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蕭逸才和田不易訴說了許久……便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氣氛變得如此尷尬而又有些壓抑,而田不易更是聽着聽着,身體緩緩直立而起,臉上的神情也是忽晴忽陰,看不出他腦海中到底在想什麼?更是此刻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呢?
蕭逸才沉默片刻,才又略略道∶“田師叔,其實在之前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跟你說,但一想如果不說的話,田師叔便什麼也不知道,再者瞞着你也多有不好,思前想後,就……”
田不易深吸一口氣,仔細看着蕭逸才,嚴肅點頭道∶“逸才,你說的話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所以你對我說的這番話,我真的應該謝謝你。”說罷,又是衝着他點了點頭。
蕭逸才見田師叔對自己的話如此信任,於是也點了點頭,後又認真道∶“田師叔,在我看來,張師弟貌似與那鬼王父女認識。不過,雖然看樣子他們相熟,但似乎我覺得張師弟並未墜入魔道,依我猜想,只是魔教中人陰險狠毒,而且張師弟年紀輕輕,血氣方剛,便是會上了魔教之人的詭計,但在如此下去的話,只怕多半會有些危險了。”
田不易冷哼了一聲,面色陰沉道∶“逸才,莫要替那個畜生說話,看我回去如何教訓他!非要他改邪歸正!”
蕭逸才見田不易面色陰沉,擔心道∶“田師叔,其實在我心中還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田不易疑惑道∶“什麼話?你說便是。”
蕭逸才這才正道∶“是。那田師叔我就直說了,我這般與你私下裡說這件事情,只是我心中依舊是相信張師弟的,所以才這樣告訴你。我希望這件事情沒有更好,要是有,我想再事情鬧大之前,田師叔就把這件事情好生處理。蒼松師叔向來掌管青雲刑罰,性子又極爲剛強,若是他知道這件事情,只怕張師弟會有……只是他畢竟是你手下的徒弟,我也心想,這些年田師叔一定費了不少時間在張師弟的身上,所以這件事情若真要鬧得大了,那麼你和蒼松師叔面上都也不好看。所以……”說到這裡,他又壓低了聲音,道∶“只是這件事情,如果張師弟並沒有犯什麼過錯,田師叔私下好好教育他一番也就是了。真沒有必要鬧大這件事情!”
田不易擡起頭來,深深望着蕭逸才,微笑的點點頭道∶“逸才,你果然和咱們青雲門下的許多弟子不一樣啊,你身上有一種大將風範,也不枉掌門師兄這樣如此看重與你。我想將來青雲掌門之位,便一定是你的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沉吟道∶“田師叔你太過誇獎我了!其實我只是青雲門下一弟子罷了,青雲門多是青年英豪,我只是很普通的一個人罷了!”
田不易此刻臉色又恢復到往日的神情,淡然笑道∶“只是逸才你太謙虛了,剛纔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天就說這些吧,你身上有傷,依我看今天還是早些歇息吧!這次你這般提醒的好意,我一定會銘記於心。”
他不知是刻意還是有意,在說「銘記於心」這四字之時,明顯的口氣重了一重。
蕭逸才卻裝作什麼也沒有聽明白一般,微笑道∶“田師叔你這樣說,當真太過客氣了。我也是爲張師弟好,所以才這樣說出來的!”
此時已是夜深寧靜時,蒼穹上點點繁星,皓月當空,明亮的月光透過陰黑森林裡繁茂的枝葉,照了下來,淺淺的落在田不易的身上。從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頭緊皺,顯然有什麼心事正在他眉間思索。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田不易轉過身子,向後看去,突然一怔,訝道∶“怎麼,是你們?難道你們也是爲了這件事情而來?”
來人卻是他的妻子蘇茹和他的女兒田靈兒。只見在這紅的發紫的深夜中,在這寧靜的深深樹林中,她們靜靜走來,似乎此刻若是在這裡有更多的人的話,那麼那些人的目光肯定要放在她們的身上。
彷佛,這麼多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麗。彷彿,在這紅的夜成暮的深夜中,那一抹火紅的衣裙照亮世間,以及他的眼簾!
待蘇茹和田靈兒走的近了,便都是這般站立着看着田不易,而田不易讓她們看的心裡有了一絲絲怪異之感,詫異道:“你們到底是不是爲了那件事情啊?唉,你們想急死我啊?”
