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道見兩人分手,有些着急,追蹤那個好呢?當他看着吳鬍子一個人走進青樓時,他決定跟蹤竹杆瘦子。宋師道順着那竹杆瘦子離開的方向追去。只見那竹杆瘦子走到巷子中間,突然停下身來,回頭向後望了一眼。宋師道嚇了一大跳,連忙一閃身躲在一棵樹後,眼睛卻死死盯着前方,決不讓他逃出視線。等到竹杆瘦子繼續前行,宋師道才悄悄地跟了上去,猶恐被他發現,因此始終不敢靠得太近。
宋師道眼看這竹杆瘦子走到鎮口一轉身便消失在前頭的竹林裡。對方雖然失去蹤影,可宋師道卻不焦急。他知道前面就是一片白沙的海邊,二三裡地之內,除了東一從西一簇有些荊刺植物之外,並沒有太多可以遮蔽的事物,這種一望瞭然的地方只會對跟蹤者有利。他加快了腳步跑到前頭的竹林裡。向前追了幾百米。可是,前面一個人都沒有。
“對方如此警覺,難道對方發現有人跟蹤躲起來了?”宋師道有些疑惑,他睜大眼睛仔細地觀察着四周地型,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於是,順着海邊那些荊刺灌木一棵棵找了過去,依然沒有發現竹杆瘦子的蹤影。一直追出了一里多路,仍然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宋師道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這可真是見鬼了,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居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若說竹杆瘦子發現有人跟蹤他躲藏了起來,這種一望瞭然的地方根本沒有可能,在這視野極好的空闊之地,老鼠也不容易藏身,何況一個大活人?難道說對方施展輕功跑了?宋師道絕不相信一個人的輕功可以快到這種程度,可是事實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那個竹杆瘦子確實是不見了!萬般無奈,他只好滿懷懊惱往回走。
其時天色已晚,能見度越來越低,海風也漸大。宋師道自覺在海灘再待下去沒有任何意義。跟丟了人,多丟臉呀,回客棧納悶去他吧!他剛想轉身,突然發現離他幾十步開外的地方,有隻碩大的海龜慢慢的在沙灘上爬行,這海龜看不見頭顱,難道說是縮頭“烏龜”不成?然後宋師道又發現海龜沒有腳,只有一隻龜殼慢慢地向前移動。天色朦朧中看不清楚,總之那海龜不太象只活物。
宋師道看那物事形狀似乎是隻海龜,但沒頭沒腳的海龜怎麼走路?而海龜殼好象很輕,沒有踏到實地的聲音。更何況福建沿海地區根本沒有這種大海龜。這隻海龜難道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不成?如果說這海龜就是那個竹杆瘦子扮演,從那海龜爬行的姿勢,卻也不太象人扣個海龜殼在沙灘上爬行。宋師道好奇心起,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象不聽使喚的抑制不住衝動,他想跑上前去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奇害死貓,越看不清楚,則越想搞清楚。此晚天上有云,月光本來就沒有透過雲層,剛剛黯淡下來的天色顯得四周景緻一派朦朦朧朧。遠處吹來帶着海水的鹹味兒的海風。隨潮而起的驚濤駭浪拍打着礁岩,發出一陣陣呼啦啦的低吼聲,聽上去就像有人呼喚宋師道一樣:“快上前去看看吧,快上前去看看吧!”猶如冥冥之中的魔鬼誘惑一樣,讓宋師道着魔似的身不由己。
宋師道本是個大膽不信邪的人,遇上懷疑的東西一定要弄清楚,否則就睡不着覺。他更覺得那隻飄移的海龜殼就像侮辱他的智慧,羞辱他一般。他想抑制不住衝動與憤怒,想衝上去海扁一頓這該死的“海龜”。
憋着一肚子氣的宋師道完會失去理智,他放開手腳,不作任何防備向“海龜”衝過去,他想狠踩幾腳那“海龜”。
一陣疾風從天而降,宋師道發覺他太傻、太大意、太天真了,冷汗瞬間溼透了他的全身。他的腳沒有踩上那該死的“海龜”殼,而他卻給人如影子附身一樣騎在頭上,一把鋒利無匹的短刀壓在他的天靈蓋上。只要對手稍加壓力,他的腦袋瓜子就被對手一刀貫穿。宋師道這時才明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成語多麼發人深省?他眼裡注意力全落在那個“海龜”殼上,沒有料到殺機藏在他背後,對方就是用“海龜”殼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後對他一擊撲殺。
