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看見書生,大吃一驚,對王婆留道:“他是個乞丐,專門在這裡淘吃顧客的剩飯剩菜,你別信他胡說八道。”
原來此人姓王,名駒,綽號黃狗。他是當地有名的連年不中的窮秀才。自他十五歲進學,終日捏着兩本書子,逢三年科舉年就考一次,次次不中,盡皆落空,蹉跎到年交四十,一事無成。因他肩不能挑重擔,手不能提重物。不會做營生,終日在酒樓飯店鬼混,覓得那個顧客吃剩下剩飯剩菜,他就以餓虎擒羊之勢爭搶殘羹剩飯,連老闆喝罵,跑堂追打阻止也不在乎,混得真是連條狗也不如。故有黃狗之名。
王婆留少時曾得所謂萬年不中的老童生邵仲文關照,才得以進入私塾,因此讀過幾年書。他對屢考不弟的讀書人寄以無限同情,他絕不會因爲王駒落泊街頭、窮困潦倒而輕視他。雖見王駒衣衫破爛,渾身泥污,心裡大是不快,也表示理解同情。聽到王駒前來應聘翻譯和嚮導,就點頭說道:“小弟在這南海崖州人生路不熟,加上語言不通,正要借重大哥關照!”
王駒道:“兄弟欲往那裡去?不是王某吹牛,我是崖州活地圖,天文地理,無有不知。不會有人比我更勝任幹這個工作了。”
王婆留高興地道:“那就借重王朋友了。我也姓王,叫王婆留。到這左近尋瑤族人找一種箭毒樹,王先生曉得崖州什麼地方有箭毒樹?”
王駒沉吟一下,卻賣關子道:“此處非講話之所,這館內有酒有肉,地方也雅緻僻靜,不如你先請我吃飯,講定價錢。吃完飯我再帶你們同去何如?”依他上智下愚,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王婆留這個財主吃一頓飽飯再說。
王婆留聞言一愕,覺得也該請這傢伙吃飯,只得應道:“好,進去吃飯,邊吃邊談。”
一行人走進飯館內,在一個臨窗位置坐下。王駒反客爲主,好象個主人一樣,吩咐着跑堂的取上好酒菜來,想是這傢伙一生都是吃着粗茶淡飯,沒見識過什麼好菜餚。王駒所點的東西都是尋常農家菜,無非雞鴨鵝魚。王婆留眼見他所點的菜餚並非罕有之物,想來價錢也不會太貴,就不干涉王駒,讓他過過東主癮。王駒點了五六個尋常農家菜,又問王婆留道:“老弟你想吃什麼呢?你自己點幾個吧!”言外之意,他點的菜好象給自已吃一樣。
王婆留笑了笑,叫跑堂按王駒所點的菜餚,以二十人的份量上菜。跑堂答應一聲,就下廚料理去了。
王駒大聲喊叫,催促跑堂:“跑堂的!快點把酒菜做好拿來,我肚子裡蛔蟲餓得等不及了。丫的,幾年沒開葷了,今天找到活兒幹,要好好吃一頓!”王駒雖在飯店常駐打掃顧客剩下的殘羹剩飯,不過那個年代物質貧乏,一般人不會輕易剩下葷菜。王駒能吃到的不過是骨頭和青菜米飯,少有人給他留件肥豬肉讓他解解饞。王駒確象條餓極了的狗,饞得連粘上肉味的木桌也要啃一下。
少頃,跑堂葷的素的擺滿了一桌。因這常例菜飯店都有備貨,上得也挺快。王婆留一行人各用大碗吃酒,大塊吃肉。好個王駒,左手一隻雞翼,右手一條鴨腿,左右開弓,噼裡啪啦大啃大嚼起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夾着就吃,鬥着就呷。王婆留想在酒席間跟王駒邊吃邊談。王駒道:“你我吃了飯再說,我飢得很,現在沒空。”說罷埋頭吃飯。
與王婆留同行的船伕水手看這王駒的吃相,眉頭緊皺,一齊放下箸瞪着王駒。他卻全都視而不見,還吃了八碗飯,吃到他面前幾盤菜盤底精光,方纔停箸,揩揩嘴角油水,拍拍滾圓肚皮對王婆留笑道:“咳,直至今日,肚子才裝了個滿貫。不是我貪吃,前去瑤族路途艱險,寧做飽鬼,不做餓神。吃飽了纔有心情辦事嘛。”這個窮酸,粗魯吃相連強盜也自愧不如。
船伕水手面面相覷,對王駒的話不以爲然,認爲他危言聳聽。與王婆留同行的宋展雄用肘子碰碰他腰間,提醒王婆留說:“這個酸丁有問題,象個耗錢的主,得小心提防他。”
王婆留覺得王駒沒撒潑什麼錢財,對宋展雄搖頭晃腦,笑而不語。
跑堂的收去盤碗,連忙送上茶來。王婆留才與王駒談帶路去瑤族的價錢。王駒說:“你找的箭毒樹只有瑤族冼家寨纔有,此去路途兇險,如闖鬼門關,你得給我一個好價錢,另加幾袋米。”他看見宋展雄面呈冷笑表情,有些生氣了,叫道:“怎麼?這些兄弟似乎是不信?到山上你就知道厲害了,別以爲箭毒樹容易尋找。”
王婆留喚來跑堂取來蓋頭布放在桌子前面,然後拿起一蓋頭布,粗聲大氣地對王駒道:“來,按規矩辦事,一個指頭代表一兩銀子,看看你要多少銀子才帶我們去瑤族冼家寨?”