只是那蘇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我剛纔聽大仁說你要找張小凡,而小凡正好不在,我讓大仁去別處找找,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一旁,田靈兒更是小嘴一撅道:“爹爹,什麼那件事情,怕是你有事情瞞着我們吧!”
田不易聽了,想想這件事情也是瞞不過去,於是點了點頭,望了蘇茹和田靈兒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始終還是沒有開口。
只是田靈兒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急急道:“爹爹,你想急死幾個麼?到底什麼事情啊?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倒是爹爹你,你知道什麼事情了?”
蘇茹在一旁也淡淡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去看過蕭逸才後,回來一直貌似心中有事,到底逸才跟你說了什麼麼?有什麼事情麼?”
田不易雖然不想說,但是他心裡明白,就算是瞞怕也是瞞不了多久,於是他深吸一口氣,臉色頓時放鬆了些,笑了笑道∶“我心裡明白,就算是我想瞞,怕也瞞不過你們啊!”
田不易見女兒這樣焦急,便把蕭逸才對他所說有關於張小凡的事情詳細的講了一遍,道:“就是這些事情,現在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只是還未等蘇茹開口,田靈兒就急道:“這,這怎麼可能?我想一定是魔教搞的鬼!”而蘇茹默默地聽完這話,沉吟片刻之後,搖頭道∶“只是古人說眼見爲實耳聽爲虛,不過,我想有時便是眼見也未必爲實,先不說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父女認不認識,但就算他們之前是認識的,要以此就說小凡就此脫離青雲門加入魔教,甚至說他是魔教鬼王宗派來潛入青雲門的奸細,我肯定是不相信的!”
田不易冷冷的哼了一聲,道∶“其實你們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們肯定是相信張小凡的。不過,也不是我多語,只是我在他之前一共收了六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你們自己品品看,有沒有一個像他這般會惹事的?”
田靈兒看了他一眼,調皮笑道∶“爹爹,要我說,從老大到老六,也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在七脈大試上給你露臉的啊!爹爹,你說是不是啊?”
蘇茹看了一眼田靈兒,又看了一眼田不易,道:“虧你還是當爹爹的,連女兒看的都比你透徹!”這幾句話說的田不易不禁如同窒息了一般,但他的嘴上卻從來都是不肯認輸的,於是瞪了一眼田靈兒,道∶“你這丫頭,盡是替那臭小子說話,他那也叫露臉嗎?只是叫人家劈的跟一個木炭似的!又哪裡給我長臉了?”
這句話說的蘇茹訝然失笑,道∶“這般說來,我的田師兄你是不是也丟人丟的大方了?我可是聽說三百年前,你自己參加七脈會武大試之時,也只是進入前四吧?或者連前四都沒有進入吧?今天倒還說起大話來了?”說着,又是呵呵的笑了兩聲。
這話一說,田靈兒只是好奇疑惑道:“啊?原來爹爹還有這樣的舊賬啊?怎麼從來不跟我這個女兒說呢?”
而田不易被妻子當着女兒的面這樣一說,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道∶“你怎麼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只是那時我還不是……還不是那個時候心裡想着一個人嗎?記得比試的頭天晚上還跑去找那個人,與那個人一起溜出來在通天峰『虹橋』之上談天說地的,還一起數星星數月亮的,一晚沒有睡覺嘛!等到了真正比試的時候,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哪裡還是萬師兄的對手啊?你說是不是?”
田靈兒聽了望了一眼蘇茹道:“娘,是這樣麼?快說說看!”
但只聽「呸!」的一聲,蘇茹狠狠啐了他一口,但臉上還是漸漸泛起一陣紅暈,溫柔無限,彷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柔美的甜蜜夜晚,道∶“靈兒,你別聽你爹爹這樣說,這也不過是他的藉口罷了!”田靈兒瞪大眼睛道:“藉口?怎麼回事?”
