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悄悄爬上山巒,船隻緊靠江岸行駛,遠處是一片如墨綠一般朦朦朧朧的高山,近處是江邊竹林在沙沙作響。
徐鳳儀一大早就自然醒了,沒人吵他,是岸邊喔喔在叫公雞把他妙醒。鳥兒在林間歡快的歌唱,魚兒正在水裡浮頭呼吸着清晨第一口新鮮的空氣。徐鳳儀起牀後習慣去船頭遙望風景,在船頭可以看到美麗的日出那一抹紅豔豔的喜氣顏色,感受那肥沃土壤裡的風土人情!感受那撲實頑強的生命力!
船到南京燕子磯,船伕習慣在哪裡靠岸半天,買點香燭祭拜神福,祈求行程一路平安。劉倚玉和白英也結伴到碼頭上購買香燭、水果和食材等日用諸般物事。白英說打算做幾個家鄉的特色菜讓徐鳳儀嚐個鮮,徐鳳儀也知道巧媳婦難爲無米之炊,就知趣地給了白英十兩銀子,叫她喜歡什麼隨便買,不用跟他商量。人家女孩兒好心好意做飯伺候你,你不能讓人家倒貼呀。
劉倚玉和白英見面雖沒幾天,儼成閨中蜜友一樣,粘在一起,有說有笑。白英說到自己家鄉的農家菜,興奮不已,說:“我家鄉的村莊,四周被忘憂草包圍。忘憂草也叫黃花菜,金針菜,或萱草,大家都習慣叫黃花菜。家鄉的村莊遠離城鎮,村民的房屋多是那種石頭房和土坯房。家鄉的巧媳婦們都能做一手好菜。菜跟愛是連在一起的,菜有出處,愛有歸巢!好媳婦就是做一些好吃的菜籠絡住男人的心。在家的時候,孃親每天都做一些家常菜,讓我和姐妹們吃好玩好,感覺到的是家的溫馨和濃濃的愛意!”
白英說到這裡,眼晴紅了,象沉浸在往事回憶中,感慨地道:“在家的時候,爹孃,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姑父姑媽以及所有的親人們都對我非常好,姐姐常常給我留下板栗,孃親也是給我留好多好多好吃的,河魚,剁辣椒,楊梅酒,殺了土雞就讓我吃雞腿,我卻不知足,總埋怨家裡的雞長的太小了,一隻雞腿不夠吃,呵呵!現在,我落難了,流落天涯,已經有很久沒有吃家鄉的農家菜了,沒有嚐到孃親菜的味道了。”言外之意,是感慨離家的孩子就象草,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劉姐,你會做菜嗎?好媳婦得會一手,能拿出幾款好吃的菜,才能籠絡住男人的心呀!”白英關切地搖着劉倚玉的手問道。
劉倚玉都被白英弄的不好意思了,她年紀老大不小,會做的菜沒幾個,真正拿得出手的,更加沒有。就算是叫她做幾個菜,有可能炒出來也是一個味兒。哈,不要說好味道,能讓人覺得不難吃,能吃下去也不容易了。劉倚玉只得抿嘴笑道:“妹子你會做菜,我就向你偷師,最後成爲一個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女子。”爲了成爲徐家家庭中的一員,劉倚玉覺得她要加油!她得會做幾手小菜。不能把這件事等閒視之,不會做菜的女人顯然是不靠譜。她想象自己將要嫁入徐家,徐家是大戶人家,是不能容忍一個不會做菜的媳婦的。想象在徐家作客那一段情景,整日吃着各式各樣可口的農家菜,這些事情還歷歷在目,劉倚玉突然有種必須學會做菜的緊迫感了。
