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開口,生玄隱又一笑道:“你這時常出神的模樣,也是像極了她。”
莊一念眉心微動:“皇上說的她,可是孝賢仁和皇后。”
在不久之前,生玄隱爲潛邸之時的王妃,也就是莊一念的真身追封了封號。
賢仁和皇后。
也正是那一日,她在御書房外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莊國公。
莊國公府得知此事,感激涕零,而此事的當事人,莊一念本人,卻是毫無動容。
她只覺得那孝賢仁和皇后幾個字,好似一把嘲笑的劍,在提醒着她曾經的過往是多麼的悲慘可笑。
而生玄隱聽到這幾個字,忽然沉默不語,許是這個封號讓他想起了什麼。
莊一念道:“奴婢身份卑微,怎敢與孝賢仁和皇后比擬。”她是她,又不是她。
玉階之上,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殿中的她,聞言依舊未語。
莊一念猜不透生玄隱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二人之間這樣的氣氛讓她極不舒服。
似乎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更久,生玄隱終於開了金口,他問:“你今日入宮,又是來送銀子的。”
莊一念頷首:“皇上明鑑。”
默了默,生玄隱說:“朕知你心意,但你不必如此。”
加之第一次送來的銀子,一共三次,數目不小,他一直都不曾拒絕,今日爲何突然說起這話,莊一念皺了皺眉心。
二人相隔甚遠,但生玄隱卻似乎看透了莊一念心中所想,他說:“你也不必多想,朕說此話更也不是爲了試探於你。”
莊一念擡眸,見生玄隱站起身,走下了玉階。
未待莊一念接言,他說:“如今光景正好,你陪朕去御花園走走吧。”
莊一念頷首應道:“喏。”
一路上,二人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生玄隱忽冷忽熱的態度,並沒有讓莊一念感激,反而更加警覺了起來、
御花園中,正值百花盛放之際,奼紫嫣紅好不熱鬧。
生玄隱在前負手踱步,莊一念在旁垂眸跟隨。
眼見前方便是荷花池,九曲迴廊。
生玄隱說“去那裡坐坐可好。”
他雖是問,但莊一念還未答應,他便已走了過去,莊一念只得跟隨而至。
走了幾步,他突然回過身來對林直吩咐:“你們在這裡候着吧。”
“喏。”林直低身一禮,率幾名內侍退到了迴廊之外。守在了一旁。
荷花池的中心點是一個圓形的涼亭,放眼而望幽幽碧波盪漾,池中錦鯉時而覓食露出水面。
二人落座,莊一念主動開了口:“皇上可是有事吩咐琅環?”
亭中已擺着時令的鮮果,生玄隱隨手拿起了一個水晶梨,在掌中轉了一圈又放了回去,對於莊一念的問題不置可否,只道:“晨間如一在前方送回了軍報。雖然現下未至北境,卻已在途中擒獲喬裝成商隊的北境蠻族數十人。”
想來,方纔在御書房中他看了許久的東西,應該就是這軍報了。
莊一念不知他與自己說起這些,只是因爲想要找一個人隨便說說話,還是以爲她擔心生如一的近況,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
“皇上是在擔心麼。”莊一念問。
生玄隱長長一聲輕嘆:“北境蠻族入我國境如入無人之地,現如今未至北境便已擒獲數十人,卻不知還有多少漏網之魚。”
莊一念薄脣翕動,但又將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但說無妨。”生玄隱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莊一念笑了笑:“琅環只是想說,王爺率兵親往軍心大振,北境蠻族不足爲懼。不日必會傳回大捷之信。”
“你沒有說實話。”生玄隱眸光微沉。
她確實沒有說實話,只因爲那實話並不好聽。
人們總會迷戀美麗的假象,而拒絕接受醜陋的真實。莊一念已經不確定,在他的面前,是否還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實話。
他沉聲:“朕要聽你的心裡話。”
這次換做莊一念一聲輕嘆:“琅環不懂軍政,而皇上心中也早已有論斷,琅環又何必多言呢。”
“這些冠冕堂皇之言,朕在朝堂之上已經聽得夠多了。此時,朕只是……想聽聽真話。”
生玄隱的堅持讓莊一念無法逃避,但她卻也只說了一句話:“攘外必先安內。”
莊一念這話言簡意賅,同樣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說完了?”見她閉口不再多言,生玄隱不禁問。
莊一念頷首。
生玄隱以爲她即便不會長篇大論,卻也會說上幾句,卻不料她只說了這麼幾個字。
“好好好,說的也是在理。”他無奈的笑了笑,同時不再逼問她。
……
“娘娘,您看,那不是林公公嗎,他怎會在這御花園裡,難道皇上在這裡。”
御花園中不遠處,李皇后順着侍婢所說方向看去,果然見林直立在九曲迴廊之外,而順勢向荷花池中心看去,亭中之人可不正是皇帝,而那女子……
“那女子是誰。”李皇后蹙眉問。
因着站的稍遠,侍婢踮着腳張望一番,卻也只能看出是一女子卻看不清容貌:“是否是方美人?又不大像……”
李皇后瞪了一眼那侍婢頗爲不悅。
而於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響。侍婢回頭張望一眼道:“娘娘,是吳淑妃。”
皇后聞言冷哼一聲,頭也未回。
吳淑妃蹁躚而來,皇后身旁草草一禮頗有些應付的意味:“給姐姐請安。”
皇后皮笑肉不笑:“淑妃妹妹竟然也會有這閒情來這御花園中賞花,早前聽聞淑妃妹妹的孃親身染重疾,不知現下好些沒有?”
