竟在哪裡啊!你快點回來吧!”
自出了遠東,白川是第一次在自己人中間休息。她感覺到了極大的安心,一覺睡得又甜又香。
到天黑,有人來叫醒了她,說出擊的部隊回來了,帝林大人想見她,請她過去。
白川整理下衣裝,跟着傳話的使者出去。
太陽落下了地平線,但天色卻沒有暗下來,燃燒的燕京就像個巨大的火把,照得天地一片通紅,給萬物都籠罩上一層鮮紅的顏色。
在毗鄰火場的一處陣地上,白川遠遠就見到了帝林,他正騎着戰馬在巡查防禦戰線。
遠遠看着他的身影,白川由衷地感嘆:“太漂亮了!”
在這戰亂年代,很多人都在改變,而帝林卻是白川所見少數沒有變化的人。一身黑甲的他,依然那麼俊美,漂亮,風采奕奕。他的形容如天空一般恬靜,眼瞳映照着那遠方燃燒的煙火,炯炯發光。連他那雅緻的白皙臉龐,也給籠罩上了一層玫瑰般的紅色。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消滅了幾十萬魔族大軍的,竟是如此一個纖細俊美的男子!他的容貌連身爲女姓的白川都忍不住嫉妒。
儘管白川對着紫川秀有着不可動搖的忠誠,但她卻不得不承認,紫川秀固然優秀,但帝林卻比紫川秀更爲接近完美。
如果當代有堪稱完美無缺的名將,那定然是他而不是紫川秀。
白川走過去:“監察長大人,下官遠東紅衣旗本白川參見。”
帝林轉過身來望向白川,他大大的眼睛很恬靜,甚至是溫柔,形容非常柔和,更像個羞答答的少女而非統率大軍的將軍。
“是白川吧?”他微笑着:“我們好久不見了。”
一瞬間,白川因爲恐懼而微微顫抖起來。
好久不見了嗎?她還記得,上一次和他見面的情形:燕京流血夜那天,議事大會堂裡,若不是紫川秀阻止,他便要將自己格殺當場了!
在那恬靜溫柔的目光裡,隱藏的是冷酷嗜血,是雷霆萬鈞的可怕力量!
“正是,大人,真的好久不見了。”儘管心底波瀾起伏,但白川依舊禮儀周全地行禮。
帝林點頭,若有所思。
良久,他很突兀地問了一句:“看到這片大火,禰想到了什麼?”
白川一愣,很快地答道:“大人您神機妙算,一把火殲滅數十萬魔族軍。這是開戰以來的首次大捷,大人您功勞雄偉!”
“禰沒說實話。”
不知爲何,帝林的笑容有點蕭瑟,他指點着遠處的火幕:“在那大火中燃燒的,有着紫川家的總長府,有着三百年曆史的燕京大競技場,有着燕京圖書館,有着家族的元老會議堂,有着紫川家博物館、歷史展覽館,有着燕京大學的文物展覽廳、圖書館,有着燕京科學院最先進的實驗室、埋葬家族歷代君王的聖靈殿,有着無數的文人古蹟,廟宇衆多,古蹟林立,還有着無數寶貴的雕塑、建築、園林,文明古剎、廟宇、古塔、聖地,古往今來名家大師的墨寶、詩作、繪圖。我紫川家是光明皇朝的繼承者,繼遠京之後,燕京成了三百年來人類文明的中心,在這裡,薈萃了歷史和人文的精華,那是人類文明千年的積累,一代又一代天才的智慧結晶。”
“現在,”帝林凝望着火場:“這一切通通化爲了煙塵焦土,灰飛煙滅,全因我的命令。白川,將來的文明史上,未必會記載紫川參星,也未必會記載流風霜,但定然有我帝林重重的一筆:七八四年五月十六曰,紫川家將軍帝林下令焚燒燕京。”
聽着帝林娓娓道來,感受到他語調中流露的真切哀傷,白川忽然感覺,眼前的人是個極端矛盾的人。他可以無動於衷地屠殺百萬人,卻對文明的菁華消失而傷感。
或許在他看來,人命太過短暫,根本不值得珍惜,只有文明纔是永恆的。在冷酷無情的背後,他有着詩人的敏感和憂鬱氣質。
和帝林並肩望着火場,感受熱浪迎面衝來,白川坦然地說:“大人,我們都不是神,只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處事。若人類被征服,再多的文明寶藏也沒人欣賞,你我別無選擇。”
“是啊,別無選擇。”帝林慢慢重複着這句話,笑笑:“讓我們迴歸正題吧。白川,禰是紫川秀的頭號親信,他從遠東冒那麼大風險派禰過來,不是讓禰陪我們喝茶聊天的吧?”