“劉姐,你不會做菜不要緊,我做你的丫鬟,幫你辦妥一切怎麼樣?”白英用手肘撞撞劉倚玉的腰,吃吃笑道。
哈,這主意好象不錯哦!劉倚玉也笑了。不過她很快就大搖搖其頭,表示此事不妥。她聽說很多大戶人家千金帶着丫鬟出嫁,由於丫鬟太能幹了,最後奪了主母的財政大權,甚至是成爲二奶取代大婆的地位,她可不想幹這種引狼入室的蠢事呀!於是她扭扭白英的屁股,佯作生氣地道:“小丫頭,不要亂想,要不我就趕緊替你找個人家,把你嫁出去。”
“劉小姐,我喜歡你和徐哥,讓我伺候你們幾天吧?”白英連忙搖着劉倚玉的求饒道,表情急切認真,看得出她說的是真心話。短短几天,白英與劉徐兩人終日相處,已把他們當作平輩朋友,引爲知己,已對劉徐兩人產生嚴重的依賴感。白英是貴州苗族一個土司的女兒,被梟龍幫騙到翠紅館淪落風塵,做出有辱門風見不得人的醜事。她目前是不敢回家的,回到家她也有可能被嚴父掃地出門,因此她很想跟劉徐兩人混下去,走到哪裡算哪裡。如果劉倚玉收她作丫鬟,她也願意做低伏小。
“好吧,就讓你跟我們過幾天。那天你想回家,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劉倚玉也預感到把這個善解人意的漂亮丫頭留在身邊,對她來說始終是個潛在的威脅,也想早點把這個招蜂引蝶的妖精打發走。
兩個女孩在碼頭菜市場,買了幾日的食材,叫船上打工的夥計扛回船中,向船家打個招呼借下廚房用具,叮叮噹噹忙碌起來。女人煮飯炒菜一陣風,做飯還唱美人吟。碗盤交響曲急速奏響起來,一頓酒飯不上半個時辰就辦妥了。
席設客船倉中,連船家也請過來一起分甘同味。酒菜一盤盤的擺上桌子,爲何酒菜是用盤裝盛的?因爲瓷碟在江船上使用易碎,船家多用木盤或銅盤裝盛食物。
第一盤是豬血丸子,白英說是貴州苗族特產。豬血丸子的做法也很特別!裡面的豬血跟肥肉丁還有豆腐比例搭配而成,混合和拿捏的剛到火候!薰個半個月就可以吃了,是苗族人待客的常用食品。別看豬血丸子外表漆黑的,可是有一顆火紅的心。外面賣相不怎麼樣,切開還挺好看。這道豬血丸子不是現做,是白英從碼頭菜市場買來的臘味熟食,煮熟就可以吃了。
下飯菜裡面,還有一碗涼拌菜叫鹽菜,白英說這叫外婆菜,苗族及南方漢族常用的家常菜。用芥菜葉子切的,或者用白菜葉子曬乾後窖藏而成。徐鳳儀吃了一口這外婆菜,覺得很香,那是葉子的香味,酸酸甜甜,透進人的心脾裡去了。恩,徐鳳儀扒了一口飯,點頭說:“這涼拌菜我超喜歡吃,這裡確有外婆菜的味道,母親菜的味道!”
白英又說:“以前家裡要是來朋友,我炒的這個外婆菜是特別受客人歡迎的,我們叫醃菜,(鹽菜),不過這個外婆菜確有一點點酸,原因是窖藏前帶着水分進行保存的。外婆菜是手工切的,很細很細,挺漂亮。炒的時候先放點水煮漲一些,然後放油炒出香味,再放點切碎的辣椒或者是臘肉的肥肉丁,因爲梅菜吸油,放多點油沒關係,有了這個菜,一餐吃兩三碗飯哦!”
徐鳳儀看見一盤臘腸似的菜餚,又問白英哪是什麼菜?白英說:“這個也是苗家特色菜,飯店裡估計還沒這個菜名,血耙臘腸,血靶是用豬大腸灌上糯米跟豬血,蒸熟的,吃的時候還是要先煮下,然後再切片用油炸到金黃色,香飄四溢,加上臘腸的香味,還有家裡的香葉樹葉子,味道超級棒。你多幾吃碗飯哦!”
