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凜冽的風又一次呼嘯着從他們年輕的面容上掠過,將他們或紅或黑的衣襟吹拂在空中,似乎一瞬間,風中再一次發出衣襟斷裂般的聲音。一剎那,默然間,紅色衣裙和黑色衣襟在空中相互輝映,相互交織,相互糾纏,相互纏綿,天空中似乎又一次低聲無語,到底它在爲誰悲傷?爲誰悲鳴?
鬼厲默默回頭看去,荒蕪的古道上貌似少了一個人的身影,當真回頭看,不見來時伴。一旁的田靈兒深深的看着鬼厲有些蒼白的容顏,突然間,千萬思緒涌上心頭,更如同一片紛亂的潮水洶涌澎湃的猛烈衝向胸口,似乎冥冥之中,有着一個聲音一直在內心之中大聲呼喚。片刻,她深深嘆息了一口氣,慢慢道:“你……那時候,如果你和陸師姐真的死在深淵下,確然你是心甘情願的,但是我想,要是換成陸師姐,她也是願意的……”
“願意的……願意的……”
短短的話語久久飄蕩在無盡的冷風之中,顯得淒涼而憂傷。鬼厲再一次默默的站在那裡,想着田靈兒所說的話,沒錯,如是那樣,想必她也是願意的吧……就在此刻,他想到此時,心中不由有一種如同兇猛潮水一般的念頭瞬間閃過,更是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吶喊狂呼:
陸雪琪!
一瞬間,冰冷的風瞬間冰凍了他的身、他的眼、他的血、他的心。
似乎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冰封,不在解開。
他站在清冷寂寞的古道上,默默的望着天邊涌動的黑色光芒,似乎喉嚨最深處不見絲毫光明的地方涌上來無數的淒冷和絕望。
隱約地,他貌似站立不穩,更好似聽到天邊沉悶的發出像是鼓點一般響亮的雷聲,一瞬間,似乎感到腳下大地都在顫動,只是不知,下方冰冷的大地是不是聽到他悲鳴的聲音,是不是有火焰要從地下狂涌而出!
一旁的田靈兒深深的望着鬼厲那張蒼白的面容,但無論如何,她都能看清他臉上變化的每一個細節,原來她曾明白、也不曾明白,他心裡是這樣的痛苦,痛苦到要用冷漠將自己包裹,包裹的這般嚴嚴實實,包裹的這般密不透風。
風冷然吹起田靈兒的頭髮,她的頭髮纏綿在空中如同最純淨的白色絲絨,純潔的沒有一絲雜質!
默默的,她看着眼前最愛的七師弟,眼中依舊柔情無限,畢竟那是她最心疼的人啊,畢竟那是她最疼愛的七師弟啊,因此,她此刻依舊這樣默默的看着他,口中低聲道:“其實,我知道,我知道當年那件事後,你爲了陸師姐,定是無法回頭。只是……”說着,她又是聲音萬分哽咽哀傷,眼中慢慢流下兩行清澈的淚,道:“其實……其實那件事情之後,我真的以爲再也無法看見你了,可是,當我在死亡沼澤中看到你的時候,我幾乎要心潮澎湃、熱淚泉涌,那些如同飄揚的大雪一樣的往事從我的內心深處噴涌而出,一時間,我忘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語言。只記得在那星光如同夜雨激揚般的夜晚,我靜靜的默默看着你,看你在後廚做飯的身影,看星光在你如同黑色絲緞般的頭髮上照耀,看你的那有些傻氣的平凡模樣,看你的白色衣襟在風裡飄動如同最美麗的白菊。”
說着,她又是頓了頓,淚光無數,道:“可是,可是自從陸師姐爲你擋了那一劍後,我就知道,一切都回不來了……不……是不論何人,即便是我或者碧瑤又或者是大竹峰乃是青雲門下任何一人替你擋了那一劍,相信你都已經不可能在回來……對不對?”
對不對?
