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晚上,校園裡燈綵輝映,雖不及街市區的輝煌耀目,卻別有一番寧靜柔和,散步的,聊天的,吃燒烤的,除考試周外,校園裡似乎全然不知人間憂愁,在美麗的象牙塔裡,一個個王子和一個個公主在尋覓着自己的萊茵河畔——花前,月下,林蔭道,小亭內,放映廳,球廳,運動場……
週末的空氣讓人安逸,也讓人煩燥。安逸是因爲輕閒,煩燥是因爲——太輕閒。週末更加重了大學校園裡這種無所事事的情緒。自在是大學生活的陷阱,在這層虛幻的光環下,太多的人醉不知歸處,去處,亦或來處,常常會在考試周到來時才大夢今方醒,回頭又夢裡花落知多少去了。
上大學這麼久了,不曉得自己都忙了些什麼。從新鮮到淡漠,甚而開始迷惑。唉,對和錯如何去分,得與失如何來衡量?!
其實,也許,很多人都是這樣,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明知不可蹉跎而蹉跎之。除了感慨一番之外,又並不知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麼,來使青春不虛度。那若干年後根本不需考慮就瞭然於心的答案,在當時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當局者迷,是歲月對我們開的最大的玩笑。
我正在感嘆良宵美景虛設時,眼前晃出一人,正是愁眉深深鎖雙眸,凝望去,兩行相思淚。
“哎,是你!”我那天在圖書館遇到的那個男生。
“這個世界很大,可是我的眼裡只有你,這個世界很小,因爲我的眼裡只有你。”
“你就是那個——物理系!”
“我總是很冒昧,希望你原諒。”
我不知道說什麼,噓了一口氣,聽他說。
“我特意喝了些酒……
在這裡等你……
知道你會走過這裡……
我喝了酒,纔有勇氣面對你……
告訴你我心裡的想法……”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有一句沒一句地告訴他,要用心學習,不要浪費時間,多充實自己,多看書,考研……
我被自己說得昏頭轉向,甚至不曉得最後是以什麼藉口離開的。回寢室,向三姐彙報了一下情況。三姐大笑:“他有沒有被你感動得落下一地雞皮疙瘩?”
“那倒沒有,只是他的眼神好象很幽怨吶。”
第二天,剛進班級坐下,小楚從外面進來,“Lucia,外邊有個男生送信給你。”他甩給我一封信,不太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小聲問:“不是你的追求者吧?”我笑着搖搖頭,他笑笑,走開了。
我打開信,是一首詩,開頭寫着:送給我心中的女孩,願她能聽到我心靈的聲音
“你是我的快樂
你是我的憂傷
穿過擁擠的人羣
期盼着與你的目光相遇
踏過黃昏的草地
回想着你的眼眸,你的笑靨”
物理系自是情深深意朦朦,他的小兄弟們倒很會湊熱鬧。於是,到食堂吃飯,總會在不遠處有眼神飄過來,飄啊飄的,使我不得不時時保持淑女風範,維護自己的公衆形象。去刷餐具時,對面會馬上擠上來幾個小男生,齊刷刷不言不語,一本正經地刷呀刷的。三姐受不了這樣的場面,因爲她總是忍不住要笑。於是常常對我作詩曰:“對面有佳人,一笑傾一人,再笑傾一羣……”
我會馬上攔住她:“別笑了,再笑一下唐伯虎都要轉世現身了。”
這個週二的團活是由小楚主持。小楚不知從哪裡學了幾個稀奇古怪的遊戲,大家都儘量配合,可是一個遊戲規則剛剛弄懂,他就又換了一個,大家都忙得不亦樂乎。他自己倒象是很開心的樣子,自顧自地哈哈大笑。團活快結束時,小楚忽然拘束起來,臉紅紅的,說道:“下面我想爲大家唱一首歌,特別是送給我們班的一個女孩。”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鼓掌。
“能不能讓我,牽你的手呢,從來沒有,這樣要求……”
“哇,好聽!”大家都喝彩,音樂是有感染力的,而年青的心,更容易互相感動。
吃午餐時,三姐不知怎麼又想起來說道:“怪不得你那天在我牀邊哼哼那首歌呢……”
“哎,不要亂說啊,我也是第一次聽他唱這首歌的。好聽的歌大家都會唱啊,難道你不會嗎?難道你沒哼哼過嗎?”
