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葉夫人洋洋灑灑對這班漁民說了一通充滿煽動性的話後,漁民中居然有人鼓起掌來,大聲叫好,大罵朝廷無恥。海禁罷市,甚至是連漁民出海打漁也不準了,簡直是把漁民往死路上推,這種與人民爲敵的不給人民生路的朝廷,是吃人的朝廷,是人神共憤的朝廷!無論是皇帝和官兵都必遭天譴,必遭天打雷劈。漁民紛紛攘攘詛咒官府該死,他們在太湖打十斤魚,拿到集市去賣,居然收了四斤魚作稅,還把漁民出賣的湖魚價格壓得奇低,幾乎不給漁民活路了。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呀!
那個被縛於木樁上的漢子突然睜開眼睛對麻葉夫人狂吼道:“無恥倭寇,你們在這裡煽動的漁民對朝廷不滿,居心何在?你們想煽動漁民造反是不是?你們別作夢了,你們別囂張,你們早晚不得好死!”
麻葉夫人抿嘴哈哈一笑,滿臉不屑地回覆那漢子道:“你太沒自信了,如果大明朝廷對漁民善加體恤,給他們一條活路,我能勸他們造反嗎?蒼蠅不叮沒縫的蛋,是你們自己不給人民生路,怎怪外人挑拔?將心比心,我勸你造反,你肯聽我的話造反嗎?自己不做好事,人民不滿卻怪別人挑拔,你這是愚弄人民,你們纔是早晚不得好死!”麻葉夫人說到這裡,轉頭向漁民道:“我有叫大家造反沒有?”
“沒有,的的確確沒有!”許多漁民點頭否認,幫助麻葉夫人辯護,鼓掌道:“我們很樂意跟你們談生意做買賣呀!”
漁民的話讓麻葉夫人嗑藥般興奮起來,昂然挺胸,一付爲民仗義執言的神氣模樣,把手一揮,叱聲:“殺!”立即有倭寇雙手給麻葉夫人遞上一把鋒利的大砍刀。麻葉夫人接過專門殺人的大砍刀看了看,把刀虛劈一下。大砍刀鋒鍔閃耀出的強烈青光讓在場的看官爲之膽寒,不少人身體後仰或作縮肩之狀,似乎對這把吸收無數冤魂怨血並散發出邪氣的兇器感到異常恐怖。麻葉夫人接過大砍刀卻不想親自殺人,卻道:“刀斧手,過來!我授權你執刑,給我送這愚蠢的傢伙到極樂世界去吧!”二個不知站在那個角落的劊子手應聲而出,象鬼魂一般竄到麻葉夫人面前候命。
縛在木樁上的漢子怒睜雙眼看着麻葉夫人和劊子手,那憤怒的目光好象是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一個行刑的劊子手卻把腰間別着的一個笑彌勒(又稱大頭佛)紙糊面具解下來,給這個即將被執行斬刑的漢子戴上面具。這個氣氛顯得無比滑稽和怪異,看官看見戴上笑彌勒面具的漢子好象很爽很樂意受刑一樣,本來恐怖的殺人場面,被倭寇用這個笑彌勒面具掩蓋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見、也無法感受到被殺者的憤怒和悲哀!
“你們看哪,這個跟我們作對的人要往西方極樂世界去了。他徹底覺悟了,你看他笑得多開心!快活人哪,刀斧手,給他賞刀吧!”