對不對?
是啊,究竟是對還是錯?
有誰知?
有誰明白?
誰又能回答?
對與錯只在一線之間,不是麼?
鬼厲深深的握緊雙手,就那樣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似乎一下一下,如同釘子一般狠狠的釘入,慢慢的流出鮮血,一滴一滴,滑落而下。
田靈兒淚眼朦朧,又細細看着他背後的天琊神劍,望着沒入黑暗消失已盡的藍光,哽咽道:“其實,我說這麼多,倒是不如你背後的法寶來的真切,它背於你的身後,自然說明一切,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不是麼?”
是啊……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一切早已說明。鬼厲流血的手,默默的再一次握緊,口中用力的喘息着,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突然按耐不住,便是連冷漠也會瞬間崩潰?
但……但。但如何他能這般沉默寡言的面對這張曾經熟悉的容顏?
“你這又是爲何?即便說的再多,也不能挽救她的生命,即便說的太多,也只能突生悲傷,不是麼?”默默的,他終於低聲再一次說道。
田靈兒悽婉一笑,目光中透出傷心絕望的感覺,清冷月光下,肅然而帶着淡淡傷感,道:“其實今日你我再次相遇,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幸運還是我的悲哀,不過……”
默默的,她又低聲嘆了口氣,目光迷離,道:“不過當年,我比陸師姐先遇見你,但我不想說我自己,只是陸師姐雖然性格高傲、冷清,但她那麼善良,那麼美麗。每次我想到她被埋葬在寒冰洞最深處我就覺得憂傷。她是那麼優秀又善良美麗的一位女子,終究這輩子,我是比不上的。”
說着,又是冰冷的淚慢慢滑落,如同隕星一般的滑落,口中悽慘道:“
我相信,當她死在誅仙劍陣的巨大劍氣下的時候,她一定很難過,不是因爲她快要消逝的生命。而是她的內心之中可能在想,也許沒有這樣的情況,或者若干年後,你們就可以一起到天涯海角。但終究因爲那一劍,那驚天一劍,這些……終究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但是,她的內心深處,一定希望你堅強的活下去,不然那一劍沒有任何意義!”
她緊緊的抿着嘴脣,低聲重複道:“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意義……”
默然,擡首!
她那蒼白的脣邊,似乎還夾雜着絲絲鮮紅的血跡,那是她緊緊抿住嘴脣留下的痕跡,她那雪白的面頰此時又是白的通透無比,她的目光,如此渙散迷離,如同迷路的小孩,如此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冷清寂寞的月再一次含着很微弱很微弱的光芒滲透下來,貌似她含着眼淚呼喊着她的小師弟,可是她心裡明白,他永遠都無法聽見,十年前就已經無法聽見……在沒有辦法!
默默的,她那雪白的面頰上瀰漫着霧氣一樣憂傷的神情,面對她最愛的小師弟,又一次潸然淚下,口中淒涼道:“只是,請讓我叫你一次小凡吧!我知道你無法回頭,但正始終是正,邪始終是邪,我自小生在青雲門,爹孃更是教我要分清正邪……所以……我和你,終究有一日要沙場對弈……只是今日,我便要你明白,我此刻的想法……然後,在你面前,徹底斬斷前緣……斬斷你我十年前的姐弟之情。”
說話間,她雪白的面頰此刻被無盡的清冷月光映成一片蒼白顏色,更是此刻,她的身心都是疲憊的,她俯看着他們腳下夜色中黑色的蒼涼荒蕪的古道,厚重而深沉的古道之中,依然寂寞荒涼。慢慢的,她看着他,她的面容再一次白的如同荒涼的落日,那種絕望悲傷的光芒,深深的將沉入寂靜無聲的永恆黑夜。
慢慢的,她看着周圍浮動的暗色光芒,忽然的,淚流滿面。
緩緩的,她慢慢祭起手中的琥珀朱綾,用盡氣力的祭在胸前,就這樣,兩人面對面的站着,對視着,默默無言!