“嘻嘻,”三姐朝我擰擰鼻子,“別生氣,別生氣,逗你玩的”
“嘻嘻……”我也朝她擰擰鼻子。
下午沒課,我和三姐吃過飯,沿着花叢小路散步。
“將軍。”
“看,我的小卒在這裡很管用吧。”
咦,有人在這裡下棋呢。我和三姐拔開樹枝,原來,花叢深處,聲稱已看破紅塵卻追人不倦的L正和小楚在一石桌上下棋,正是——紅塵堪不破,難解棋中妙。
“對了,L最近好象有追欣欣的意思。”
“好象是,不過說實在的,他想追的人也太多了點兒。來,咱們逗逗他。”
於是三姐用細細的聲音說:“欣欣啊,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溜達。”兩人猛一擡頭,我倆急忙跑開了。
迎面碰上小胖和小七呼呼呼呼地走過來,小胖在前邊嘟着嘴,小七在後邊喊:“小胖,求你了,就這幾本書……”
“你們倆幹什麼呢?”
誰知小七一看見我們,把書往三姐手裡一塞:“三姐,拜託,幫我拿回去!”然後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她幹什麼呀?”三姐也不高興了。
“哼,說好了要去圖書館的,拿了一大摞書,半路上有人約她去上街,馬上就跟人家跑了,這還不算,還要人家幫她拿書,哼,這種無聊的事,我纔不做呢……”小胖氣嘟嘟地說完,就一個人去圖書館了。
三姐看看她手裡的一大摞書,嘆了口氣。
忽然我想起:“今晚藝術系要舉行露天演唱會呢,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吃過晚飯,廣場上就已經有不少人,搬着凳子,在前排佔好地兒,一邊看書聊天,一邊等着。
當夕陽如燈籠般罩在天邊時,藝術系的演唱會開始了。
年輕,時尚,迷茫,憂傷,而又渴望成功,在大學校園裡時時涌動着的這些情緒,都從藝術系歌手們的聲音裡流淌出來。大家都時不時地跟着唱,拍拍巴掌,快要畢業的老歌手出現,會馬上引起一片響亮的哨聲。
我和三姐擠來擠去,總是找不到最好的角度,又總是碰上熟人,不時地聊聊天。這樣擠來擠去,竟一頭撞上陳可,“哈哈哈哈,陳可,見到你真高興。”三姐悄悄地掐了我一下,我於是狠狠地還了她一腳,輕輕說:“你該謝我纔對。”陳可看見我們,便說:“我正想上樓去看呢,這樣怪累的。”我擡頭一看,可不是,外語系的樓正對着大廣場,窗口上露出一個個小腦袋。於是,我們出了人羣,向樓裡走去,我們邊走邊說笑,走到樓道拐角處,猛然撞見兩個人在擁吻,伴着外邊“知心愛人”的歌聲,真是很會找情境。陳可一副根本沒看見的樣子,走過去之後,我和三姐忍不住感嘆道:“這種場景,通常都是看的人不好意思。”說着,三姐又回回頭。“你還看什麼,你也意猶未盡啊。”
“我想看看是誰。”
“看到了嗎?”
“你猜。”
“我只知道,跑到這個樓裡談戀愛,肯定有一個是外語系的。”
“是小L。”
“哇,他真的開始談戀愛了,他不是說已看破紅塵,追女生只是玩玩的嗎。”
“看來這次是真的了。”
“唉呀,那個女生是誰呀?”