吳淑妃的臉色當即一變,但礙着身份,卻還是敷衍一句:“勞皇后娘娘掛念,一切都好。”
李吳兩家向來不合,李皇后與吳淑妃二人更是誰也看不上誰,一見面自也是沒什麼好臉色。
皇后方纔那一番話說的極爲刻薄,吳淑妃遠遠看到了荷池中心的生玄隱,不願將事情鬧大便忍了一口氣敷衍了過去。
但李皇后卻不肯就此罷休,一張口又道:“當真麼?可本宮怎麼聽聞你母親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呢。不過,你也不需太過憂心,若是有何需要,儘管與本宮開口就是,不管怎麼說,你我二人也是這一同伺候皇上的姐妹。”
雙方爭吵,最下作無恥的話便是牽連至親了,任憑吳淑妃再大的氣量,如此接二連三的用其母的病況來挑釁的話語,她也實在難以容忍。
“啪!”一聲脆響。
吳淑妃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李皇后,那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一般。
李皇后一手捂着被打紅的側臉,驚愕的看着吳淑妃,她怎麼也沒想到,吳淑妃竟然敢對她動起手來:“你!”
“大膽!吳淑妃以下犯上,竟敢對皇后娘娘不敬!來人啊!”李皇后身邊的侍婢揚聲高喝。
聲音驚動了不遠處的林直,還有荷池中央的莊一念與生玄隱。
莊一念與生玄隱同時循聲看去,遠遠便看到了打扮的“金碧輝煌”的皇后,還有她對面的吳淑妃。二人身後都隨着一衆侍婢,瞧着到好似極爲熱鬧的樣子。
林直回身向生玄隱看來。
遠遠的,生玄隱清淺頷首,林直當即會意向皇后等人走了過去。
而亭中。
莊一念雖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但心知女人多了鬧在一處必然不是什麼好事:“若是皇上無其他吩咐,那琅環就先行告退了。”
生玄隱原本似乎還有許多話要對她說,但是皇后與吳淑妃的出現似乎打亂了他的計劃。
“也好。”默了一瞬,他清淺頷首、
莊一念一禮告退,卻聽生玄隱說:“朕與你一同過去。”
迴廊外,皇后,吳淑妃,林直,衆人都立在當下,似乎都等待着生玄隱前去決斷何事。
但是他卻腳步不疾不徐,到使得莊一念也只能慢步跟在身旁。
“下個月,不必再送銀子入宮了。”他忽然說。
莊一念卻道:“這天香樓,本就是仰仗着皇上與王爺的方纔有今日,並且當初琅環已經答應了王爺,這天香樓的紅利會分出一份送進宮裡。琅環雖然並不懂軍政,但也知道現如今前線戰事不明,今後用銀子的地方還多的是。”
聞言,生玄隱不禁側眸看她:“琅環小小女子卻有這般胸襟見識,若這洛陽城的官商皆如你一般,我朝何愁不富強興旺。”
誰不知銀子越多越好,每每朝堂言及此事,朝中高官皆是顧左右而言其他,似乎生怕朝廷會從他們的荷包裡要銀子。
而莊一念的銀子數目不小,只是生玄隱知她打理天香樓並非易事,便不欲再收她天香樓的銀子。
莊一念笑了笑,眼看走到迴廊盡頭,莊一念腳步微頓道:“此事皇上就不必推辭了,即便現下用不上,留着也是有備無患的。琅環不敢承諾什麼,但會盡力而爲。”
生玄隱背在身後的手握成了拳,他差一點便衝動的想要將面前的女子攬入懷裡。
太過懂事的女子,總是讓人心疼的想要去憐惜。
但是生玄隱知道,她並不會稀罕那些所有女人都期盼的寵愛。
反而給她天空,放任她自由,纔是她最想要的東西吧。
“琅環先行告退。”莊一念低身一禮。
這一次,生玄隱未再阻攔,只清淺頷首,看着莊一念轉身而去。
路過李皇后與吳淑妃的身邊,莊一念頷首一禮,並未多言。
她一路快步而去,感覺到身後那一道道目光緊隨許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