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飄起了零星碎雪,火把的光亮映照在眼中跳躍,像極了尚不知離去的那一夜。
莊一念回身,神色淡然無波,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被她那一雙淡薄的眸光掃過之時,身上便升起莫名的寒意。
她定睛看了一眼生玄隱,又將目光落在了皇后的面容之上,脣角微揚,對皇后清淺一笑。
皇后只覺得心中一驚,下意識踉蹌着後退半步。那一瞬間,她彷彿真的從莊一念的眼中看到了靈芝說的那血紅的眼睛。
難道,傳聞是真的?
在衆人不知所云之時,莊一念走到了手持火把的大巫面前:“你就是大巫?”
大巫在當朝不過是一種舊時留下的習俗,每年除夕之夜會請大巫跳巫舞祈福,請神靈賜福來年國泰民安的一種對未來生活美好期盼的形式。
大巫點頭:“是”。面具下的聲音有些憋悶。
莊一念淡笑着問他:“那你可看到了什麼?”
她幽深的眸子被火光映照的精亮,紅脣微抿着,笑意盈盈。
大巫手中的火把微晃,莊一念又近前了半步,大巫不禁後退一步。
她說:“你可要仔細看,看到了什麼?”
大巫面具後的眼中凝聚畏懼,他只覺面前這女子的雙眼好似有魔力一般,將他引溺其中,好似深陷狂風暴雪,冷冽的冰霜要將他絞碎一般,動不能動,掙脫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
見他不語,莊一念從鼻中哼出一絲輕笑,她突然靠近大巫半步,大巫驚得後退,莊一念再近前,大巫再後退……
在旁衆人不知發生何事,只見莊一念將大巫逼的連連後退,眼看身後便是兩人高的篝火,莊一念停下了腳步。
不知爲何,原本離着篝火稍近的衆人此時都已自行散開,明亮炙熱的篝火前,只剩下莊一念與大巫二人。
大巫背對着篝火,熱浪席捲而來好似將要被大火吞噬一般,他想要逃離,卻不知爲何身體彷彿不聽使喚一般釘在當下動也動不了。
莊一念面對着大火,她的脣角依舊含着清淺的笑意,微歪着頭看着他:“還沒有看到什麼嗎?血紅的眼睛,尖利的爪子,惡毒的看着你。”
大巫手中的火把‘啪’的一聲落在了腳下,他用力搖着頭:“沒……沒……沒有。”
“沒有什麼?”
“什麼……什麼也沒有……”大巫的聲音顫抖。
“呵……”莊一念冷笑一聲,回眸看了一眼站在後方的生玄隱與皇后等人:“皇后娘娘可聽見了?”
皇后緊攥着帕子,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怒瞪一眼身旁的靈芝。
靈芝一臉焦急卻也無法,低着頭不敢說話。
生玄隱反而神色比着方纔緩和許多,他依舊如往昔般笑容溫潤,對莊一念招了招手:“快回來。”
“皇上,臣去看看。”生如一在旁道。
生玄隱頷首。
莊一念回過頭去,眸光不似方纔玩笑,驟然冰冷的看着大巫的眼睛:“你雖未看到,可我卻在你身上看到了死亡。”
“什……什麼……”大巫被她那驟寒的語氣和話中之意嚇得雙腿有些發軟。
莊一念一字一頓的在他面前重複:“死!亡!”
“我……不……求姑娘救命!”大巫突然雙膝跪地,叩首在莊一念的面前。
莊一念神情不屑,語聲冷冷:“你既爲巫者,便應行順天之意,肆行妄言毀德之事,必遭果報。”
“我沒有……我沒有……是……是皇后娘娘逼我的……姑娘……”
“住嘴!”莊一念突然一聲冷喝,那大巫哆嗦了一下閉上了嘴。
此時生如一正站在莊一念的身後,將大巫與她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今夜之事到此爲止,我不會再多追究,你好自爲之罷。”莊一念深深看他一眼,轉身。
“承親王。”莊一念蹙眉,不知生如一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後兩步遠的地方。
“琅環……”
莊一念搖頭。
生如一會意,未再多言。
回到了生玄隱的面前,莊一念睨了一眼皇后身旁的靈芝卻是對皇后笑着道:“皇后娘娘,您的侍婢怕是得了癔症。”
皇后神情尷尬不已,笑也不是不小也不是,張了張口,對生玄隱一禮:“臣妾定會好生管教她。”
生玄隱居高臨下眸光威懾:“皇后的婢女驚擾了祈福之舞,不知皇后打算如何管教?”
“臣妾……臣妾……”
“來人!”未待皇后說完,生玄隱沉聲喚道。
林直當即上前:“皇上。”
“這婢子驚擾除夕祈福之舞理應重罰。”生玄隱忽然問莊一念:“琅環說怎麼罰最好呢?”