“在裡邊,我沒看清楚,難道會是……”
三姐和我對望了一下。
“你們女生呀,就愛說人家閒事。”陳可回頭笑道。
“你聽聽,他說咱們倆。”
三姐一聳肩,一擡手,學着外教John的樣子。
John是一位很可愛的外教,他開朗大方而有分寸,而最令我們稱道的,是他與愛妻Linda之間和諧親密的愛情。他們夫妻兩人一同在我們學校做外教。下班時總是互相等候,Linda總是小鳥依人般依在John身邊。
“看,外國人對愛情也很認真的。”有人會這樣說。
“傻瓜,愛情是不分國界的。”我們常常這樣說。
晚上9點封寢,欣欣準時在8:59回寢。
“欣欣,你最近很忙啊。”
“欣欣,你真的……”
“真的在和L談戀愛。”欣欣乾脆利落地說,洗臉刷牙,看也不看我們。
“啊,恭喜恭喜……”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L追過那麼多女生,爲什麼還要跟他呀?’那有什麼呀,他追了那麼多女生,最後發現我是真正適合他的,這不挺好嗎。”欣欣好象一下長大了,她那堅定的表情,讓我們感覺她在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的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和觀點,只要找對了感覺,就不要太在意別人怎麼說。
“哎呀欣欣,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早和我們說呀。”老大忽然從被窩裡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把大家都逗樂了。
這幾天我們打撲克上了癮,每天吃過晚飯,小胖就開始張羅:“快點,快點,組隊。”
大家都吆吆喝喝地,不知不覺就快到10點了。
“兄弟們,快熄燈了。”老大在被窩裡喊。
“真沒勁。”
“沒關係,熄燈之後打撲克更有意思。”
“怎麼玩?”
小粟子摸出個手電筒來。
“就憑它?”
“玩不玩?”
“其實滿刺激的。”
“嘿嘿,好玩,可是誰來舉手電筒?”
“把它吊在棚頂上,咱們上上鋪去玩。”
等我們準備完畢,也熄燈了。於是手電筒在那裡晃啊晃的,我們擠在一起,拿着撲克,也跟着左晃右晃。
一會兒,蹬蹬蹬蹬的聲音傳來。
“快,查寢的大爺來了,他看見有亮光就會來敲門的。”
我們急忙關了手電筒,可是忍不住嘻嘻哈哈地說笑。那住大爺站在走廊裡,不曉得在對哪個寢喊:“趕快睡覺,不許吵鬧了。”
一會兒靜下來,老大爺一定下樓去了。
我們又打開手電筒,正是月朦朧,鳥朦朧,燈光也朦朧,漸漸的人也朦朧了,我們都裡倒歪斜地跟着光線晃來晃去。可是一會兒,這意境就被打破了。只聽見震耳欲聾的打門聲,“快熄燈,睡覺,要不然,明天給你們報到系裡去!”
“哦,還沒走啊!”
我們也沒精神頭和老大爺打游擊戰了,各自回牀,伸伸懶腰,就睡着了。
週五晚上,班長又饒有興致地提議開舞會。
外語系的舞會,常有體育系的弟兄們義不容辭地前來捧場。一次舞會過後,班長忽然生出許多感慨,聲稱爲了保護外語系的女生,以後外語系的舞會不對外開放。此話一出,一時成了笑談。
“這次咱們開個化裝舞會,可以作一下特別的裝扮,戴上面具,總之,讓別人不容易認出來。”很有特點的提議,大家都饒有興致地表示贊同。
這回,兄弟們各畫各的妝,畫好後,互相一看,效果好的不得了,互相又把衣服串換着穿上,再戴上面具,真的認不出誰是誰。
到了班級,班長正一個人在那裡孤獨地擺弄着彩燈,錄音機裡放着悠揚的舞曲。
“班長,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忙,好可憐喲,這太不公平了。”七子喊道。
“真能裝蛋。”小胖在後面憤世嫉俗地給了小七一腳,小七頭也不回地回了兩腳,然後知趣地馬上跑開。小胖馬上去追。班長在一邊笑着悠悠嘆道:“到哪兒去找公平呀?”
