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十四

我隨着熙熙攘攘的人羣向外走去, 回過神,才發現身邊的彎妹不知何時已然沒了蹤跡。我不敢妄加猜測,是回到了會議室痛斥勾引她‘乾爹’的狐狸精, 還是等待着欣賞班長屈辱的表情?每一種想像都令我不寒而慄, 渾身的汗毛象倒立的刺, 扎得我頭暈目眩。

走了幾步, 但覺空空蕩蕩, 頭重腳輕。同班的小A突然擠到我的身邊,好奇地問我,“璃珠, 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咯!到底有什麼內幕啊?”

我很驚訝,“幹嗎問我, 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別糊弄我們咯, ”連與小A不合的小B也耐不住八卦的誘惑, 插上了嘴,“你和班長, 彎妹都那麼熟悉!再說了,昨天你和彎妹一起送班長去包房,今天班長的手機就掉在了你的包裡面,事情哪有那麼巧合的啊!”

我冷了臉,其實心中早已察覺了事情的異樣。此時此刻, 才真正地覺悟到, 彎妹與我的交好, 根本就是一種推卸責任。在別人眼裡, 無論彎妹做了什麼, 都會第一時間地聯想到我。無論我無辜與否,事實上, 早已是她名義上的幫兇。

我喃喃地辯解,“真的,只是個巧合而已……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除此之外,我已然無話可說。

小A和小B聽了,竟默契地都朝着我翻了個白眼。小A說,“好吧好吧,不想說就算了!你和彎妹關係那麼好,我們哪裡敢逼你!”

“就是啊,”小B接口,“每年還有很多外星人綁架地球人那麼詭異的事情呢,我們也不是不相信你啦!……的確,是夠巧合的……”

說罷,兩人竟手牽着手,傲慢地從我身邊走過。看來同仇敵愾,真的是促進友誼的最好方案。

我憋了一肚的氣,幾乎要以眼淚的方式宣泄出來。我倔着臉硬是撐到了寢室,關上門,這才趴在牀上,嚎啕大哭。

時間一格格地經過。恍惚間,哭得漸漸忘我。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究竟是爲何而哭,是爲了別人對我的懷疑和諷刺?還是對班長遭遇的兔死狐悲?似乎後者更要我感到恐慌。

我緩緩直起身子,活動大腦整理起整個事件的過程。從那次班會上提議去海鮮酒店的聚餐,到彎妹故意引起衆人對班長男朋友的猜測,再發展到聚餐上的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藉機灌酒,把班長留在酒店裡。

這一切,分明都是預謀。連讓我幫她拿班長的手提包和外衣,都是事先想好的一步!而事後爲班長回學校而預備的出租車也是彎妹的親自吩咐,也就是說,一切都在彎妹的控制之中。

我不由地覺得寒冷,身體裹了被子,卻還是象破了洞的娃娃般瑟瑟發抖。

讓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我寧可去相信火星人已經入侵了地球。而讓我更意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頭。

彎妹久久未歸,也許是紛飛的家務事讓她脫不開身。我樂得一個人清靜地呆在寢室裡,面對她,反而會不知所措。

偶爾會有熱心來竄門的同班同學,假模假樣地胡扯了幾句,又來刺探那些她們猜測的真相。列舉出所謂的證據一二三,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是她們懷疑的目標。完全把我和班長和彎妹攪成了一灘污水,從中獲得隱晦的樂趣。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只得一次次地辯解,口舌漸漸無力。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啦!”某女端坐在我的面前,笑成一張如聖女般親切的臉,“我發誓喲!你告訴我一個人就好。”

我暗自冷笑,心裡開始盤算着如何下逐客令。恰巧此刻自己的手機在桌上歡快地跳起舞蹈,我趕忙接起,是小龍的電話。

“璃珠啊,吃過晚餐沒?”

“沒有。”我根本沒有吃飯的心情。

“太好了!我正在校門外辦點事情,一小時後我們在街對面的燒烤店見面吧!是新開的店,評價很好呢!”

我點點頭,也正想趁次機會離開這些咋舌的女人。“那好,我馬上就出門咯!”

“不着急啊,還有一個小時呢。”小龍說。

“我……想見你嗎!”我胡亂地撒着嬌,掛了電話,就順勢歉意地說,“不好意思,男朋友約我出去吃晚餐。”

“哦,”某女訕訕,“那,下次再聊啊!”

