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只好承認自己是小子,不再跟沈大郎糾纏不清了。沈大郎也沒有時間再爲難王婆留,因爲他的雙眼跟少婦的眼光對接上了,大眼瞪小眼的互瞅着,正調得火熱。沈大郎向少婦擠眉弄眼,拍拍大腿。少婦漲紅臉皮扭扭捏捏的走到沈大郎面前,一屁股坐在他膝上。卜三、卜四對這種事似乎是見多不怪,昂首挺胸,視而不見。王婆留覺得新鮮,禁不住偷窺那少婦一眼。卻見那少婦把眼晴一瞪,好象也覺察到王婆留對她不懷好意,顯得有點暴燥不安。
少婦倒在沈大郎懷中,吃吃傻笑。沈大郎的豬手側在少婦身上游走探索,這裡摁摁,哪裡按按,好象探險尋寶者尋找開啓密室寶藏的機括一樣,不斷反覆嘗試尋找,樂此不疲。
王婆留只好把頭垂下來,眼觀鼻,鼻觀心,意守丹田,假裝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沈大郎此時已被這狐狸精灌足迷魂湯,他說什麼也沒用。這時候,他若不知進退對沈大郎說一句:“這少婦是毒蛇,你不要碰她!”這樣做只會招人慊,說不定會招來一頓暴揍。王婆留甚至進行換位思考,假如我是沈大郎,這時候我會聽別人說掃興話嗎?答案肯定是不會。這就象勸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不要再賭一樣,註定徒勞無功。王婆留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暗暗提防戒備,盯死這個女人。可笑的是,他這樣做居然也是無法辦到,只要他把眼偷看那少婦,少婦則扯沈大郎的衣角,撇嘴擠眉,向沈大郎表示不悅,示意沈大郎把王婆留這個訂厭鬼趕出去。
沈大郎抵擋不住美人的媚功,對王婆留揮手道:“小子,美人不喜歡你,你還是到大廳去吃飯吧!這裡有卜三、卜四服事我就行了。”
王婆留聞言無可奈何離座起身,往外走去。回頭瞪了少婦一眼,卻見少婦正得意洋洋向他揮手。他明明知道哪女人有問題,是個禍水,卻拿她沒辦法,因爲那女人奉着沈大郎這“昏君”的聖旨壓制他。
王婆留轉身走到樓下,坐到狄重威身旁,把自己懷疑少婦來路不明的事對向杜重威說了。杜重威沉吟片刻,搖頭道:“我看不出這婦女有什麼問題,孤伶伶一個沒蟹腳婦人,成得什麼大事?你多慮了。”既然老江湖也看不出這少婦有什麼問題,也許自己的感覺是錯誤。但王婆留始終無法排譴那種危險預感,他堅信自己感覺是正確的,他希望狄重威出面干涉,把那少婦攆走。沈大郎或許不會聽王婆留這小屁孩的話,卻肯定會尊重狄重威的意見。
狄重威看着王婆留憂心忡忡的樣子,自覺好笑,他拍拍王婆留的肩頭,笑道:“咱們上百號人,則使她是賊,她一個人怎麼敢動我們?她要動我們,至少有幾個助手嘛,她的同夥呢?”
“也許在附近埋伏着,先派她來探路。”王婆留還是固執己見,不肯讓步。
“小心行得萬年船,那便查一下她的底細。”狄重威就把三水店掌櫃喚過來問道:“哪個彈琴的婦女是哪裡來的,可靠嗎?”