對手這麼處心積慮暗算他,宋師道只能閉目待死。這時,騎在他頭上的黑影不知爲什麼停了下來,沒有用刀貫穿他的腦袋。宋師道得他肩上的殺手身體很輕,象女孩子的身體,但動作敏捷靈活,身手神出鬼沒。儘管宋師道隱隱約約騎在他頭上的人是個女孩子,但他仍然是不敢動彈,他知道反抗只有死路一條,沒有任何活路。他現在就是刀俎上的魚肉,任由對手隨意處置。
對手騎在他頭上,宋師道只感覺肩上的黑影真的象只鬼一樣。他看不見那人的輪廓,看不見那人眼睛、鼻子、嘴巴。假如他死了,做鬼後怨靈想報復,也根本不知道是誰殺了他?他連對手的臉都沒有看到,太窩囊了。
啪的一聲,黑影用石頭而非刺刀打擊宋師道的腦袋。謝謝啊!沒有挨刺刀吃石塊撲頭,算是不幸中大幸了。宋師道大叫了一聲,一頭撲倒在地,昏迷過去,人事不知。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未時光景。宋師道發現自己躺在客棧房間的牀上,王婆留神色關切地坐在牀沿看着他。宋師道象得了夢遊症一樣,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等到他回過神來,慢慢回憶起昨夜的遭遇時,臉上才露出驚恐之色。
“謝天謝地,你醒了?”王婆留搓着手,臉帶慚愧顏色說道。讓手下幹冒這種風險,他這個龍頭老大也難辭其咎。
宋師道臉帶惘然地點了點頭,無論誰遭遇這麼倒黴的事心情也會十分難受、低落以及沮喪。跟蹤對手跟丟了,而且自己差一點兒性命不保,啥玩意兒,多丟臉呀?
“昨天晚上,你在沙灘上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暈倒在沙地裡?”王婆留滿臉疑惑地向宋師道問道。
宋師道眼裡露出一絲恐怖,身子抖動了一下。他緊緊拉上被子蓋着身體,依然有一種衣不勝寒的感覺,嘴裡卻喃喃地說着:“忍者,忍者,昨晚我撞見忍者殺手了。”
“忍者?”王婆留沒料到宋師道他會說出忍者這話,驚訝地重複着忍者這個詞。這就有些奇怪了,他是讓宋師道去打探那個象竹杆瘦子一樣的情況。他們懷疑吳鬍子和竹杆瘦子跟南澳島的三當家吳三佬的手下有關,怎麼搞的,居然跟忍者扯上關係,到底怎麼回事?
等到宋師道心情略微平靜了一點之後,他纔將昨晚路上發生的種種異常情況,從頭至尾向王婆留仔細訴說了一遍。王婆留聽罷宋師道敘說,眉頭緊皺,神色也益發凝重起來。他沉默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讓宋師道好好休息,然後站起身來,揹負雙手走了出去。
搶劫他的商船的幕後黑手至今沒有任何線索,查詢南澳島三當家吳三佬的手下一時也沒有頭緒。昨天好不容易發現了吳鬍子和竹杆瘦子行爲異常,卻不但沒有打聽出他們的下落,反而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出現了一個忍者。雖說吳平手下也有真倭,但這夥南方海盜從來不以忍術見長。王婆留也不相信這個忍者跟吳平有關,可從宋師道遇襲的情況來看,他們確實是遇上頂尖的忍者高手。王婆留也不相信宋師道會撒謊騙他。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王婆留不清楚這個忍者高手的出現與商船劫案是否存在某種聯繫。既然宋師道追蹤竹杆瘦子時遇上忍者高手,只能認定竹杆瘦子與倭人忍者有關係。那麼,忍者高手明明白白一招可置宋師道於死地,爲什麼對宋師道手下留情呢?而且那個竹杆瘦子的行爲也着實令人起疑,他跑進竹林後爲什麼會變成忍者殺手?不管怎麼說,這個忍者殺手是王婆留目前所掌握的唯一線索。因此他必須遁着這條線索追查下去,絕對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的人。問題是現在線索已斷了,要想在這仙遊城重新找到那個忍者高手絕非易事,除了等待那個“竹杆瘦子”再次出現,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這個“竹杆瘦子”肯定是易容化妝的人,他掩人耳目想必定有所謀?