只是,她就這樣深深、凝望!
鬼厲卻依然沉默無語,有那麼一瞬間,他那蒼白的嘴脣似乎動了一動,但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
緩緩的,她就這樣看着他,眼前這個深深刻畫在她心靈最深處的男子,就站在她的對面,卻如同天涯咫尺、咫尺天涯般的深邃遙遠!
“嘶!”
琥珀朱綾,如漫天火紅的晚霞,又如同盛世開放的紅蓮,如此溫暖如春、又如此如同天空中劃出最爲優美的弧線,在黑色的夜空中閃耀劃過,更在鬼厲面前深深起舞!
一道亮麗光芒劃過,紅色光芒如同自由翱翔在天上的鳳凰。
緩緩的,又是“嘶”的一聲,一道深深的痕跡,在他和她、她和他的面前呈現,如此深深的、帶着無邊的寂寞,展現在他們面前。
荒蕪寂寞的古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深深的痕跡,將他們深深隔開。
此刻,田靈兒騰空在他面前這片黑夜深深的大地上,琥珀朱綾發出的火紅色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寂寞深邃的天空,漸漸的,那光芒如同鋪滿整個黑暗大地的火種,如此閃爍。
今夜,月色淒冷!
今夜,夜色蒼茫!
她紅衣若火,起舞夜空,恍如仙女,深邃眼瞳之中,充滿憐愛又呈現出萬般痛苦之情,似乎這些情感絲絲纏繞心間,久久鳴響!
“今夜別後,來日再見,若是你能出手殺我的時候,儘管動手吧!”她默然開口,面色依舊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握緊法寶的手,似乎都在隱隱顫抖!
“十多年來,我每每想起你,想起我最疼愛的小師弟,就心中難過,所以我便經常在大竹峰黑竹林舞動琥珀朱綾,已解相思之情!”她悲涼幽然道:“今晚,讓我在你——最疼愛的小師弟面前,最後舞一次吧!”
“嘶!”
錚錚鳴聲,如同未世蒼龍,又如鳳鳴九天,直上青雲。
紅衣如火的美麗女子,騰身半空,在這幽然淒涼的月光之下,如同落入凡塵俗世的天外飛仙,癡情狂舞!
紅芒如舊,幽然似夢,舞盡心中癡戀,舞盡心中癡狂。幽然歲月,那些痛的記憶,慢慢融入在風中流淚的雙眸中,形成漫天紛飛的花雨,滴滴柔腸碎!
是誰在深深夜色中久久嘆息,是誰的淚眼淺淺萌動?
紅芒如火,紅光如霞,到底是誰傷了誰的心?誰又把誰傷的這樣深?
她勁舞!
她獨戀!
她癡狂!
她哀傷!
冷風起,雲霧開!
清冷古道盡斷殤!
默默的,是誰的嘴角流出絲絲鮮血?
是他還是她?
點點殷紅,如同盛開的紅蓮,冷風過處,溫暖如春!
她依舊微笑,帶着絲絲傷感,絲絲冥怨,看着他,轉身,那火紅的身影頓時飛昇入天,慢慢的,化作絲絲紅光,在這寂靜漠然的淒冷夜空下,漸漸隱沒!
最終,她消失在一片“燦爛”的夜色中。
剩下的……唯有那一襲黑衣的男子,漠然的注視着遠去的那道紅芒,深深的看着眼前的那一道帶着點點“紅蓮”的……深深痕跡!
風啊!無盡劃過,再一次帶動他黑色的衣襟,無限飄揚。卻如此讓人看之心碎!
遠處的黑暗之中,站着兩個人影,她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白安靜的望着一切,看着碧瑤,似乎同樣的,碧瑤也沒有任何話語,只是一襲綠色衣裙慢慢漂浮在無盡的寂寞夜空之中。
小白輕輕的抱着小灰,似乎用那潔白的如同牛奶般的手指在它眼前晃動,貌似叫它不要說話。
小灰倒也很是聽話,只是靜靜的被小白抱在懷中,默默的看着眼前,就那樣默默的看着。
許久。又是不知過了多久,鬼厲就那樣靜靜的站着,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什麼?