掌櫃回覆道:“她流落在這裡也有一段時日了,哪裡來的,我也不曉得,這種跑江湖賣笑的,誰會調查她的出身來歷?你就是問她,她會跟你說實話嗎?她平日在前面那個畔河酒家駐紮,你要查她底細,派人到畔河酒家找人問一下吧!”說完,也不管狄重威怎麼想,就下廚房忙碌去了。
狄重威聽了掌櫃的話,也放心不下,就對王婆留說:“你與胡來到畔河酒家找人打聽一下這婦人的來歷,早去早回,不然,我們吃飯就不等你了。”王婆留答應一聲,又蹦又跳着作急出門去打聽事體,畢竟自己提出的意見被人家採納,禁不住興奮起來,他甚至是顯得有點得意,忘乎所以。胡來卻黑沉着臉,心裡十分窩火,快吃飯了,這小子還沒事找事折騰人,豈不可恨?拖拖拉拉,極不情願地跟王婆留出門去了。
王婆留與胡來離開三水店,轉彎抹角向畔河酒家走去。此日正值墟市,在夏莊兩岸等船趕墟出攤的山民極多,這些人在碼頭裡上上下下,挨肩接踵,不絕如縷。好在王婆留與胡來也不急着趕路,從容穿插在這夥販夫走卒之中,擠捱了半天,才趕到畔河酒家樓下。
在畔河酒家等着吃飯的客商也很多,酒店大堂都擠不開,不少買飯吃的客人,都拿條板凳坐在大街上吃飯。在這種忙碌的情形下,王婆留還想找家店搭嘴磨牙,幾乎是不可能。逮着個夥計要請教幾句,人家急着去投胎一樣忙着幹活,懶得理你。王婆留只得一個人在店裡竄來竄去,四下張望。那些跑堂以爲他來吃飯找座位的,也不加阻攔他,任由王婆留率性在店裡逛蕩瞎轉。
胡來跟王婆留屁股後面兜了幾圈,小毛賊的影子也沒見到一個,不覺肝火大動:“直娘賊,找到你娘沒有?沒有就拉倒,別拖累我吃不成飯。”說着蹲坐在地,耍賴不走了。
王婆留沒理會他,繼續在廂房走廊上瞎轉,走到一個臨街的閣樓,看見這閣樓門窗剛好對着三水店大門,相距一百幾十步而已。側耳在廂房門外探聽,只聽得裡面吃飯的人正在絮絮叨叨,說的竟然是倭語。
王婆留聽到這久違的熟識“鳥音”,大吃一驚,透過門逢觀察裡邊情形,只見一胖一瘦兩條漢子,正在廂房中倚窗閒談。兩人背向王婆留,看不到他們的具體長相。廂房桌上有一個打開的包袱,赫然放着兩把倭刀。旁邊一個攤開的油紙包,卻是羅盤、司南、大明山海經等等航海家常用的物事。桌上還有一隻撕掉半邊的荷香雞,一盤滷豬頭、一碟豬耳朵。胖瘦二漢各拿一隻隨身攜帶的葫蘆酒瓶,正在窗前你勸我敬,吃喝起來。其間高淡闊論,旁若無人。他們以爲這裡的人們南腔北調,說各種方言土話的人都有。他們說他們的家鄉話,也無人曉得他們說什麼,也不怕隔牆有耳,言行十分放肆。
胖漢子道:“河內千里君,今日下游來了幾船寶貨,你說舍利姬她裝作啞巴去哪邊探聽虛實,此去吉凶如何?她不會說中土語言,才裝啞巴去吊這些忘八呆瓜,若她不小心露出馬腳,遭到夾攻,怎樣應付?”
那個叫河內千里的倭寇呵呵大笑道:“放心吧,舍利姬聰明伶俐,她辦事,我放心。倒是你宮本一郎的幾個兄弟,是不是路癡呀?說好在這裡會合,怎麼這時候還不見他們到來,死在哪裡去了?莫不是半路遇上妖精,全給勾走魂魄去了。”
那個叫宮本一郎的倭寇不住點頭陪笑道歉道:“秋野雄秀、龍子太郎、古井二郎、山鬼木他們都是我的心腹兄弟,他們肯定會準時到來,再等等吧,也許他們需要一點時間易容打扮,畢竟咱們這付禿首赤足的異樣尊容,猛地走上岸來招搖過市不太好嘛。”
“宮本一郎賢弟,咱們在這江湖吃這行飯,講不得道理,若那幫村夫及時趕到,咱也給他們面子,算他們知趣識擡舉啦!若他們遲到還抗拒我的批評,我只好殺掉他們。”河內千里老實不客氣指宮本一郎教訓道。
宮本一郎點頭哈腰道:“放心吧,他們不準時趕到,我也會狠狠教訓他們。”
河內千里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咱們幹這個勾當,就不能講什麼良心了。這樣兇險萬分的活兒,弄得好,咱們發一筆小財;弄得不好,會丟命呀。我們必須追求秩序與服從?只要我給你們發銀子,你得拼命給我幹活!你們必須學乖,別指望出工不出力,鬼混一場就開溜。要是你們把這件事情辦砸了,我們的龍頭老大非砍下你幾個奴才腦裝不可。我不管你們是九州五狂,還是九州五狗。在我手裡幹活,你就得夾起尾巴做人,聽我支調,休得猖狂。否則,我揍爆你們鴿蛋。”
宮本一郎鞠躬道:“大哥見識高,說得有理,咱們幹這送命的活兒,當然要抱團協力,要講究秩序與服從,我答應聽你指揮,如我做得不對,你儘管砍我的腦袋,我決不皺眉。來,河內千里君,乾一杯,祝賀咱們合作愉快,馬到成功。”
河內千里樂呵呵道:“真我知心人呀,一點就通。跟着我好好幹,金錢美女,手到擒來,哈哈……”
河內千里與宮本一郎隨即又轉談風月之事。河內千里對着繁華街景,意氣風發地道:“沿着這沂水西岸上溯,前面不遠處便是兗州,我聽說兗州姐兒能說會唱,步戲唱得妙不可言,咱們到兗州地面之後,也找幾個兗州姐兒點唱幾場步戲,取樂一番。”
宮本一郎手舞足蹈,道:“哥真夠意思,凡事請多提攜小弟一把,小弟也特喜歡跟姐兒們交朋友,奈何有心無力,袋裡寶鈔有限,怎麼辦?”
