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汪直與胡宗憲的談判密鑼緊鼓進行。胡宗憲曾對屬下說過:“汪直在海外,難與角勝於舟楫之間,要須誘而出之,使虎失負隅之勢,乃可成擒耳。”胡宗憲曷雖說誘降汪直的話,但上面若不施重壓,他也樂意跟汪直和談。雖說大明官兵重兵壓境,三大總兵俞大猷、戚繼光、盧鏜陳兵岑島附近。這上萬大明官兵是否給過汪直壓力?從後面官兵的戰果來着,大明官兵從來沒有,甚至說不配給汪直壓力。
胡宗憲誘汪直上岸的手法是非常令人不齒的。是用流氓無賴的手段威脅利誘汪直。爲了堅定汪直的投降決心,胡宗憲讓汪直的兒子汪澄寫下血書,讓汪直老母親按上手印,敘述胡軍門不殺之恩,勸汪直早降。你看這種下三濫的陰招,能經得起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天下文人臧否抨擊嗎?
汪直是個聰明人,接到血書後就知道他沒有退路了。他逃跑,他老母親就得死;他投降,就可以成全老母親和兒子的生命。他笑道:“胡宗憲真陰險呀,連老鄉也用上這一套。這個老鄉沒救了,這個腐爛透頂的朝廷沒救了。他們一直在愚民,一直在忽悠百姓。一個無信用的政府,還有什麼資格繼續統治?敢問大明朝廷,你的信用比我汪直強多嗎?”只要他們同時在縣城貼一張收購生絲的佈告,老百姓肯定優先選擇汪直,而非朝廷。
發牢騷歸發牢騷,汪直還員是乖乖打點上路投降。古代社會講究一人犯罪一人當,大明朝廷既捉住真兇歸案,就不能禍及無辜了!此刻已經箭在弦上,汪直不得不發了。汪直是孝子,至此他仍抱着舍他一人身,換全家性命的悲壯想法。
自古招安都是一個大陷阱,胡宗憲客客氣氣表情下面暗伏機關,暗伏刀兵。草莽英雄的汪直一生中自然少不了經歷過這樣充滿殺機的事,他灑脫地拋開自己的部隊,坦蕩蕩地上岸,沒有一絲畏縮露怯的表情。這一次,他舍死上岸談判,力求終結明軍與海盜無休無止的爭戰,他決定讓步,談出一個和平!其一,他已經得到小道消息,據說明朝確實要開海了,他一生的夢想實現在望;其二,老鄉的誠意,胡宗憲交好他數年,甚至答應他的所有要求,儘管這些承諾能不能兌現,仍令人生疑。但胡宗憲也派出了指揮夏正到岑港作爲人質。這樣,汪直最終輕裝上岸就順理成章了。
汪直象走訪親朋好友一樣,帶着他兩個心腹葉宗滿、王汝賢乘船離開岑港上岸,以非常隨和的態度走入胡宗憲的總督府。
一切如官樣文章,胡宗憲熱情大方地接待了他,把他視如貴賓。稍後,胡宗憲讓汪直去見浙江另一個大員巡按使王本固。沒想到汪直一行人剛到杭州,就被海禁強硬派王本固拿下了。汪直大呼冤枉:“我來投降,怎麼樣還抓我?未聞俘虜投降還再抓一次的,許諾與人不守,與禽獸何異?”這王本固是典型的僞君子真小人,看他表面大義凜然,一付爲民請命的態度。但手段卑鄙,恐邪魔自嘆弗如。稍後胡宗憲向皇上具表出脫汪直。這人爲了搞垮汪直,居然造謠說胡宗憲收受了汪直數十萬兩白銀的巨賄,並上書彈劾胡宗憲。如果有根有據,他上書彈劾胡宗憲還情有可原?現在他信口開河,造謠詆譭,就顯得可惡了。他已欺君,還洋洋得意;他謊話連篇,還恬不知恥?類似王本固的“一身正氣”的昏官多了,他們在官場混着的目的就是說:假話,謊話,鬼話忽悠老百姓!