我點點頭,迫不及待地把她推了出去。

爲了躲避那些煩人的流言蜚語,我早早地梳洗裝扮,信步向校門外走去。

夜裡七點的校園,已經開始漸漸地寧靜。路燈象一朵朵溫柔的花徐徐綻放,長椅上相依相偎的男男女女,不多本分注意力給他們兩人以外的世界。彼此糾葛,纏繞,發出細微的昆蟲般的聲音。點點荷爾蒙裝飾着入夜後的校園。

我來得早了,燒烤店前果然沒有小龍的身影。於是轉身,想去隔壁的果汁店喝杯飲料,目光流轉之際,卻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身心爲之一顫。

是班長,搖搖晃晃地進了一家小酒吧。那斑駁的背影,象是被路燈的光割得四分五裂,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我呆立許久,直到夜風冷了自己的手腳,這才挪動步子,決然地追上了那個身影。

酒吧很小,我推門而入,一股菸草和酒精的腐朽氣息立即鑽進了我的五臟六腑。不多的幾張桌子,我看見班長獨自蜷在角落的位置,便急匆匆地靠了過去。

只幾分鐘,她的桌上已有十多隻啤酒罐子,有兩隻已經空了。她搖晃着身子,正伸手去抓第三隻罐子,卻不料被我阻止了。

她楞了下,這才擡頭看見我,表情冷淡,“你怎麼在這裡?”

“那你呢,你就可以呆在這裡嗎?”我環顧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不由地生氣。

“我都這樣了,你還不滿意嗎?我以爲你會大笑呢。”她諷刺地笑笑,繞開我的手,去抓另一罐啤酒。靈巧地拉開拉環,仰頭就是一半。

“好喝,呵呵……”她渾渾噩噩,“也來一罐嗎?海鮮大餐我請不起,啤酒總還是可以的!”

“別再喝了,你都醉了!”我蠻橫地奪過啤酒。

“醉?你開什麼玩笑?”她輕蔑地一笑,甚至伸手在我的腦門點了一下,“除了昨天,我哪有那麼容易喝醉的?”

“你,什麼意思?”我聽出了話語的弦外之音,感到蹊蹺。

“裝什麼裝?”她糊塗地發火了,順手又抓過一罐,“你和那□□做了什麼,你們自己最清楚!三杯紅酒就想把我撂倒?做夢,三瓶安眠藥還差不多!”

我聽了,驚愕地說不出話來,只由得她絮絮叨叨地說下去。

“我真是太大意了,就這麼喝了那□□遞給我的酒杯……三杯紅酒,就讓我睡到了隔天的十二點!我真是蠢透了…………竟然還心急火燎地上了她給我準備的出租車!……可笑,那車子,竟然載着我往反方向開……”

她越說越激動,雙手向上胡亂揮動着,手中的啤酒罐子也不斷地灑出酒汁。

“□□……混蛋……該死……”她激烈地罵着,語言漸漸不堪,表情卻越發地脆弱。直到彷彿耗盡了渾身的力氣,這才軟軟地垂下身子,埋在一堆啤酒罐子裡,嚶嚶地哭泣,

“你去告訴她,我輸了,我輸了…………別再折磨我了……我玩不起了…………”

我靜默地坐在她的身邊,嘗試着,伸手爲她擦去眼淚。一串一串,彷彿要淹沒世界般的野心。

半小時後,我攙扶着喝了十罐啤酒的班長走出酒吧。晚風一吹,她似乎慢慢地清醒了。而清醒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禮貌地推開我。

我有些失落。聽見她冷淡地說,“我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的。”

“好……”我遲疑着,也只能說出這一個字。

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思索了下,終於問她,也許是個愚蠢的問題,“你和林先生,真的…………?”

她慘淡一笑,“事情不是已經很明瞭了嗎。”

“那你們是怎麼…………?”我始終耐不住好奇。

她嘆了一口氣,還是回答我,“就是在一直向學校領導送禮的時候遇到的……真沒想到,混沌得,把自己也送了出去…………你現在知道,我是怎麼得到優秀學員的名額了嗎?現在失去我也不可惜了,反正本來就不是我應得的。說實在,的確是我從彎妹手裡搶來的。”

“哦。”我聽着,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其實,他對我真的很好……”班長說着,忽然露出一絲柔情,“我一撒嬌,他都肯冒着風險開車送我來開學。但那部寶馬,後來卻成了接送彎妹的專用車。我生氣時,他願意買下一個櫃檯的化妝品討我開心……還爲我打點前途,他在學校高層的一句無心的話,就能幫我省去好多的麻煩。他其實,真的對我很好。”

“只可惜……”說到這裡,表情又緩緩地僵硬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彷彿是認命了,不再反抗。她轉身欲走,停了停,又留給我一句話語,“還有你自己,也別太信任她了。”

我想反駁,卻又鬼使神差地點頭。

夜幕中,只是看着班長挺直了背脊,漸漸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