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爺的目光緊鎖在那信箋之上,神色凝重,他忽然對外吩咐:“來人,傳高明來見。”
片刻,高明入內。莊一念認得他。
高明是端王府的護衛統領,性格冷硬不諧人情世故,但對端王爺卻極爲忠義。
那時,莊一念成爲端王妃不久,在府中憋悶無趣,便時常偷溜出府中閒逛,有一次差點被歹人所傷,後來被端王爺得知此事,以爲他必會怒斥一番,卻不料他卻只對她說:“若今後想要出府,讓高明跟着你,本王也可安心一些。”
高明生的膚黑高壯,又素來是冷着一張臉,整日跟在莊一念的身後,曾經一時讓她極爲頭痛。
“莫姑娘?”
莊一念猛地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見端王爺與高明都在看着自己:“王爺有何吩咐?”
“莫姑娘可是身有不適?”見她走神,端王爺問。
莊一念搖了搖頭:“沒有,可能昨晚沒有睡好而已。”
聞言,他點了點頭。
莊一念不敢再胡思亂想,聚精會神的聽着他與高明之間的對話。
原來,端王爺準備命高明潛入皇宮之中,屆時與其裡應外合。
二人商議許久,莊一念一直立在一旁未語。
須臾,高明點了點頭說:“王爺放心。”
端王爺拍了拍高明的肩:“你先回去準備。”
高明頷首退去。
端王爺對莊一念道:“今夜必不會太平,莫姑娘留在軍中萬莫離開。”
莊一念頷首:“奴婢明白,只是不知王爺可有了九殿下的消息?”
聞言,他問她:“你與如一的關係,很近?”
“沒有。”莊一念當即搖頭,但隨後又覺得自己反映有些過了,解釋道:“奴婢先行回洛陽的時候九殿下身上還帶着傷,奴婢只是有些擔心而已。”
端王爺點了點頭,又深深的看了莊一念一眼,卻也未再追問,只道:“昨夜已經派人去尋,應該很快會有消息。若是無事,就先退下吧。”
對於他突然之間的冷淡,莊一念未曾多想,低身一禮退出了大帳。
看着她垂着眸子離開,端王爺的拳頭緊了一緊。
莊一念此時滿心都是莊明月還有尚不知與生如一的安危,她此時只希望不論這最終結果如何,三人能夠平安纔好。
入夜。
洛陽的百姓許是感覺到了空氣中瀰漫着的肅殺之氣,早早便行人皆無。
一輪新月懸掛高空,初冬的寒風清冷侵肌。
莊一念遠遠站在角落中望着面前那夯實的洛陽城樓,手執長槍的守衛巡邏走動。
須臾,她見不遠處的高明身着夜行衣帶着十幾個人聚集一處,端王爺從大帳中走了出來,對高明吩咐了些什麼,高明抱拳一禮,對身後十幾人一招手,一行人潛入黑夜之中。
不多時。
暗夜之中忽見火光映空,原本如死寂般的洛陽城因爲那火光溫度驟然上升。
不遠處,端王爺與她一般,遙望着那將夜空映的發紅的火光,二人不禁想起了那一夜。
莊一念下意識的看向他,而他也剛好回過頭來看她。
夜幕之中,本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不知爲何,莊一念卻覺得自己能夠將他雙眼看的清清楚楚。
這一次,她沒有躲避,沒有驚惶,只是眸光微涼與他對視,曾經的一幕幕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
一名將領上前對端王爺說了什麼,他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莊一念的方向,遂即轉身入了大帳之中。
……
這一夜,極爲漫長,
莊一念無法入城,只能遠遠看着那洛陽城中皇宮的方向,猜想着今夜皇宮內可能發生的情況。
心中憂慮難以入睡,偶爾等待消息等的心中焦躁,便走出帳子在周邊走一走。與她一般,駐軍大帳的燈光,也一直未滅。
時間好似靜止在了這一夜,無論莊一念如何期盼,卻不見天明。
已經不記得今夜第幾次走出帳子,忽然感覺到臉上一陣冰涼。
她擡起頭來,那一輪新月早已被雲霧遮蓋,此時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下雪了……
還記得,她回來的那一日,夜空中飄着如羽毛般的雪片,遮的人睜不開眼睛。
如今,又下了雪了。
不知不覺中,她回來已近一年了……
但那幕後的兇手,卻毫無頭緒,反而挾怨而來的那些憤恨,卻在一點點消散。
時間,從不會爲任何人停下腳步。
莊一念轉身準備回帳中,卻忽然聽到遠處有些吵嚷之聲,隨後隱約聽到了一聲:“快傳醫官!”