黑暗中的三人似乎倒也很有耐心,就那樣隨着他慢慢的等待,默默無語。終於,鬼厲的身子慢慢的、一點一點,如同用盡了氣力一般,緩緩轉了過來,遠處……兩人看的分外清晰,只是這個男子的面部,似乎有着一絲憔悴和滄桑!
默默的,他貌似在低聲沉吟什麼,但如何也沒有人聽清,片刻……他驀然擡頭,眼中一片茫然。
終於。
他慢慢離開,只是冷風之中,他的背影如此孤獨、寂寥!
那個孤獨男子的身影漸漸遠去後。兩人緩緩從黑暗中慢步而出,碧瑤、小白帶着小灰一起來到那條田靈兒用琥珀朱綾劃出的深深痕跡面前,默默的,小白沉吟了一下,嘆了口氣,道:“這世間的友情、愛情、親情都是這樣讓人痛斷心腸,只是那紅衣女子明明心裡這般疼愛自己的小師弟,如何卻……卻像個傻瓜一樣,這又是何苦?”
“是啊!其實……”一旁的碧瑤似乎深有同感,不由嘆息了一聲,道:“他的心裡難道真的不惦記他的師姐?所以……哎……”默默的,又是深深嘆息!
此刻,猴子小灰在小白的懷中不由“吱吱吱吱”的尖聲叫着,似乎在說着什麼!
小白笑了笑,低聲道:“你是覺得我們這樣說很對,是麼?”
小灰似乎聽明白一般,吱吱吱吱的不停叫着,身後那條毛茸茸的尾巴不由來回搖動,似乎同意她的說法。
小白微微一笑,看着一旁的碧瑤,道:“你看他們今後能成爲生死之敵麼?他們可能在相見時,互相爭鬥麼?”
碧瑤望着眼前那道深深痕跡,輕輕搖頭,目光無色一般望着遠處深深黑夜,嘆氣道:“我不知道!”
小白看着碧瑤無色的神情,同樣輕輕搖頭,笑了笑,道:“其實,你是知道的,對麼?看着這深痕,有時候我也很羨慕,羨慕他有這樣一個疼愛他的師姐,若是我有這樣一個疼愛我的師哥或者師姐,那麼就是死,我也無憾……”說着,又道:“其實……那女子若是真有心斷絕姐弟之情,那麼爲何她不出手?非要等待下一次?難道這一次不行麼?畢竟機會難得,只是這麼好的機會,她都能放棄,又何談下一次呢?”
碧瑤聽了,微微點頭,又是嘆氣,道:“其實……就算如何,這條深痕,小凡也不可能踏過……”
還未等她說完,小白接口道:“是啊,若是踏過,他也不在是鬼厲了,只是……”頓了頓,她重重說道:“他的心中始終有着那個人……陸雪琪,不是麼?”
小白低聲說到,更是看了看碧瑤,又看了看小灰。
碧瑤的面容上怔了一怔,心中突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頓時什麼滋味都充滿心間。
而小灰卻似懂非懂,只是用手抓了抓毛茸茸的腦袋,一臉疑惑的看着小白。
小白看着小灰一臉疑惑的模樣,不由一笑,道:“算了,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懂,我又何必說出來,讓你這樣疑惑猜悶呢?”說着,又看了看碧瑤怔怔的神色,不由低聲道:“他們姐弟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畢竟我們是難以插手的!”
碧瑤望着無盡淒涼的夜,不由深深嘆息,只是,她到底在嘆息什麼,別人不知,也許就連她自己,恐怕也說不清楚吧~!
無盡荒蕪的古道,再一次冷風吹襲……如此清冷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