衆漁民人注目一看,看見戴上笑彌勒面具的漢子好象笑哈哈接受挨刀一樣,儘管這是紙糊的假象,奇怪的是他們看不到笑彌勒面具下面的真相,看不到被殺者的痛苦和恐怖表情。一些人心想,倭寇這個騙術雖然做得很低級,但確是把被殺者的悽慘感和看官的恐懼感減小到最低最小的限度,讓看官欣賞一場殺人盛宴又不會覺得太血腥太難過!沒料到倭寇竟然會還有一套這樣的殺人方式,觀衆驚歎自己不枉辛辛苦苦趕趟兒看這一場熱鬧了,確實是開了眼界呀。
徐風儀算準時間,正想撥刀衝上去救人,卻被劉倚玉死死拖住他不放手。劉倚玉一邊蠻橫地攬着徐風儀脖子,一邊悄聲說道:“倭寇人多,羣衆又被他們蠱惑,算了吧,你別冒險找死了。”徐風儀聞言頗爲不快,但判斷眼下形勢,覺得所說劉倚玉不無道理。敵衆我寡,貿然動手其實是自找死路。一隻老鼠遇上挑釁的同類也會衡量一下自己跟挑戰者的實力誰強誰弱,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閃。徐風儀作爲一個大明秀才,智商當然不至於不如一隻老鼠?他手裡雖然握有一把鋒利無匹的剛阿寶刀,並不意味着他佔盡優勢。對手的倭刀也不是不堪一擊,幾百把倭刀匯聚成流的威力就非同小可。一對一,徐風儀手裡的剛阿寶刀或者尚有小許優勢,以一當百,徐風儀就沒有什麼優勢可言。上次他在黃龍島僥倖挫敗小麻葉這些人,其一是倭寇當時爲爭奪黃龍島的管轄權而忙於內鬥,無暇顧及他,其二是倭寇食物中毒無力反抗,所以那次就讓徐風儀僥倖繳利了。現在倭寇人多心齊,徐風儀貿然挑戰這個鐵板一塊的團體,勝算非常渺茫,搞不好只怕自己也死無喪身之地。當然,徐風儀也不是貪生怕死的人,頭腦一熱,情緒激動之下,什麼事也幹得出來。只是他今日帶上一個女伴來到這湖心寨,他不怕死,也得考慮一下劉倚玉安全吧?如果爲救一個陌生人而搭上一個自己最愛的女人,那種蠢事徐風儀是不會幹了。
在劉倚玉鐵腕箝制下,徐風儀嘆了口氣,閉上眼睛默唸道:“這位抗倭英雄你放心去吧,我會暗殺幾個倭寇,替你報仇。”
當劉倚玉和徐風儀俱閉上眼睛時,只聽撲通一聲,行刑的劊子手已把那抗倭好漢的頭顱砍下來。徐風儀驚愕地睜開雙眼望向石臺時,卻見那斷頭漢子脖子上的熱血如噴泉一樣射到一丈多高,然後如煙火綻放,徐徐落下。說也奇怪,一陣怪風吹來,這個烈性漢子的鮮血盡皆濺到衆倭寇身上。生不能殺敵人,死也濺敵人一身血。這個抗倭好漢也算是非常強悍和恐怖。衆倭寇抱頭鼠竄,好象那位好漢的血會要他們的命一樣。麻葉夫人也被濺上一身血污,嚇得她哇哇大叫,狼狽不堪退下石臺,忙不迭趕往湖心寨去更換衣淋浴。
看客們底下一陣騷動,不少人暗叫厲害。緊皺眉頭,紛紛散開。一些膽小迷信的漁民甚至朝那位抗倭好漢的屍體合掌拜上幾拜。中土大明人總是以死者爲大,死者活着時他們不怎樣尊重死者。但人死了之後,他們對死者的鬼魂就感到無敬畏比和恐怖,避之爲恐不及。有人殺人放火,也需要有人出來收拾殘局嘛。於是有幾個老成的漁民主動出來收拾死屍。倭寇也不阻攔前來收拾屍體的人,徐風儀和劉倚玉也混在人羣之中,協助這幾個漁民把這個抗倭好漢的屍體擡去偏僻的地方埋葬,燒香祝拜一番。
不知不覺已到暮靄時分,徐風儀與船家本來約定在日暮時分在蘆葦蕩會合,趁天色傍黑之際乘船撤出湖心寨,過期不候。徐風儀眼見他留在湖心寨的時間不多,他必須抓緊時間在這裡辦點正事,或打探一下這夥倭寇在此開山立櫃想幹什麼?或放一把火殺幾個倭寇。總之,無論他們想幹什麼,都得抓緊時間動手。過了時辰,他們惹禍後跑路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兩人籍着夜幕的掩護趕到倭寇的廚房,見廚房內有五個漁民和兩個倭女正在忙碌着做飯,他們準備一百幾十個倭寇的飯菜,還要給麻葉夫人、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等幾個倭酋開小竈,當然忙得不可開交,團團亂轉。廚房人多眼雜,徐風儀身上也沒有攜帶麻藥和蒙汗翻之類的麻醉藥,無法在倭寇的飯菜里弄些手腳。他們潛到廚房的目的無非是想搞些東西充飢而已。