河內千里叉腰大笑道:“哥也沒有錢,我的錢都存在別人口袋裡,今天咱們找個有錢的老財,把我們睡姐兒的錢從他手裡要回來如何?”
宮本一郎興趣甚高,躍躍欲試,道:“只要哥帶頭做個表率,小弟也願意在鞍前馬後協力效勞。”這兩人說到做強盜的勾當,不以爲恥,反而豪情頓生,果然蠻橫霸道,目無法紀。
王婆留附壁聽得入神,卻見樓梯口走上四個頭裹黃巾的漢子,俱帶刀佩劍,目光兇狠,臉色嚴峻。當先一個漢子看見王婆留偷偷摸摸站在門前竊聽,便知王婆留來意不善,用倭語大聲吆喝道:“鬼鬼祟祟幹什麼的,小賊,你給我站住!”賊喊捉賊,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王婆留回頭對那漢子道:“你叫左了些,應該說你們是賊,我叫捉賊纔對。”
那漢子聞言頗爲不屑,冷笑道:“我說你是賊,你就是賊,斗膽駁嘴,取你小命。我們是九州五狂,本事高強,橫掃四方。我們是賊又怎樣,你來抓我呀!”兩人對答均用倭語,其他過往的客人也不懂他們喊叫什麼,只是站在一旁傻乎乎看熱鬧。廂房內的河內千里與宮本一郎聽見門外傳來的吵鬧聲,卻是嚇了一跳。他們沒料到自己的行蹤竟然被人識破,小小山城,臥虎藏龍,居然還有懂得倭語的人!宮本一郎叫聲:“我幾個兄弟來了,咱們出門去迎接他們吧!看看發生什麼事。”
秋野雄秀、龍子太郎、古井二郎、山鬼木他們封鎖樓梯要道,河內千里與宮本一郎堵在走廓的窗口,六個人把王婆留夾在中間。內中有人伸出一個指頭向王婆留搖擺道:“來抓我們呀,我們不走,看你拿我怎樣?”
王婆留也不生氣,苦笑一聲:“你們不走,我走!”縱身一躍,閃進間壁一個廂房中。進內一看,眼見廂房是由活動間板搭建而成,一間連接一間,倒也容易躲避追兵。王婆留一邊關門,一邊推倒凳桌,製造障礙物,延緩河內千里和九州五狂的追擊速度。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呃,這小子怎麼有點眼熟?一定抓住他,問個究竟。”河內千里覺得王婆留有些臉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面。大庭廣衆之下,九州五狂他們也不敢拔刀追殺王婆留。當然,他們想拔刀也不容易,進城時都用布匹把倭刀重重包裹起來了。他們只能赤手空拳追捕王婆留。而王婆留象只頑皮敏捷的小猴子,東跳西蕩,急切之間,也不容易把王婆留捉住。
王婆留東張西望,找不到窗口,又轉回走廊上,倏爾轉入河內千里他們租訂的廂房裡。卻見胡來正坐在廂房裡悠然喝着酒,吃着肉。不禁吃驚,駭叫道:“胡來,你幹什麼,你沒見他們正在追殺我們嗎?”
胡來端坐不動,用手拈起一件豬肉,放入嘴裡猛嚼起來,對王婆留的話充耳不聞,看來這傢伙藝高人膽大,完全沒有把九州五狂他們放在眼內吧?只見胡來乜斜雙眼,含糊其辭說道:“別說我們,他們只是追你,跟我沒關係。不是嗎?我蛋定吃飽喝足再說。”說着,雙手左右開弓,抓住兩把豬耳朵猛嚼起來。
河內千里與宮本一郎前後衝進廂房,看見正在飯桌上狼吞虎嚥的胡來,也是面面相覷,驚訝萬分。
王婆留氣極怒吼:“胡來,你幹什麼,你瘋了嗎?你就不怕飯菜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