胡宗憲受到的壓力太大了,他撐不住了。他想枚救汪直卻有心無力,上疏請求皇帝赦免他,但形勢的發展已經由不得他了。主張禁海的王本固拉出一班海禁強硬派使勁搖脣鼓舌,稱汪直罪在不赦,請皇帝立即處以極刑,不能待時。胡宗憲也知道寧犯天條莫招衆怨的道理,見衆怒難辦,只能寧哲保身爲上了。
汪直在杭州獄中的時候,寫過一封《自明疏》,希望朝廷許他戴罪立功,剿滅海上諸夷等等。特別是他在疏文的最後,念念不忘地希望明政府能夠開放海禁,與東西洋通商互市。當時,大明朝廷內外對汪直普遍的口徑是“惡貫滔天,神人共怒”,不過又擔心立刻殺了王直,會帶來倭寇大規模的報復,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在殺、撫之間猶豫,只好先令胡宗憲“羈養之”。汪直人雖在獄中,衣食臥具一直都受優待。捱了兩年後,朱厚熜終於下達了死刑詔書,曰:“直背華勾夷,罪逆深重,命就彼梟示。”
嘉靖三十八年隆冬,汪直在杭州法場被斬首。但汪直以身就死卻也挽救他母親與兒子的性命。那是他的初衷,也算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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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廷幹掉汪直之後,接着想收拾汪直安置在岑島的殘部。三大總兵俞大猷、戚繼光、盧鏜他們都認爲以他們象上菜園子摘菜一樣,不用費什麼勁就擺平這支只有千餘人馬的烏合之衆。結果他們很快發現自己太自信太輕敵了,二萬大明正規軍反而被千餘倭寇打得潰不成軍。
宋朝時候,宋趙匡胤一句:“不以書生議政殺人。”兩百年後在崖山有數十萬百姓、士子投海殉國,這種士大夫氣節,浩然正氣,正是中國人恩怨分明的傳統。
明朱元璋經常廷杖大臣、設東西廠、錦衣衛監視所有人的口和手,同樣他的子孫辱打文人老百姓的遺風一傳至明未。兩百多年後,明最後的悲劇皇帝崇禎死的時候只有一個太監王承恩陪葬。
百姓對國家如何,只要看統治者怎麼對待百姓?岑島千餘倭寇中無疑是假倭佔據主力,他們反抗得這麼激烈,因爲他們再也看不到希望!絕望的人以死悍衛人性最後一分尊嚴!
夏正作人質是爲死間,鄭若曾主持編寫的《籌海圖編》裡,載有一篇名爲《擒獲汪直》的戰役資料,裡面明確無誤地記載:“乃以夏正等爲死間,諭直曰:汝欲保全家屬,開市求官,可不降而得之乎?帶甲陳兵而稱降,又誰信汝?汝有大兵於此,即往見軍門,敢留汝耶?況死生有命,當死,戰亦死,降亦死;戰死不若降死,且萬一有生焉?”鄭若曾是胡宗憲幕僚,記錄當屬第一手資料,可確信無誤。
《孫子兵法》裡首次提出“死間”的兵法。“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所謂死間,是指製造散佈假情報,通過我方間諜將假情報傳給敵間,誘使敵人上當,一旦真情敗露,我間難免一死。
王滶等到汪直被斬的消息傳來,我想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惱羞成怒叫罵出這句名言:“不守信用!不守信用!”王滶是相信夏正的,所以他才上夏正的當,汪直是相信大明朝廷的,所以他才被忽悠了,愚弄了。這句話不光只有王滶向蒼天發出質疑,就在徐海被胡宗憲用計收拾後,王翠翹投海殉情時也發出同樣疑問:“爲什麼騙徐明山,爲什麼騙我?”大明朝廷卑鄙無恥到對一個小女人的承諾也不放過,也厚顏無恥違諾。自古及今,政/府存在的目的就是用盡一切謊言欺騙百姓。執迷不悟的老百姓依然相信政/府,政/府相信老百姓嗎?早有人給出答案了──望京城內外,跨省截訪;廟堂上下,貪/腐猖狂。──幻想上京告御狀的小民該醒醒了,政/府忽悠和患愚民的本質,幾千年來,一脈相傳!