“看得都口水直流咯!”徐鳳儀哈哈大笑道:“讓你在我手下作做飯的丫鬟,說不定沒幾天就把我喂成特胖的豬八戒了。”
“豬八戒好啊!”白英笑着調侃道:“嫦娥姐姐不喜歡他,我喜歡他,別介意豬八戒是個吃貨,但豬八戒是個整日唸叨回家的好男人。女人只要會做菜,就可以把豬八戒馴服的服服貼貼。”
不一會兒,白英又從廚下端上一盤香葉炒牛肉,香菜炒牛肉是非常好的搭配,是下酒的好菜;還有一盤時鮮河魚。
徐鳳儀遠遠就嗅到魚肉混合辣椒醬的清香,精神大振,眼睛發亮地盯着桌上一盤發出濃郁魚香的小魚問道:“真香,這是什麼魚?”
白英道:“這是我自己最最喜歡吃的金鞭魚,我家鄉河裡也有這種魚,肉質細膩嫩滑,刺少肉多,很美味!我看見這碼頭有野生的金鞭魚出售,就買了一斤給徐哥嚐嚐鮮。這裡的金鞭魚,不知是水土有別的不一樣,還是品種的原因,我總覺得家鄉的金鞭魚肉質更鮮嫩,刺更少。我把這金鞭魚煎到金黃色,香溢四濺!再放點剁辣椒,這就成了味道更美的魚香辣椒,辣椒的辣味跟魚的鮮味融合在一起,超美味哦!”
這一來,徐鳳儀一連吃了四五碗飯,喝*近一斤的米酒。鄉下米酒都是拿葫蘆裝,放在熱水中保溫的熱米酒。鄉下人釀的農家米酒口感醇和,後勁十足。徐鳳儀喝這種酒時,一般是小口抿,細細品味。此日船泊江岸,惠風和暢。陪酒的美人溫潤如玉,讓人爲之傾倒。酒未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把酒臨風笑問蒼天,人生難得幾回這樣放浪形骸,縱情一醉?衆人吃着家常小菜,喝着農家米酒,拉家常,談世事!倒也悠然自樂,這也算是空浮人生一大白了。
飯後,還有糖水點心。點心是爲餈粑!白英紅着臉把餈粑捧到徐鳳儀面前,道:“你喜歡吃餈粑麼,我逢年過節吃餈粑時,一次能吃幾個哩,這個是我尤其喜歡的烤餈粑,特別香,你試試吧。”
徐鳳儀對這種石磨打出粉製作的餈粑不陌生,他母親在世的時候,也經常做這樣非常好吃的糯米粑粑吃。石磨手工磨出來的糯米特別細,味道好。徐鳳儀的家鄉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石磨,徐家當然也有。徐鳳儀記得她母親每年在他過生日的時候,都會提前一個晚上推磨磨一鍋糯米粑粑出來。多餘的粉就做湯圓吃,小小個的,蘸上炒香的黃豆粉和白糖,她母親說那個蘸了黃豆粉的湯圓或餈粑叫“馬打滾”!哇,好懷念那個母親味道哦!徐鳳儀流落江湖以來,他都幾年沒吃過餈粑了,夢裡面常出現的家的溫蘊,母親餈粑的味道!以前他都是吃母親的餈粑,現在吃着白英的餈粑,他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感覺到白英身上也有一種母親的味道!