那聲音……
是生如一。
莊一念當即循聲跑去,近前,她腳步一晃,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
生如一單膝跪地,懷中的尚不知全身幾乎都被血浸染,髮髻散亂,滿臉是血。
“姑娘。”一名將領見莊一念險些跌倒,伸手扶了她一把。
莊一念腳步未曾站穩,便大步上前:“將軍!”
尚不知雙眼閉合,莊一念握着他的手臂,感受不到他身體的溫熱,此時的尚不知,比她的身體還要冰冷。
“不知……不知……你醒醒,你不能睡,你不是要見莫琅環嗎,她在這裡,你快睜開眼睛!你看啊,你看啊!”生如一一把將莊一念拉到了尚不知的面前。
莊一念踉蹌着幾乎撲到在尚不知的身上,她此時卻無心埋怨生如一的舉動,只在聽到生如一那句“你不是要見莫琅環”的時候,眼淚便已決堤。
緊緊握着尚不知的手,她在他的耳邊說:“尚將軍,我是莫琅環,你睜開眼看看我。我擅自離開你一定很生氣是不是,你睜開眼睛罵我幾句。”
“醫官!醫官!”生如一嘶聲力竭的喊着,但醫官還未到來。
莊一念扶着尚不知的肩對生如一說:“我們……我們現把將軍送回帳中……先……”
莊一念話未說完,昏迷中的尚不知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不知!”
“尚將軍,將軍……”莊一念不敢再挪動他的身體,此時只如同生如一一般,希望醫官快些到來。
而此時,尚不知緩緩將雙眼睜開了一條縫隙。
火把的照耀下,他的雙眼似乎都沁血一般通紅,慢慢的眨了一眨眼睛,看清了面前的莊一念,尚不知突然輕牽了一下嘴角。
莊一念握住他的手:“你堅持一下,醫官馬上就到了,忍一下,別睡。”
說着話,眼淚便一滴滴的落下,落在了尚不知的臉頰之上。
被她緊握着的手,感覺到尚不知手指微微用了用力,他似乎極爲艱難的喘出一口氣,同時嘴角溢出鮮血。
“傻丫頭……別……哭。”
莊一念用力點頭,但淚水卻如何也收不住,她不住的用染了血的手擦着臉上的淚水,但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生如一抱着尚不知,緊緊咬着牙已說不出話來。
尚不知看着莊一念,又看了看生如一,眼角落下一行淚來,滑落眼角之時被混入了額角的血水之中,好似一行血淚從鬢邊流下。
“我……想……想與你……說話。”短短几個字,尚不知卻艱難出口。
莊一念用力不住點頭:“你說。你說,我聽着。”
“單獨……咳……”
聞言,生如一緊緊咬着牙,他什麼都沒說,只小心的將尚不知送到莊一念的懷中,繼而緊緊的握了握他的手,流着淚轉身而去。
同時,端王爺眉心緊蹙,一揮手,將所有人遣到了遠處,只留下二人身邊的一隻火把。
火光跳躍中,尚不知的笑容羞澀而滿足。
他盡力回握着她的手:“琅環,我……我一直……一直想說,今日不……不說,便沒了……”
“不會的,洛陽有最好的醫官,一定會將你醫治好的,我們有很長的時間,你有一輩子可以對我慢慢說,你想說什麼我都聽着,都聽着!”
前一刻莊一念還在感嘆這時間停滯不前,可此時她卻只希望這時間永遠停留在今夜。
尚不知微微搖頭:“我知道……不……不行了。”
“你別胡說……”莊一念的心疼得呼吸都難。
尚不知卻笑的淡然:“聽我……說,我……第一次……見你……見你傻乎乎的樣子,就……喜歡……喜歡你。你……別……別笑話……笑話我……”
莊一念流着淚笑着說:“我怎麼會笑話你。你可知道,你是我在這宮中最重要的朋友。這一輩子我本不打算再信任任何人,但是你……你讓我從新相信這世界還有溫暖,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
“真的……”尚不知眼中有驚喜的光亮。
莊一念點頭:“真的。”
尚不知的笑容更甚,雙眼微彎:“能聽你這……這些話,我……死也……無憾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涼,越來越沉,火光中瞳孔漸漸擴散。
他說:“早知道……會……會這麼喜歡……你,應該……早點遇到你……才……好。早知道……早知道會喜歡你,應該……珍惜每一天才好。早知道……會……會如此……死別,我……我應該……早點對你……說……說……出來……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