劉倚玉和徐風儀隱身在廚房門外一片竹林中間,眼見夥工們給倭寇準備的飯菜十分豐盛,盤盤鉢鉢都是魚,有太湖薰魚、大閘蟹、燒湖鯉……還有幾十只醬香鴨,一溜擺在廚房窗口下,散發着熱騰騰的蒸氣,香飄四野,吊人眼饞。徐風儀看見這些美味菜餚直吞口水,他若衝上去拿一個醬香鴨就跑,相信那些夥工們也來不及阻止他。不過徐風儀纔不想因這種小事打草驚蛇,引來倭寇對他們追打夾攻。徐風儀遊目四顧,看見廚房門外放着幾根吊竿,就使出老貓偷腥的手段,開始吊魚了。看見一個倭女用食盒裝上許多佳餚,放在窗前備用。他就乘那些人忙亂不經意之際,拋過吊鉤一提,閃電一般把那食盒弄過來。得手之後,徐風儀拉着劉倚玉的手,提着食盒跑到僻靜處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放着九個加蓋的瓷碗,有魚有肉,都是特別加工的精美菜餚。魚上不見一根刺,肉也不帶一骨頭,如此精緻的飯菜,想必是專門替倭酋開的小竈吧?徐風儀和劉倚玉含情脈脈拈起食物,互喂着對方,把這原本給倭酋的吃飯菜一掃而光。
填飽肚子,劉倚玉和徐風儀也有力氣和興趣在湖心寨上竄下跳了。兩人一前一後摸到一間高腳樓下,這種高腳樓是太湖沿岸常見的建築物,目的是防止雨季湖水暴漲而加高的房子。徐風儀潛到那座高腳樓下,透過樓板裂縫,只見樓內燈火通明,麻葉夫人與小野一郎及伊賀太郎正在房子內旁若無人地嘰裡呱啦商議事情,說的是倭語,徐風儀象只掙頭鴨子一般側着頭,一句也聽不懂。
徐風儀見麻葉夫人說了一通倭語,他又聽不懂對方說什麼,急得有些抓狂。過了一會兒,又聽麻葉夫人拍打桌子,吆喝起來。一個漢人侍衛聞言一邊往廚房趕去,一邊自言自語道:“遲些吃飯又不會餓死你,還說去搶什麼孩子呢,我呸,把老子當作狗一樣使喚,豈有此理。”
徐風儀聽那漢人侍衛的口氣,認爲他一定懂得倭語,曉得麻葉夫人他們談論什麼。就與劉倚玉跟蹤此人的背後,等那侍衛走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時,兩人一齊動手,把那個侍衛截下放倒在地。侍衛剛要張口叫人,徐風儀已把刀架在那侍衛的咽喉上道:“你敢叫一聲,我就割斷你的喉嚨。老實回答我幾句話,我也不爲難你。”
侍衛小聲說道:“饒命!你有什麼事儘管問,我知道的事一律照實奉告。我也是不得已才投靠倭寇,混口飯吃,望兩位高擡貴手。”
“這夥倭子來湖州想幹什麼?”
“他們……他們想來湖州搶孩子。”侍衛猶豫一下,還是照實說出真相。他可不想爲這件跟自己沒有多大幹系的事撒謊賠上性命。
“他們搶孩子?搶孩子幹什麼?是不是拿孩子去釣海蔘?”劉倚玉象一隻充滿好奇心的貓,急不可待向侍衛刨根問底。江湖上流行一個謠言,說倭寇劫持小兒拿去海上作魚餌釣魚,釣海鮫、章魚和海蔘等等。劉倚玉也對這個謊謬的謠言信以爲真,就忙不迭向侍衛盤問覈實。
“呃,誰會傻到用人釣海蔘呀。”侍衛苦笑一聲,坦言相告道,“我們是東海龍王麻葉九怨的部屬,目前龍頭老大率領兄弟們正與大明官兵幹仗,人馬損失很大,所以派我們到湖州來搶些孩子作爲新血,補充營裡的折損人馬。”
徐風儀點點頭,覺得侍衛的說法有點靠譜了,他纔不相信倭寇千里迢迢趕到湖州,是爲了跟當地漁民做些魚乾、蓮子和蘆葦蓆之類土特產的買賣,那些土特產根本賺不了大錢,倭寇怎會幹冒大險深入湖州做這種得不償失的買賣?不過他仍然是覺得倭寇到湖州來逛蕩有些不合理的地方,爲什麼非要到湖州搶孩子作爲倭營的新血呢?難道說湖州的孩子特別能打,在戰場上表現得特別勇敢?於是他侍衛追根究底道:“沿海地區隨處都可以搶到小孩,爲什麼倭寇偏喜歡到湖州來搶人呢?”
