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穿這衣裳可真好看。”合歡站在衣鏡旁笑着對莊一念說。
鏡中之人雙環垂髻,耳鬢珠玉,略施脂粉妝容清淡若無,唯一抹朱脣嬌豔欲滴,水粉色的裙裳紫色的狐絨大氅,清麗雅緻卻又不顯招搖。
莊一念將摸了一下脖頸上墜着的玉佩心中稍安,聽了合歡的話睨她一眼:“只要是皇上命人送來的,你何時說過不好看?”
合歡嘻嘻笑着上前攙扶着莊一念的胳膊:“皇上最知道姑娘穿什麼樣的衣裳好看,所以送來的自然都是好看的。”
看了看時辰差不多了,莊一念笑着道:“走吧,待會兒可得向皇上給你討些賞賜,免得你平白浪費了這些好聽話,若不然……”
“什麼?”合歡期待問。
莊一念一笑道:“求皇上給你個美人做做也不是不可能的。”
“姑娘取笑奴婢!奴婢纔不要做什麼美人,安安穩穩的跟在姑娘身邊伺候着就好,但是
……”
“什麼?”這回換莊一念問。
合歡嘻嘻笑說:“美人不要,賞賜倒是可以。”
主僕二人說說笑笑的向外走去。
……
乘着步輦來到宮門之處,見林直站在一輛馬車前。
下了步輦,林直上前低身一禮:“莫姑娘,請上馬車。”
馬車並非宮制,與尋常百姓所用相同。
合歡撩開了車簾子,莊一念扶着林直的手登上馬車,並不意外的在內見到了生玄隱。
“皇上。”
生玄隱伸手扶着她坐在了對面:“慢些。”
馬車緩緩出了宮門,莊一念急不可待的掀開了一側的簾子一角,看着馬車外的景緻。但還未離開皇宮範圍,暫時未見有燈火。
“開心麼?”生玄隱瞧着她急不可待的模樣問。
“嗯。”即便望着宮外的夜色,也比着皇宮內院更美。
自從醒來之後,她時常會想,因爲現如今的宮中朝堂格局已變,她是否應該在身體康復後離開皇宮。
不知爲何,她總會有一種復仇無力的感覺。
或者是因爲,在經歷了尚不知的死後,她突然覺得,每一個人能夠活着都是那麼的不易,也許……
見她垂眸不語,生玄隱問:“在想什麼?”
莊一念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
二人一時沉默無話,生玄隱一直在看着她,而莊一念也一直垂着眸子不與他對視,氣氛有些尷尬。
不多時,馬車外的聲音漸漸開始熱鬧起來,莊一念又轉身撩起簾子看外頭的光景。
此時已經行到了主街上,遠遠瞧着便是人頭攢動,各色花燈比夜空中璀璨的繁星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到了,皇上我們下車嗎?”莊一念問他。
生玄隱輕叩了叩馬車,車停了下來。
“走吧。”生玄隱話必先行下了馬車,隨而向莊一念伸出手來。
一手提着裙襬,莊一念猶豫了一下,將手交到了他的掌中,猛然之間,便又想起了曾經的的過往。
從前,他亦是如此,每每下車之時,都會向她伸出手來。他的掌心一直都那麼溫暖,只是從前手指欣長一種讀書人特有的纖細,而現今……薄薄的繭子說明他常常握劍習武。
看着他的手,莊一念有些愣神。
“在想什麼?”生玄隱也未曾將手抽回,任她握着看着。
莊一念回過神來,有點尷尬的鬆開了手,搖了搖頭:“沒什麼。”
這似乎成了她二人之間固有的對話。
在想什麼?
沒什麼。
生玄隱時常好奇她那或淡泊或冷寂的眼神下,究竟隱藏着什麼,他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是她與宮中的那些女子不同,那些女人只一個眼神他便能看穿她們的心思。但是他……似乎永遠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而莊一念,她從未曾想將自己隱藏的多麼神秘不可測,只是每每觸及到曾經過往相連之事,總會讓她不免感懷。
那種感覺,就像是過程完美但結局卻很悲慘的初戀,即便結局再痛,卻也無法捨棄過程中的美好。
是一種糾結又無解的情緒。
終於夢寐以求的出了宮門,這街衢之上的熙攘,人們或言或笑的從身邊走過,看着眼前的這一切,她突然覺得自己與這裡有那麼的格格不入。
“走吧,前頭的花燈更多。”生玄隱溫言道。
莊一念淺笑頷首,與他並肩向前走去。
“洛陽城的一切,似乎完全沒有改變。”與她記憶中一年前的樣子相同。
生玄隱淡淡頷首:“無論皇宮中誰坐在了那個位置上,百姓依舊會過着自己的生活。”
“皇……您覺得,治國難嗎?”莊一念忽然問他。
生玄隱笑了笑:“難也難,不難也不難。”
莊一念在想着他說的話,生玄隱卻道:“今後不必自稱奴婢。”
她看他。
他說:“無論在皇宮內外,我從未將你當作奴婢。”
那她是什麼?是朋友?是友人?是后妃?或者,只是因爲背後那玄鳥未解之謎而暫時軟禁在宮中卻什麼都不是的人?