神色涼涼淡掃皇后,目光落在了跪在當下的靈芝身上,薄脣微啓,語聲淡淡:“那便用她的血,向神靈賠罪罷。”
聞者譁然,生玄隱廣袖一揮,林直當即招來禁衛,將靈芝向篝火拖去。
皇后震驚之後回過神來:“皇上!皇上,靈芝有罪罪不至死啊皇上。”
生玄隱神色無波。莊一念站在他的身邊:“皇后娘娘,可知因果循環之理?”
靈芝的哭喊傳到很遠,林直快步上前命人將她的嘴堵住。
皇后看着靈芝被嘟着嘴摁在地上,板子一下下落在她的背脊之上,片刻便現出血紅,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
後來,合歡對莊一念說:“靈芝被板子活活打死在篝火旁,血水都流進了篝火堆裡,那篝火越燒越旺,燃了整整一夜天明之時方纔漸漸熄滅,一定是神靈將靈芝那不敬之人的血給收了,火纔會燒的那麼旺。”
莊一念捧着一盞茶卻是未飲,坐在廊檐下聽着合歡手舞足蹈的說着昨夜之事,好似在聽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一般,並不見有何動容。
“姑娘,奴婢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合歡突然安靜的站在她身邊斟酌着問。
“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了。”莊一念輕呷一口茶。
“可是不說奴婢又擔心的睡不着覺。”合歡擰着帕子糾結道。
“那我倒有些好奇,什麼事情能讓你這沒心沒肺的性子擔心的睡不着覺?”莊一念放下了茶盞笑看她一眼。
合歡得了話,當即說:“姑娘,奴婢是覺得……那靈芝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頭,您昨晚……姑娘就不擔心皇后娘娘記恨在心。”
聞言,莊一念渾不在意的說:“那你以爲,我放過了靈芝,皇后便會喜歡我?”
合歡歪着頭想了想:“好像也不大可能。”
莊一念也並未再言。反倒是合歡又想了想突然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是用靈芝來殺雞儆猴,告訴那些人,姑娘你也不是好欺負的。”
莊一念淡笑:“你何時也會爲這些事情操心了。”
“從前伺候姑娘的時候,只聽說那後宮的女人鬥得如何厲害,昨日姑娘才第一次出宮那珍婕妤還有許美人就對姑娘冷言冷語,奴婢今後要多用用腦子多想想這些事情才能保護好姑娘。”合歡一本正經的說。
“在說什麼,笑的這麼開心。”莊一念循聲看去,生如一正笑着走來。
合歡扶着莊一念起身:“承親王。”
生如一近前:“怎的突然跟我也這麼多禮數,快坐下。”
“怎麼這會兒得空過來我這兒。”莊一念順勢坐下問他。
合歡說:“奴婢去給承親王搬把椅子來。”
“不必,我坐這兒就行。”生如一說着坐到了方纔合歡的凳子上。
“合歡去準備些茶點。”莊一念吩咐道。
合歡笑着一應而去。
“你來找我,有話要問?”合歡一走,莊一念問生如一。
生如一也並未藏着掖着:“你既猜到了,那也應該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皇上可知?”莊一念不答反問。
生如一搖頭:“我不知你是什麼心思,但若你不想說,我又何必多事。”
“多謝你。”莊一念聞言,對其頷首一禮。
生如一卻沒法像莊一念這般淡然:“琅環,你早就知道?”
她搖頭:“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如何能提早獲悉。只是……”
“只是什麼?”生如一眉頭擰成了川字。
“只是這後宮中的日子……”話未說完,她搖了搖頭。
生如一便也明白她話中之意了。
這後宮中的日子,還不都是陰謀詭詐明爭暗鬥。
皇上待莊一念不同於旁人,又向來對後宮嬪妃並不親近,自然莊一念便成了衆人妒恨的對象。
“我本以爲你當真不願追究此事,但爲何又將靈芝……”
“承親王今日會來,自是猜出了因由,又何必再來問我。”
“我想聽你親口說。”生如一少有如此執着。
“我不想將此事鬧大,所以沒有說;我也不想平白受了這份氣,所以我那樣做。”
“爲何不想將此事鬧大?”生如一追問。
“我不覺得若將此事鬧大會對我有半點的好處。”
“只因爲沒有好處?”
莊一念輕嘆:“承親王何事變得如此關心他人心中之事了?”
生如一卻不肯被莊一念轉移話題:“琅環還沒有回答我。”
“沒有好處的事情我爲何要浪費氣力。沒有其他原因!”莊一念別過目光不再看他。
生如一卻淡笑道:“可我猜,還有其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