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信麼。”
沉默少許,千御問她。
不信麼?
她怎會不信呢,那個位置,從來都不會是乾淨的。”
只是……
她雖然一直以來心中都很清楚,但卻從未細想過這些事情。當細節呈現在眼前之時,有些難以消化。
人,總是會下意識的逃避,那些不願意相信的事實。
“你很早就知道了。”莊一念問千御。
他說:“當年宮變,我擔心你在宮中安危,一直命人暗中觀察,洽聞王家之事,細查之下方纔得知。此事歷代皇帝秘而不宣。知曉的人,只是極少數。”
千御向來穩妥,沒有根據的事情不會對她說,此事也由不得她不信:“你的意思,當日傷你之人,是皇帝暗衛?”
千御頷首。
此事,直指生玄隱。
“可他爲何如此?”莊一念反問,也是在問自己。
千御沉默些許,他說:“也許,因你。”
“因爲我?”莊一念細眉微顰。
靜默少許,千御問她:“他可曾對你說過什麼?”
“你是指?”
“身份。”
莊一念突然明白了千御話中之意:“你認爲,他發現了我的身份?”
“即便沒有,或許也會有所懷疑。”
“可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有人相信呢。”
她頂着一個完全不同的肉身,即便是行舉與從前刻意或無意間有些許相似之處,但又有誰會相信,她是她。
“我信,迦南信,也許,他也信。”千御說。
莊一念搖頭否認:“不不不,我瞭解他,他最不相信鬼神之說,斷然不會相信這些事情,即便是我現下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我是誰,他也斷然不會相信。”
“那就沒有理由了。他即便恨我,卻也不必如此折磨,大可行暗殺之舉更爲乾脆。”千御執起茶盞,一時間也想不到究竟是何原因。
莊一念的食指和中指輪流輕敲桌面,眉心凝成了川字,她眸光幽深,薄脣微抿。千御知道,這是她思考不解之事的時候,慣有的表情。
見她如此愁眉不展,千御有些後悔,也許本不該對她說這些。天香樓這段日子方纔步入正軌,他雖與她未見,但每一日她的行蹤身邊發生的種種之事他都瞭如指掌,他知道近來她心情很好,難得的好。
但是因爲自己受傷一事,又令她陷入煩憂。
有時千御會想,也許莊一念什麼都不必知曉,只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纔是最好。
無論是尋找兇手,無論是復仇,都有他。
他的雙手已然沾滿了血腥,他不希望這髒污再沾染她的裙角。
爲了莊一念,千御甘願墮入無間地獄之中亦是無悔。
他寬慰道:“此事非一朝一夕,暫且不必多慮,我自會派人去查。”
莊一念一聲輕嘆:“我知道他爲何如此。”
“你知道?”千御有些驚訝。
莊一念一聲輕笑,眼中的情緒意味不明,總之並無喜色就是了。
“他知我近來與你走的很近,必然有所懷疑。想必……此次設下圈套引你前去,傷你卻並未想要殺你,便是爲了試探我。”
千御聞言,略一思量:“他……想殺你。”
“也許。但事情也或許並沒有這麼嚴重,若他當真想要殺我,何必用你來試探。他現下對你我二人沒有痛下殺手,說明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或者他還在猶豫,或者……”莊一念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她也無法看的通透。
方纔片刻,莊一念便忽然想通了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生玄隱若是想要殺千御,不會這麼多年都不動手卻偏偏等到這個時候,更何況那毒藥並非見血封喉,說明他並不想殺千御。
莊一念近來與千御走的很近,雖然二人刻意保持一定距離,但是二人的身份特殊,只要偶爾見面,生玄隱便難免不會有所懷疑。
此次他命人傷了千御,就是想要試探,莊一念究竟會有如何作爲。
若莊一念與千御並非親近之人,恐怕只會探望一番,或者盡力幫助尋找解藥,但是若莊一念與千御是極爲親近之人,就必然會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代價的去救他。
而莊一念將千御從千府接到了天香樓,不必多說,必然是第二種了。
那麼,生玄隱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不知這是否是他預料中的結果,又究竟是否是他想要的結果呢。
而接下來呢?