王駒急不及待上前出價,把右手伸入王婆留手中的蓋頭佈下,只見蓋頭布左搖右擺,兩人在蓋頭布不住猜拳行令,出價還價。誰也不知道最後王婆留的成交價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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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族冼家寨西郊山。時正初春,大地草木一片青蔥,茅草亂藤漫山遍野,原野十分潮溼。時近黃昏,春日殘陽,讓人在這荒郊野外更添幾分恐怖。
王駒站在冼家寨西郊的山崗上,在一片凌亂的矛草中間,目光呆滯,流目四矚,不知所從。從中午開始,他們在這裡迷路,輾轉至晚,一無所獲。也沒有辦法打道回府,一行人只是徘徊峻嶺,四下亂轉。他們若不能趕在天黑之前進入瑤族冼家寨,必須在太陽下崗前找一間獵戶們在山上搭建的木棚過夜,否則就要餐風宿露,飽受毒蛇毒蟲的侵擾了。
王駒這條賤命還是能吃苦,但山上露宿很容易遇上毒蛇毒蟲的侵擾,一般毒蟲他並不畏懼,他怕的是成羣結隊路過的毒蛇,而且這種危險經歷他也不是初次體會,他吃過這些成羣結隊毒蛇的苦頭,曉得這些東西絕不能輕視小覓,一不小心,箭毒樹沒有找到,他反就先被毒蛇咬死,那可虧大了。
宋展雄自被蛇咬傷身體一刻,就知道這地方的毒蛇毒性不簡單,因爲他身上被蛇咬傷的地方立即紅腫起來,而且疼痛難忍。
王駒也是個略懂醫書的書生,當然知道這種腫痛意味着什麼,越是腫痛難受的蛇傷,代表蛇毒越厲害。比喻五步蛇、蝮蛇咬人就很痛,蛇毒在被咬傷的人身上發作也快,快即一盞茶工夫奪去中毒者的性命,慢即在一柱香之間烏呼哀哉。在野外被這種毒蛇咬傷,從中毒到死亡時間太短了,以致被這種毒性激烈的毒蛇咬傷的人還沒來得及採取急救措施就完蛋了。
咬人並讓人產生劇痛的毒蛇,毒液的成份也很複雜,如果找不到經驗豐富的解毒醫師,或沒有專門解藥,幾乎百分百死亡。
王駒以前也被毒蛇咬傷過,咬他的蛇是一條銀環蛇,當年王駒被這種毒蛇咬傷的時候,一點也沒感覺到痛,好象給蚊子叮咬一口一樣,稀鬆平常。由於銀環蛇毒液是一種慢性發作的神經毒素,從中毒到死亡過程比效長,民間一些無知的鄉巴佬被這種毒蛇咬傷時候,甚至不對傷口作任何處置,以致糊里糊塗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般而言,被銀環蛇之類的一般毒蛇咬傷,都有充裕時間處置傷口,只要處置得當,擠出大部分毒血,死亡率很低。
現在咬傷宋展雄的毒蛇太厲害了,毒性發作來得非常兇猛,眨眼間就頭昏眼花,噁心嘔吐,身體漸漸麻木僵硬,完全不由自己意識控制。被這種毒蛇咬傷胳膊腳踝,只要當機立斷,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或者還能保住老命。宋展雄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給毒蛇咬傷背脊,如果不及時處置傷口及取到解藥對症治療,幾乎鐵定到閻王爺那兒畫卯報到了。
在王婆留催促下,王駒必須迅速處理宋展雄被毒蛇咬傷的傷口,否則後果堪虞。
王駒把宋展雄擡到一塊空地,手忙腳亂地幫他處置傷口。宋展雄的傷情不容樂觀。他被毒蛇咬傷的背脊上隆起一團大肉包,好象揹着半隻大西瓜一樣,十分難看,令人望見心生畏懼。
必須迅速用刀割開宋展雄的背傷,釋放毒血。這時,王駒的作用這時顯現出來了,這個酸丁熟練地操刀在宋展雄背脊上抓緊腫/脹肉塊,非常麻利地下刀切割。在他眼中,這好象不是給人處理傷口,而是專業屠戶正在聚精會神分割豬肉。他在宋展雄背上的傷口狠下殺手,一刀中的,十字裂縫,梅花圖形,你喜歡那樣俺就給你整,專業呀!王駒非常痛快地給宋展雄放完血,轉頭又在宋展雄背上吸/吮毒血,足足吸出三斤黑血。
對王駒這一手絕活,王婆留等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感慨萬端。這個書呆子作用這時顯現出來了,沒有這個人帶路他們還真是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