憤怒妁海盜亂刀支解夏正,把他碎屍萬段。
俞大猷、戚繼光、盧鏜三軍兵馬齊發,企圖一鼓作氣吃掉王滶餘部。王滶擅長使用佛朗機等兵器,在海外也算是一號人物,因而被王直收爲養子,作爲心腹栽培。
汪直的佛朗機營是汪直跟佛朗哥人打交道後,引進當時最先進的武器──佛朗哥火炮。汪直這支裝備佛朗哥火炮的部隊,叫做佛朗機營。全營大概四百人左右,有部分是佛朗哥人、北歐海盜,小部分是倭寇和中國人。因爲佛朗機營裝備佛朗哥火炮和火銃,這支部隊人數雖少,戰鬥力卻非常彪悍。佛朗機營是汪直的鎮海之寶和核心力量,是他橫掃東海,讓其他海島倭寇俯首稱臣的尖刀。這把尖刀也插在大明朝的軟脅上,成爲明朝剿倭名將張經、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等人的噩夢。
儘管佛朗機營代表當時最先進的技術,但這支部隊始終不能發揮出最強的實力,到底是什麼原因?汪直也莫名其妙,爲了搞清楚什麼原因影響這支部隊的戰鬥力正常發揮,汪直委任王滶爲佛朗機營的總管,主管佛朗機營操練和維護工作,並負責調查研究影響佛朗機營戰鬥力不能正常發揮的原因。
聰明絕頂的王滶很就發現1,佛朗哥火炮太貴重了,每尊動輒數千兩銀子,一旦損壞,沒辦法及時更新。2,佛朗哥火炮太笨重了,機動能力差,跟不上大部隊的行動。3,佛朗哥火炮的火藥彈丸最怕潮溼,而倭寇恰恰在海陸之間頻繁地移動,火藥彈丸經常被潮水浸溼,嚴重影響戰鬥力正常發揮。4,裝備維護跟不上,佛朗哥火炮一旦被海水侵蝕,生鏽損壞,幾乎成爲廢鐵。而有限的補充永遠跟不上損失。5,王滶同時發現有些海盜憑感覺亂開火。王滶很快用稻草多孔眼木箱解決火藥潮溼的問題,用精細計算解決隨機開火。
結果他破解一個困局,汪直的佛朗機營戰鬥力提高十幾倍。
而那些大明朝的造炮工匠,他們造的土炮非常隨意,根本沒有解決準確度的難題。官兵開火就是憑感覺打。
俞大猷、戚繼光、盧鏜三軍面對的通過精細計算纔開火的佛朗哥火炮,被打搶抱頭鼠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明軍被如影隨形的炮火打得無處藏身,除了潛水之外。
強硬派王本固這位浙江大員還使謊報軍情,在他奏疏中表現出的文筆絕對比倭寇的火炮還要銳不可擋,他紙上談兵的吹噓道:“是役也,我三軍不折一矢,不缺一刃,徒以命將出師,聲靈遐鬯,能使數年逋寇,一旦驚逃,海波不揚,邊鄙無聳,視彼功成而骨爲枯、虜滅而水盡赤者,不啻倍之。”簡直把倭寇說成螞蟻,隨便他踩。
明軍被岑島殘倭打得怎樣?可謂死無喪身之地,屍體都找不到。王滶準確,完美的打擊讓俞大猷吃盡苦頭。岑港位於舟山之西,山嶺逶迤,道路崎嶇狹隘,岔口衆多,地形複雜,易守難攻。王滶事先堵塞了其他通道,只留下一條小路,率衆居高臨下,據險死守。加上準確炮火,俞大猷、戚繼光、盧鏜三將計絕奇窮,爲之束手。
兩萬官兵圍攻這千名殘倭,打了一年,硬毫無建功,就算是胡宗憲親自押陣也無功而返。
倭寇炮火就是強,一開火必伴有官兵屍體。官兵單兵衝上倭寇陣地吃不消倭寇鋒利的倭刀,羣起而攻又被佛朗哥火炮打得無處躲身。
倭寇直至打完最後一發炮彈才從岑島撤出,幾乎全身而退。明軍一直輸,從未贏過。一個彈丸之地,官軍以十倍於倭寇的兵力卻久攻不下,損兵折將,最後賊酋王滶揚長而去。把武將榮譽看得很重的戚繼光,內心裡一直把這次戰役視爲奇恥大辱。正是遭遇慘痛的岑港之戰後,戚繼光痛定思痛,才第三次提出要練新兵建議,經胡宗憲批准,從義烏爲招募民風剽悍的挖煤工作新兵,經過嚴格訓練,聞名天下的戚家軍才就此誕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