“這湖州有個叫朱古原老頭子,也是個十分難惹的角色,他出錢資助官兵,出人出力對付我們的龍頭老大麻葉九怨。麻葉九怨把朱古原視爲跟中釘,一直想把這老傢伙幹掉。於是就派我們到湖州來搶孩子,順便將這老頭子一軍。”
“誰作主將帶兵上岸搶劫殺人?”
“龍頭老大指定由小麻葉打頭陣,作先鋒隊。”
“哦!”徐風儀又向侍衛問道:“這麻葉夫人姓甚名誰,她真是小麻葉的母親嗎?”
侍衛沒料到徐風儀居然有興趣追查這個事情,吃了一驚,也不知徐風儀葫蘆裡賣什麼藥?只得據實而言:“這麻葉夫人叫舍利姬,小麻葉是她的義子。龍頭老大麻葉九怨有很多義子,小麻葉只不過是他其中一個養子而己。”
徐風儀覺得事情已打聽得差不多了,那侍衛常算老實合作,他也不能違諾不講信幹掉人家。就點了他的昏睡穴,把他扔到林子裡。回頭正要轉回高腳樓搞些小動作,卻見廚房亂作一團。幾個夥工正在罵着粗口,到處尋找偷腥的野貓,原來徐風儀和劉倚玉偷吃掉的美味佳餚正是夥工們替麻葉夫人(即舍利姬)準備的飯菜。
劉倚玉聽見那幾個在廚房幫倭寇做飯的夥工口中不斷爆出問候女性的粗話髒語,飯菜是她和徐風儀偷吃的,她當然認爲夥工們是罵她而非罵貓。看見夥工跑出廚房四下亂轉,好象尋找那個無翼而飛的食盒一樣。她就瘋一般闖進廚房,舉劍亂剁一通。看見竈上放着一個桐油缸,就把桐油缸推倒在柴堆中,放了一把火。轟的一聲,廚房的柴火猛烈燃燒起來。找不到機會殺倭寇,讓倭寇餓一晚肚子也不錯。把徐風儀見劉倚玉這麼沉不住氣,暗暗叫苦。只得拉着她的手使勁往蘆葦蕩裡跑去,船家正在蘆葦蕩裡等着他們,上船後他們就可以從容逃離湖心寨了。月黑風高,倭寇根本弄不清楚情況,連誰搞破壞也不知道,更別說對他們進行有效追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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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風儀和劉倚玉上船後一路順風,平安無事到達湖州碼頭。朱家是當地豪門巨族,江南有名的武林世家。徐風儀要找朱古原報信,也不用費什麼工夫,稍向當地市民問路,就有熱心人親自帶着他們直至朱家的俠義山莊門口。
朱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糴糶米麪的市場,街頭上多有擺賣糖果麪食的行商坐賈。徐風儀在市場內買了幾包糖果麪食,又叫街頭寫禮帖的先生寫了一張拜帖,拿着拜帖就向俠義山莊走進去。
那日朱古原剛好在家,聽到徐風儀登門拜訪的消息,十分歡喜,連忙吩咐家丁客客氣氣把徐風儀和劉倚玉迎進客廳。這朱家的大客廳非比尋常,除了門檻極高之外,門口也甚闊。進門之後,就是一個麻石鋪徹的天井,天井長達八丈,寬也有六丈左右。大廳就象一個宮殿,又寬又大。如果朱家擺酒請客吃飯的話,大廳至少可以擺上二十多圍酒席,容納幾百人在廳上吃飯不成問題。朱家闊綽有錢由此可見一斑,儼然是湖州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