蘇茹慢慢道:“是啊,你爹爹剛纔說的就是藉口,哪裡是什麼他一晚未睡所以才輸了比賽啊!那是萬師兄天縱其才,絕頂聰明,我們這一輩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在道法修行上更無第二人比得上萬師兄的。你算什麼?當初進了前四,已經讓你師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居然還想着打敗萬師兄嗎?”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顯心情也好了起來,道∶“不過你說的也對,以萬師兄的法力,他自然遠勝過我,不過回想當年,你最終選的是我啊,想想看,我肯定有勝過他的地方,否則你選我不是虧了點?”說罷,又是嘿嘿一笑。
蘇茹白了他一眼,道∶“看給你臭美得,只是當初我看錯人了,自然選了你了!現在我可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呢!”
這話一說,田不易聽了,倒也不生氣,只是看着妻子,嘿嘿的笑着,眼中滿是溫柔之感,忽然間他伸出手去,慢慢拉住了蘇茹那溫柔如玉的白皙玉手。
只是一旁,田靈兒看了,狠狠的拍了拍手,又道:“爹爹,你看你們,多大歲數的人了,跟個小孩子似的,怎麼這麼肉麻啊?在說了,一會小凡過來了,叫他看見成什麼樣子啊?”
蘇茹聽了女兒的話,也瞪了他一眼道:“是啊,你呀!老了也沒個老樣!”田不易只是聽聞不語,而是依舊這樣嘿嘿的貌似傻笑一般,蘇茹則微微低下頭來,卻是那溫柔如玉的手依舊被他挽在手心,並沒有收回。
月色如水,四周寂靜。溫婉輕柔的風悄悄拂過他們的身旁,更是拂動夜色裡的綠色樹枝,只是那綠色的樹葉隨風飄動,訴說着一曲曲人間往事。
樹林裡頭,依舊這般安詳寧靜。
半晌,蘇茹忽然道∶“其實,你不覺得麼?”
田不易略略道:“不覺得什麼?”一旁,田靈兒插嘴道:“娘是想說,張小凡現在的樣子,和當年的你很像吧?”說着,調皮的望着蘇茹。只是蘇茹也點點頭道:“靈兒說的很對,你不覺得很像麼?難道你沒有感覺麼?”
田不易神色一怔,驚奇道∶“不會吧?我們很像?”
蘇茹微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其實當年你看起來也是傻乎乎的樣子,不過後來大竹峰的掌門不還是你來做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什麼啊?只是我那不叫傻?叫有內涵!”
蘇茹失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還是那樣,多大的人了,還是這樣的厚臉皮啊!”
說着又頓了一下,接著道∶“不過,說到小凡,他這幾年的努力你也看到了,雖然他的資質平平,但是我覺得也相當努力了!而且在七脈會武時上你也是看見的!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只是青雲門下最爲粗淺的太極玄清道第一層道法,他怎麼會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時間才修好的呢?”
田不易也搖了搖頭,淡淡道∶“只是這件事情我也想不明白,倒是一會他來了,我們好好問問他,再者這段時間他幹什麼去了,也要問清楚!”
田靈兒聽了這話,急道:“還要問小凡幹什麼呢?自是我跟他在一起,我也知道啊!”說着,便是把無情幽谷的事情仔細的說了一番。這般一說,蘇茹和田不易才知道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田不易聽了依舊冷哼一聲道:“就算是這樣,但是我看了他的那一番樣子,還是有一股怒氣要從心底怒騰而出。”
一旁,蘇茹微笑道∶“其實我明白你是如何想的,你還不是想讓你這個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進一步,就是在平日裡對人處事,你也想要他像齊昊、蕭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將來……”說到此處,蘇茹微微嘆息一聲,停口不說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麼了?如何不說了?”
蘇茹看着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只是你自己的性子都沒有改好,何況……”
田不易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道∶“只是,我心裡明白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我自己都沒有改變好,如何改變自己的門下弟子?”
蘇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也確實啊,當年你要改,但是最終沒有改成不是麼?若是小凡知道,一直不看好他的師父居然最看好他,那麼你想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子?”田靈兒也接道:“是啊,說不定小凡高興的會跳起來!”田不易聽了又是冷哼了一聲,一臉不屑與無奈,別過頭,道:“就他那種樣子,這樣的木訥,我還能指望他什麼?也許是白日做夢吧!”說罷,又是哼了一聲。
蘇茹在他身旁,微笑地看着他,感覺到依然握着自己手的他的掌心,如此溫暖而寬厚,彷佛,這三百年的歲月,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她悄悄的,在這玉手之中,緊緊扣住他的手,不在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