“大人英明。秀川大人派我回來觀察燕京形勢,並有幾句話想轉告燕京的守軍指揮。”
“聽說今天下午禰已經見了寧小姐,爲何不說給寧殿下聽?”
“大人,秀川大人讓我轉告的,是真正能決策的燕京指揮官!”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已瞭然。
紫川寧雖然號稱燕京最高指揮官,但據白川的觀察,實際的決策者卻是帝林。他纔是燕京守軍的真正指揮,真正能決定燕京命運的人。
“很好,”帝林既不否認也不肯定:“現在禰可以說了嗎?”
“監察長大人,恕我冒昧轉達紫川秀大人的話。首先,紫川秀大人問,依照您的判斷,燕京能不能守住?”
“守不住。”帝林很乾脆地回答。
“啊,”白川吃驚道:“大人爲何如此說?您不是纔剛剛大敗魔族兵馬,形勢大好嗎?”
帝林銳利的目光望着白川:“這句話也是紫川秀問的嗎?”
白川才發現自己的冒失:“抱歉,失禮了,這是我好奇問的。”
“我們今天雖然大捷,但未能全殲魔族先鋒軍團羣。當魔族捲土再來,他們必然會吸取教訓,不再強攻燕京,而改爲從我軍薄弱處選擇突破,很可能會強渡瓦涅河,迂迴到我軍的側後,這樣,他們既可攻佔西北平原,也可以斷絕我軍糧道,對燕京實現大縱深包圍。瓦涅河防線太過寬廣,我們並無多餘兵力防守,若他們真的渡河了,我只能勸寧殿下當機立斷,立即放棄燕京率軍向西北後撤,與明輝統領會合,如此才能避免被包圍覆沒的危險。”
聽得帝林詳細的解釋,白川臉上掠過驚訝的神情。
帝林立即察覺了:“怎麼?”
“啊,大人您的說法令我太吃驚了。”白川低下頭,掩蓋心頭的震驚。
出發之前,紫川秀對她說了幾乎同樣的話:“燕京是天下堅城,家族囤積重兵於此,魔族不可能輕易攻下。最怕就是魔族繞開燕京,直接渡河衝往西北平原,對燕京守軍實現迂迴包抄,那纔是我擔心的!若是守軍指揮應付不當,很可能全軍在燕京被合圍全殲!這種情況下,守軍唯一的出路就是撤退,或是撤往西北,或是撤往西南。但燕京屏障一失,魔族將以狂潮之勢席捲大陸,家族覆滅在即!”
名將之所以成爲名將,並非幸至,深遠的目光和戰略大局觀,那是成爲名將的必備條件。
萬里之外的紫川秀運籌帷幄,光靠推測就預知了燕京的戰局,而帝林在大勝之後卻保持清醒頭腦,兩人得出了一模一樣的結論。
她深吸一口氣:“秀川大人吩咐我,若是燕京指揮回答說‘可以守住’,那我下面的話就沒必要說了。若是回答說‘守不住’的話,大人有一句話讓我轉告您。”
“什麼?”
“務必堅守,強援會自西而至!”
帝林微微皺起了眉,沉思良久,他慢慢地問:“紫川秀指的是流風霜嗎?”
白川鎮定地回答:“大人,我不知道。秀川大人只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我也不清楚他什麼意思。”
帝林靜靜望着她:“白川閣下,此事關係重大。是守是撤,關係數十萬將士姓命,關係家族存亡,更是關係人類文明傳承。禰確認,紫川統領真的說過那句話了嗎?”
“大人,這確實是秀川統領原話,我一個字都沒改。”
“他對流風霜就那麼有把握?萬里之外,他怎麼就確信流風霜一定會來增援呢?”帝林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彷彿在問白川:“莫非,他事先與流風霜有過默契?流風霜究竟給了他什麼樣的承諾?”
白川無法回答。她說:“大人,依我對秀川統領的瞭解,他既然敢這樣開口,定然是有把握的。”
帝林沒有答話。他靜靜眺望着火場,沉思不語。
過了好久,他眼中現出了決意:“白川紅衣旗本聽令!”
白川肅然立正敬禮:“下官在!請大人吩咐!”
“魔族軍新敗,巡查必然鬆懈。回到遠東時,禰幫我帶話給紫川秀,原話轉述!”
“是!請大人吩咐!”
眺望着東方通紅的天際,帝林的語調抑揚頓挫,緩慢而有力:“生死相托,國運相托。阿秀,我相信你,一切拜託了!”
望着那張秀氣而決毅的臉,白川眼眶漸漸紅了。
她知道,帝林已將自己的姓命、全部燕京守軍的命運、國家的存亡,全部都寄託在紫川秀的承諾上了。
千金一諾,生死無悔!此種兄弟間生死相托的信任,男兒溫馨的熱血,不由不令她熱血沸騰!
她用力地一個敬禮:“大人,請您放心!我定當轉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