白英也陪徐鳳儀喝了幾杯農家米酒。米酒口感很好,很醇很甜很香,男女皆宜。米酒度數雖然很低,大慨二十多度左右吧,後勁還是蠻大的,喝一杯酒可以讓人臉上緋紅。初次喝這種農家米酒的人,晚上睡覺前喝一口,一覺睡到大天亮。當然,酒量海量的人就喝他一斤三斤也不會有什麼事。白英是苗女,似乎是有一種天生的耐酒能力,幾杯米酒下肚後她沒有一點睡意,精神反而愈發興奮起來。
“徐哥,你喝高了沒有,讓我唱首歌替你助興怎麼樣?”白英眨着桃花眼,醉眼朦朧的毛遂自薦道,頗有一種小丫頭恃寵而驕的囂張態度。她在得到徐鳳儀點頭許可之後,也不管劉倚玉高興不高興,扯開嗓子就唱起來:“郎君起早,只因銀子好。賺錢的人永遠嫌錢不夠花哦,追逐金山人兒不會老。買油買面買衣裳咯,還有美人在懷抱………”
好!這通俗易懂的歌詞,船家和撐船長年一齊鼓掌喝彩叫好。白英唱完小曲,也起鬨請徐鳳儀吟詩一首助興。
徐鳳儀遠眺金陵形勝,面對如此江山如此美人,不禁詩興大發,遂吟成七律一首:“虎踞龍盤壯石頭,六朝脂粉帝王州。鐘山風雨摧殘夢,天塹虹橋鎖巨流。民氣已超王氣盛,新城更比舊城幽。滔滔不絕長江水,淘盡金陵百代愁。”
聽完徐鳳儀的吟唱,白英和劉倚玉也不管好歹,一律笑哈哈拍手叫好。此日,徐鳳儀感到人生如此神奇和不可思議,他也沒有料到在旅途中會結識到白英這種新的朋友?而白英和劉倚玉也同樣感到很奇怪,她們也沒有料到她們這幾個互不相干的生命會有交集,會忽然走到一起,共遊江湖。幾日之前,她們尚素不相識。但幾日之後,她們居然一同上路,吟唱出精彩的旅途樂章。有這樣同行的夥伴,徐鳳儀覺得他前路頗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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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過來,徐鳳儀起牀後依例去船頭呼吸新鮮空氣,發現白英正揹着他蹲在船頭,雙手掩面正在哭泣。聽到有人過來的腳步聲,白英回頭看了看,很快把臉扭向一邊,不敢與他對視。徐鳳儀看不清楚白英的臉,但感覺露水打溼了她的頭髮,難道說她昨晚都在外面過了一夜?唉,丫鬟的命呀!
徐鳳儀聽到白英她的哭泣聲,忽然感到他挪不動腳步了。他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也不怕給自己找麻煩。放任一個女孩子孤單留在這裡過了一夜,他實在不忍心。無論她遇到了什麼事情,他覺得必須問個清清楚楚。
“喂!你,你沒事吧?”徐鳳儀頭腦一熱,走到白英面前,蹲了下來,輕聲問道。
聽到徐鳳儀的聲音,白英並不感到驚訝。她停止了哭泣,顯得有些害怕的樣子。擡起頭看着徐鳳儀,卻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呃,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徐鳳儀猶豫了下,還是繼續問她。既然都開口了,總不能半途而廢,他決心把事情搞清楚。
“沒……沒什麼”白英又搖了搖頭,不過終於還是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是依然很好聽。如果不是因爲哭的時間太長的了話,應該是雛鳥輕啼一樣的聲音吧。想到這,徐鳳儀暗中鄙視了自己一下。別人都這樣了,他竟然還有心情去想她的聲音好不好聽。真是的,徐鳳儀也感覺到自己太無恥了。
“那麼……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如果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話,你儘管提出來,沒關係的。”徐鳳儀感到有些鬱悶,頭腦根本就是一片混亂,不能正常思考。發生過什麼事情呢?徐鳳儀暗暗揣度──也許是劉倚玉生這丫鬟的氣吧?生性剛烈劉倚玉確實是無法容忍這個丫鬟跟他保持曖昧的關係。徐鳳儀想到這裡,再看看白英她卻沒有任何反應。看這樣子,他只能選擇放棄追問了。嘆了口氣,他站了起來,想回船倉了。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能怎麼辦?跪着求白英說出爲什麼哭泣的原因吧,這怎麼可能?
“那個……我,我……”白英滿臉通紅,想說又不敢說。她越是這樣,徐鳳儀的心情就越緊張。
“劉姐趕我走,我……我不知到哪裡去?”白英狠狠一咬牙齒,閉上淚如雨下的眼睛,一口氣將她不想說的話說出來。
“我感覺得到你的難處,這一點我明白。我很擔心你!如果你真的有什麼是我可以做到的,你一定要告訴我。無論如何,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定會幫你的!我一定,一定會保護你!”徐鳳儀劇烈的喘着粗氣,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說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