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浪蕩幾年的朱既彰身上,宣慶帝與蕭皇后看到的,是於市井中才能磨礪出來的悲憫。這份悲憫會讓人不自覺心繫民生,關心他們的糧食蔬菜,憂心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份悲憫宣慶帝和蕭皇后都希望太子朱載宥也能夠擁有。
另外,長於宮禁,永遠不可能讓一位皇太子,太過深入地瞭解民間疾苦,知道一個雞蛋多少錢,一斗米價幾何,其中米又分陳米糙米,早中晚稻米,每種米的價格都不一樣。更不會知道,現今百姓每月月入幾何,是不是能夠一家上下生活之外還薄有盈餘。
光因爲這些,其實也不必送朱載宥到孟約這裡來,宣慶帝與蕭皇后發現,以上這些,朱既彰其實早就看到了,知道了,明白了。是孟約讓朱既彰抓住了沉下心來思考這一切的機會,孟老爺又恰到好處地讓朱既彰知道,生活有再多的苦難,也不會把人壓垮,所以不必心懷沉重,只需負重前行。
解釋完以上,朱載宥才喝着西瓜汁,跟他的孟姑姑說明父母送他過來的原因:“爹說,只有姑姑會真的把我當侄子,而是隻當成太子。”
孟約:……
她以爲自己已經把對皇權的敬畏表現得一清二楚,卻原來還是暴露了自己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無產階級光棍氣質?
“吶,我這人呢是這樣的,你想讓我真把你當侄子,沒問題,自家侄子,我可真下得去手揍。當然,要拿你當太子,就自然不能了。”孟約當然也只是說說而已,主要目的是唬住朱載宥。
朱載宥白白嫩嫩的小臉上滿是可愛的笑,還有倆個深深的小小的酒窩:“姑姑,我乖的。”
真不愧是長於宮禁的孩子,從小就明白自己優勢在哪裡,朱載宥頂着倆酒窩的可愛笑臉說“我乖”的樣子,真的太犯規了:“那……你覺得我該告訴我爹和我師兄嗎?”
“王知州見過我,至於令尊,姑姑決定就好了。”朱載宥說着,可愛無比地打呵欠,“好睏哦。”
孟約:“那就先洗漱去睡,小孩子正是要多睡的時候,多睡長身體嘛。”
朱載宥:“不行,下午還有功課,請姑姑派人給我闢一間院子……我可以住姑姑家嗎?”
從朱載宥臉上掠過視線,孟約明白了一個道理——這果然是個看臉的世界,臉好的小孩都很佔便宜,何況這孩子還不犯熊。
“家裡地方大得很,我叫管家先給你拾掇一下,你也叫個人跟管家一道。”孟約說話間便喊侍女去知會管家一聲,又領了人過去。安排好人,孟約復又看着朱載宥,還是有點……說不出的爆炸感,總覺得想弄個炸藥包,去把誰家給炸了。
大明太子,未來的帝王,哪怕到朱載宥時只是憲政時代的帝王,但那也不是吉祥物,是有一票通過,一票否決權的天子好麼。就這樣放她家,就這麼幾個侍衛,真能成嗎,要出什麼事算誰的?
朱載宥功課不少,安頓好就立刻得去做功課,倒沒時間再跟孟約賣萌。孟約則一點睡意也沒有的支着下巴在桌上,只覺得靈魂都已經被掏空:“去衙門送個信,喊師兄早點回來,就說我有要人命的事跟他說。”
剛被提上來的紅羅時玉,還有點沒摸清孟約的畫風,一聽要人命,腳下不帶停地跑出去,腦門子上還帶着汗。
經過紅羅時玉的口,事不知被傳成什麼樣,王醴竟然急匆匆趕回來,見孟約好端端坐在屋裡,才白她一眼鬆口氣坐下:“年年,我這條命早晚要被你收去。”
孟約:“我的命已經被人收走了。”
“怎麼了?”
“官家和皇后把太子送過來了。”
王醴一臉的“開什麼玩笑”,等確定孟約沒開玩笑,不由發怔:“待幾天?”
孟約:“師兄你好甜哦,怎麼可能只待幾天,少說一年半載。”
王醴:……
這世道還能不能讓人好好過幾天鬆快日子?
“這會兒在幹嘛?”
“應該在做功課,安頓在四錦院。我是想,夏日裡讀書什麼的,應該在個清涼幽靜點的地方,四錦院就很合適。”得虧土豪有住大屋的習慣,但凡是個小點的園子,估計都沒法安頓下跟隨朱載宥一道來的那麼些人。大多是陪太子讀書做功課的,侍衛與可差遣的隨從反而並不多。
“等他做完功課我去看看。”
“他說來當侄子的,師兄,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王醴聽完不由失笑,這事可夠讓人覺得沒話可說,只能無意義地,既不冷也不熱地,面帶笑容:“先談談,再看着辦,當侄子有當侄子的做法,爲太子有爲太子的應對。”
不多時,孟老爺也回來,孟老爺這是剛從城外回來,正好順路回家看看閨女,哪想得到,給他來這麼偌大個驚嚇:“哎喲,我可不成,左右我也不着家,你們看着辦吧。”
本來還打算吃個晚飯的孟老爺,特別乾脆地二話不說就走了,那天跟晉王殿下有說有笑,是因爲喝得已經差不多,不然……孟老爺哪能那麼應對如流。人家來給他閨女當侄子,他可沒辦法沒事人一樣,拿人家當孫輩。
朱載宥做完功課,已快到晚飯時分,除朱載宥自己帶來的人,孟家的僕從並不知道朱載宥就是太子。管家差人來問朱載宥口味,朱載宥自然是偏愛蘇菜的,廚娘在南京待了那麼些年,做蘇菜還真挺拿手。
晚飯前,王醴和朱載宥終於見着了面,不等王醴開口,朱載宥便率先出聲:“阿宥見過姑父。”
王醴這下也有了孟約想要炸掉什麼的心:“如此,我明白了,但是殿下,有件事你得明白。”
“什麼?”
“人與人之間一旦生出牽絆,便會失其公心,旁人有失公心不要緊,殿下不能有失公心。”
朱載宥沉默片刻,才揚起小臉笑:“我明白了。”
孟約:他們打的什麼機鋒,爲什麼我不是很懂?
“擺飯罷。”
廚娘不知道是太子降臨,仍舊按習慣,四菜一湯,菜是兩葷兩素,湯是雪梨燉肉腱,另有水果點心擺着湊數。平時,孟老爺回家,他們也這樣吃,不過今天因爲坐着個大明太子,怎麼看這飯桌都有點寒酸。
孟約:“明兒讓人給你做好吃的。”
“不用,我們在家也是這樣吃的。”皇室早已經不講究吃得奢華鋪張,朱載宥也沒什麼不慣的,當然,宮裡的飯菜更精緻些,也不至於真就幾個菜,不過是每個菜做個幾口的量而已。
一頓飯倒吃得挺好,朱載宥也就這麼安頓下來,對外宣稱是孟家的遠房親戚。本來跟管家說是王家邊的侄子,可喊的是姑姑,這解釋不了,所以成了孟家的遠親。
管家:不是姑爺家的孩子嗎,難道我真有這麼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