“公平自在人心。”我也發起感慨來。小胖追着小七,一下絆到桌子上。我們要笑不敢笑,知道小老虎會發怒的,老大過去扶着小胖,笑着勸,“別和七兒計較了,她小。”
人漸漸多起來。你明明知道對方很熟悉,卻又拿不準他是誰,這樣的感覺很有趣,大家都有意換着腔調說話,外班的同學就更不容易認出來了。這個晚上,大家玩得好輕鬆。
沒有人會喜歡長期戴面具,以虛假示人,不能暢快地呼吸,是痛苦,也是遺憾,不管他表面上看來有多風光,但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戴着看不見的面具呢。而生活得真實的人,偶而戴一戴面具,反而會覺得別有一番輕鬆,因爲少了一些本來的顧忌和束縛,這大概也是我們有時想換一換環境的原因吧,長期處於一個環境中,會被自己在人們心中固化的角色束縛住。
第二天,大家逛街的逛街,去圖書館的去圖書館,約朋友的約朋友,只有我和小七各自靠在牀上看小說。
“Lucia,你的電話!”小七一邊喊,一邊做個"boy"的口型。
“哇,一定是石宇!”我快樂地想着,下牀去接電話。
“請原諒,我很冒昧,我打聽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寢室,你的班級……對不起,我只是想見見你,和你說說話……”
有一點失望,一點無奈,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小七調皮地對我笑着,我朝她擺擺手:“好好學習,在家不許胡鬧啊。”
“好姐姐,你還有空管我呢?!”小七笑着大聲嚷。
不理她。下午三點多,正是陽光轉向柔和的時候。外語系的寢室樓外總有很多女生玩排球。我一路走出去,拐過月亮門,各種花樹已漸露芬芳,不知不覺,已走到小亭邊兒。我心不在焉,信步走上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說:“你來了,謝謝你。”我猛然回過神來,“物理系”已站在我面前。
他有些緊張,但一直在訴說。我靜靜地聽着,好象我來了,只是爲了聽他傾訴。他見我一直不說話,有些急了:“我,我一點也不能讓你喜歡嗎?”
“我告訴過你,我有男朋友了。”
“我不信,我怎麼沒見過你和你的男友在一起?”
“他不是這個學校的。”
“你騙我,我不信。”
“其實你信不信都沒關係,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我們倆個不合適。”
“爲什麼?我到底是哪裡不夠好,爲什麼你不能給我一點機會呢?”
我無言以對,石宇當初,也曾對我說過,如此相似的話。
“石宇今天不會來電話了。”我這樣想着,拿起一本書看。所以當我終於接到他的電話時,我的熱情已消磨得差不多了。
“今天很忙吧。”我淡淡地說。
“班裡開了個小聯歡,你呢,週末過得怎麼樣?”
“挺好……”
……
今天是星期日,老大和胖胖幾個早早去了圖書館。
“咱們去班級吧,又清淨,又自在。”我向三姐提議。
到了班級,才發現今天是棋友相會。原來是小楚和L在那裡自稱是師大無敵手,惹了衆怒,正在被大家輪番轟炸。我和三姐也馬上加入進去,湊在一起看熱鬧,結果發現同盟軍都是女生。
結果我們人多勢衆,小楚和L稀裡糊塗地輸給了我們。不曉得他們有沒有發現,大家一邊亂嚷嚷,一邊不時悄悄地就挪一下他們的戰將,玩了一局,說什麼也不再玩了,大概已感覺到這邊仗着人多,趁亂打劫。不過,說實話,他們的象棋的確玩得不錯。即便如此,我們乾脆玩賴到底,“你們輸了,要請客啊。”
“沒這個約定啊。”
“不請就算了。”大家擺擺手,好象他們兩個很小氣的樣子。
“行了,請你們看電影還不行嗎?”L似乎有些無奈地說。
晚上,L如約到樓下等我們。到了錄放廳,已有好多人。L竟已給我們佔好了位子,真是好樣的。我們坐下,欣賞着候映時的歌曲,然後,電影開始了。好一會兒,我才猛然發覺小楚就坐在我身邊,他正在含情脈脈地看着我。
“你也在這兒?”我真是多此一問。
“是呀。”他高興又有禮貌地笑着。
石宇,你在做什麼,我今天看了一部好感人的電影,叫《星語星願》,你有沒有爲我也許下心願?看,外面的星光,好亮啊。
星星眨着眼
好象能讀懂我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