他得到了想要試探的結果,接下來又會怎麼做呢。
一個與他慘死的王妃極爲相似的女人,忽然出現在宮中,身攜異樣,又在短短時間內,在宮中掀起了種種軒然大波。
是否真的會如同千御所言,他不過是想要試探,如今的莫琅環是否真的是曾經的莊一念。
若非莊一念知曉他從不相信鬼神之說,恐怕也要如此猜想。
而另一種可能……
莊一念雙眸緩緩閉合,似是極爲疲憊。她不願多想。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已不再有情愛,但……畢竟還有許多曾經美好的回憶從不曾消散。
沉默許久的千御忽然問她:“若當真有一日我們與他刀劍相抵,你當如何。”
聞言,莊一念睜開雙眼,她說:“這世上,你與迦南纔是我最爲珍視的人。”
“若有一日,他要殺你。”千御在逼她,逼她不要沉浸在過去,逼她看清現實,逼她說出一直逃避的那些話。
莊一念站起身來:“若有那麼一日,能殺便殺,若是殺不了他,那我們就逃吧。”
她雖然淺笑着說,但眼中卻並無玩笑之色。
千御聞言,暗暗鬆了一口氣。
看着莊一念走出房間的背影,他只期望若真的有那一日,她不會心軟。
千御醒來之後,欲要離開天香樓回到千府中,但莊一念並不同意,若事情當真如她所猜想一般,千御現下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離開太過危險。
千御從不會反對她的意見,如此,便也暫時留了下來。
而有他在,很多事情也不需要莊一念親自去操心。
莊一念知道千御已經命人去查宮中之事,但究竟是否有何結果,他卻並沒有與她提起,莊一念便也未曾主動問過。
之後的風平浪靜,讓人覺得,事情好似已經歸於平靜,但是對於生玄隱,莊一念卻始終覺得如鯁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很是憋悶。
又過了兩日,葉匡來到了天香樓。
“看姑娘的氣色,近來安好。”葉匡打量一眼後對莊一念抱拳一禮道。
“托葉大人的福。”莊一念一笑回禮。
二人落座後,莊一念率先道:“前幾日的血陀羅,多謝葉大人。”莊一念親自倒茶一盞,遞到了葉匡的面前。
葉匡聞言,似是心中明瞭般的笑了笑:“這血陀羅在別處雖是難尋,但幸得這一次我隨身帶了兩株前來,剛好派的上用場。也是機緣。”
“血陀羅珍貴,琅環不知要如何報答大人呢?”莊一念話說的客氣,她也不喜歡欠下人情。
人情債,是這世上最難償還的債。
“莫姑娘說笑了,雖然是珍貴,卻也不過只是一株草藥而已。況且今後日子還長,與葉某還有許多地方要仰仗莫姑娘。”
聞言,莊一念淡笑未語,並不開口應承。二人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言明,一點就透。
葉匡呷了一口茶說:“今日前來,是要告知姑娘一事。”
“哦?琅環洗耳恭聽。”莊一念頷首。
葉匡說:“皇上已經下了和親的御詔,是李氏的蘭苑小姐。”
此事本是意料之中,莊一念執起茶盞說:“蘭苑小姐聲名遠播,琅環有幸得見,容顏貌美德行出衆,玆烏國的皇帝必然會喜歡的。”
葉匡看了看莊一念,繼而笑着頷首:“希望如此。”
原本,他們的目的並非那李氏蘭苑。
二人一時未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雖然現下事情已定下,但是葉匡還是對玄鳥一事有所掛礙。但因今後與莊一念還有諸多合作之處,所以猶豫着不曾開口。
而莊一念在想李蘭苑,當初因着和親一事她不惜上吊自縊,卻不知現下是怎樣一番光景。
若是她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推動之人是莊一念,怕是連做夢都會恨死她的吧。
不過,即便當時莊一念不曾在生玄隱與生如一的面前提起李蘭苑,也難保生玄隱不會如此做。
要怪就怪你認識了我莊一念,要怪就怪你生在了李家罷。
少許,莊一念率先開口,她說:“和親一事既定,想來葉大人不日就會啓程回玆烏國。”
葉匡頷首。
莊一念繼而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將香料一事定下可好。”
葉匡聞言一喜,他當然不會拒絕。
莊一念命春寧取來早已擬好的契書,連公證人的印章都已經蓋好:“若葉大人看一下沒有問題,今日就可以定下了。”
莊一念並無欺詐葉匡的意思,葉匡仔細看過之後,亦是對所有的條件都相當滿意,自然當場便將此事定下了。
兩年的契約,莊一念的天香樓會收購葉匡每年兩批的所有上等香料,並且以高出市場價一分利的價錢。
葉匡心中暗喜不已,認爲自己做了一幢好買賣。
莊一念清淺含笑,眸光中有着淡淡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