莊一念說:“皇宮內外,從來只有兩個主子,其他之人皆是臣子奴僕。”
“兩個人?”
“皇上,和站在您身邊的皇后娘娘。”
生玄隱腳步一頓:“若是讓你站在朕的身邊。”
莊一念心口一痛,面上卻是強顏歡笑:“皇上說笑了。”
若是沒有六年前的大火,她也許真的還是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朕並未說笑。”生玄隱面上毫無半點顏笑之意,眸光定定的看着他。
他用目光將她釘在當下,逃也逃不得……
“若朕讓你成爲朕身邊的那個女人,與朕並肩站在金鑾殿受四海朝拜,你可願意?”
他爲什麼突然會問這些話,他爲什麼要讓她疼!
“這街衢之上人聲吵雜,琅環並未聽清皇上在說什麼。”莊一念別過頭欲要繼續向前,她裝傻。
生玄隱一把抓住了她微涼的手:“你聽到了。”
手握成拳無法掙脫,莊一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藉此壓下了心頭的痛。
她回過身去,面上帶着戲謔般的似笑非笑,她歪着頭問他:“您想要聽琅環如何回答?若說願意,那琅環便是違了心,若說不願,不免讓您沒了面子。”
她已經說的很清楚,她不願。
記得從前,她總會說迦南,那似笑非笑有帶着戲謔的表情最是惱人,今日她便學着迦南那般的表情看着生玄隱。
那一刻,她希望生玄隱會因此而討厭她,便不會再問出這樣讓她疼,讓她心傷的話。
生玄隱鬆開了手。
莊一念當即將手收回了大氅中,似乎擔心生玄隱再一次握住她的手一般。
直到莊一念走了稍遠,生玄隱方纔擡步跟了上來。
她以爲他定是生氣了的,會轉身扔下她回宮,或是繃着臉不理會她。但生玄隱卻好像方纔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樣問她:“冷嗎?手那麼涼。”
輕輕淺淺的一句話,便破了方纔二人之間的尷尬。
莊一念驚訝於他的氣量,若是平日裡迦南如此對她,她會恨不能撕開迦南那張僞善的俊臉,讓他哭着道歉!
如此對比,反倒是顯得她太小家子氣了:“不冷。奴……琅環向來體寒。”
生玄隱頷首:“你方纔問治國之道難或不難。依你看呢?”
他的話題轉的太快,但也恰到好處的將話題引向了別處。莊一念怔了一下:“琅環不過一屆神鬼女流,哪裡懂得這些。”
“我到覺得,你懂。”
莊一念不禁擡頭看向她,見生玄隱已經沒了方纔那般讓她緊張的表情,而是恢復如往日一般溫潤儒雅之態,他是在試探自己?
“琅環不懂。”莊一念堅持道。
“你若說的好,可以考慮給你些賞賜。”
“什麼賞賜?”
“聽了賞賜便有了興趣?”生玄隱笑她。
“那要看皇上給的是什麼賞賜了。”
生玄隱想了想,反問:“你想要什麼賞賜?”
“那就……答應琅環一個條件,不得反悔的條件。”
“不行!”生玄隱當即拒絕。
“爲什麼?”莊一念不解他爲何這麼大的反映。
生玄隱說:“你若要朕答應放你出宮,朕應還是不應?”
莊一念語塞,他料準了她的心思。
“換一個。”
她一聽,還有商量的餘地:“那就……每個月都讓琅環出宮……四次。”
“不行!”
再次被拒絕。
“三次!”討價還價。
“不行!”不容置疑的語氣。
莊一念毫不氣餒,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那就兩次,兩次而已……”
生玄隱的心忽然就陷下去了一塊,好像瞬間被什麼東西溶化:“不行,宮外並不安全。”
雖然同樣拒絕,但語氣比方纔緩和了許多。
莊一念咬了咬牙,湊上前去,紅脣微嘟着,兩隻小手扯着他袖擺輕輕晃着,可憐巴巴的懇求他,語聲柔柔的說:“那就一次,一次好不好?”
生玄隱的心,徹底融化了。
曾幾何時,她也曾如此拉着他的手輕輕晃着向他撒嬌耍賴,她膩在他的懷裡揚着下巴嘟着小嘴求他:“就一次,念兒也好想跟王爺去打獵,就一次好不好,就一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