也許盯緊吳鬍子,這個“竹杆瘦子”就會再次出現他們眼前。王婆留覺得他的想法不錯,於是乎走出客棧房間,慢吞吞朝着宋師道所說的青樓方向走去。
仙遊城福建最大的港口和海產集散地之一,平時不乏家資鉅萬的海商巨賈出沒這裡。因此,這裡的青樓裡自然少不了色藝雙全的姑娘。這裡的花魁也仿模行商的叫法,不叫花魁和頭牌,而叫行首。所謂行首,則一行之首也。
王婆留走到吳鬍子的落足地翠紅樓,這是當地一間有名的名花名酒勝地,其中翠紅樓的林寶寶姑娘更是豔名遠播,連海外而來的海商海客,都不會忘了找她喝酒吃飯,鬼混一場,才心滿意足地離去。希望一親林寶寶芳澤的人很多,因此林行首很忙,真正得見其廬山真面目的人實是寥寥可數。王婆留當年在仙遊城混過一段時間,也沒有和這個豔名遠播的林行首見過面。翠紅樓因爲有了這樣一位花魁和頭牌,生意自然差不多到哪兒去,整日人頭涌涌,形同墟市。
不過再熱鬧的窯子,大白天一般都是顯得有些冷冷清清。這很正常,找腥的人都是夜貓子嘛!所以,當王婆留走到翠紅樓門口的時候,門口連個乞丐也沒有。只看見打雜的忘八伏在櫃檯內打盹兒,看他嘴角流出的哈俐,想是夢見跟那姐兒親/嘴了。
王婆留走入翠紅樓內,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忘八就睜開他那雙永遠睡不醒的熊貓眼,驚訝地把王婆留認了又認。忘八也不容易,經常起早貪黑,從早上忙到晚上,沒多少睡懶覺的時間。當他看清眼前站的是王婆留時,不由得雙眼放光,慌忙從櫃檯內跑了了出來,一臉的諂笑的拱手聽命道:“哎喲喂,我當是誰,原來是王爺。王爺這大清早來這,有什麼關照我呢?”王婆留在仙遊城曾經是個名人,故忘八認得他。
忘八認得王婆留,王婆留卻不認得他。王婆留當時也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哦,您好!麻煩你了,我也沒什麼大事,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哎,好說,您說您說。”忘八雖然是個身份低微的市開無賴,但也知道敬重英雄。王婆留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海賊,一個人單槍匹馬打敗近千餘名官兵,威震海疆。鼎鼎大名,仙遊城婦孺皆知。沒有點本事是絕對做不出如此驕人的事蹟。今日王婆留貴人踏足賤地,忘八自是覺得臉上有光。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個叫吳鬍子的客人在這裡留宿?”王婆留看着忘八的眼睛,神情嚴肅地問他道。
忘八把王婆留驚爲天人,驚訝地道:“你說那個吳鬍子,是不是南澳島的三當家吳三佬的手下吳標?沒想到王爺您認識他。他昨晚在這點了三個姑娘,忙到早上才收兵。丫的,這不要命的傢伙………”忘八言下頗有不屑之意。
王婆留眉頭緊皺,嘆了口氣道:“我也不認識他,他現在還在裡面嗎?我打算等他出來後請他喝個酒,談點事情。”
忘八擺擺手道:“咳,王爺您來晚一步,那傢伙剛走不久。不過,他說過幾天之後還要來找姑娘們酒。那個貓兒不吃腥的,你要找他,時不時到這裡守候一下,逮着他遲早的事情!”
王婆留懊喪地嘟囔了一聲:“什麼狗屎運氣呀?又被他走了。這回兩頭走脫,麻煩大了。哎,謝謝你,到時候我再來吧。”說到這裡,王婆留揹負雙手低頭覓路就行。但他走出幾步之後,又折了回來,衝着忘八眨眨眼睛,同時一錠銀子已經塞到了忘八的手裡,小聲吩咐他道:“等吳標來了你千萬別告訴他,有人來這裡找過他,你也別告訴任何人,我想給他個驚喜。還有,他什麼時到達翠紅樓,麻煩你到十字街盤福客棧通知我一聲。”
忘八接過銀子會意地笑了笑,點頭道:“理會得,有消息我立馬來通報給您。哎,王爺你不進去找個姑娘玩一會兒再走?”
“我還有事要忙,不坐了,改天再說吧。”王婆留說完,這才如釋重負轉身要走,還沒走出兩步,忽聽背後有女孩子叫他道:“王公子請留步,幫襯一下姑娘行不行,我快吃不上飯了。”那女孩子說這句話時,既有些焦急,又有幾分無可奈何。
王婆留回頭看時,只見有個年方二八的俊秀少女追了出來,一手挽着他的胳膊腕子,扯着不讓他走。少女戚着眉頭,含嗔帶恨懇求王婆留下不要走,一付少鳥依人的親和力。這本是風塵女子拉客的一般手段伎倆,一點也不新鮮,但王婆留覺得吃不消了。王婆留並不認識這女孩子,但那女孩子也不認得王婆留,可人在哪個特定的場景中,王婆留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說真的,她看見那少女就有點渾了,他很樂意留下來。
王婆留抵擋不住那少女的軟磨硬泡,只得停下腳步愣在那裡:“請問姑娘找我有什麼事情?”這是真糊塗,還是假真糊塗?那少女也被王婆留這話搞到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位忘八趕上一步幫那少女說話道:“王爺,這位是剛到翠紅樓的少花魁林來好,沒有什麼名頭,平時很少客人關照她。她已多日沒接到客人了,她這身頭飾裝束花了老媽子不少錢,老媽子整日嘮叨問她要債,把她逼得急了,特意趕來請王爺幫襯。王爺你就幫她幾兩銀子吧。”
“是啊,王公子。小妹林來好,最近日子過得不如意,請王公子施予援手,我會向菩薩燒高香保佑你發財哦,你就請我吃一頓飯,我不會讓你吃大虧的。”林來好說着向王婆留眨眨眼睛,吃吃地笑了。
“就請林姑娘吃一頓飯,區區小事,何足掛齒。”王婆留沒打算離開翠紅樓了,說罷就往內走,他對這些風塵女子寄予無限同情。他也想施點小恩小惠給對方就夠了,並不願與之過分親近。
“王公子,小妹久聞王公子大名了,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見識尊顏,實在是三生有幸。王公子若不嫌棄,小妹不揣冒昧,想和王公子交個朋友。”看來王婆留威名遠播,連這些風塵女子也聽過他的事蹟,並對他表示敬佩和傾慕。
看見林來好乖巧機靈的可愛模樣,王婆留倒也不能表現得過於冷談。更何況他本來對這些風塵女子並不感到厭惡,聞言淡淡一笑,說道:“我這會兒心裡鬱悶,也很煩,就花幾兩銀子與姑娘同銷萬古長愁,排解憂愁。”
林來好笑嘻嘻道:“好呀,王公子果然是個爽快人,不妨到小妹閨閣裡去痛飲幾杯,大不了喝醉就睡。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