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小惠、鬆芳這幾個女孩把飯菜擺上檯面,請王婆留居中坐下後,她們一個個環伺在王婆留左右,垂着手,低下頭,並不找椅子落座吃飯。
王婆留很奇怪,擺手道:“不要拘束、客氣,象在自己家一樣,搬張凳子坐下來,大家坐在一起吃頓便飯。”
“奴婢怎敢,父母在世時總是教育我們要遵守規矩,要尊重師長和客人,讓我們侍候你吃飯吧,等你吃完了,我們才吃。”小惠惴惴不安地向王婆留鞠躬表示多謝。偶爾擡起頭來,跟王婆留目光相接,立即臉上一紅,又把頭低低垂下。一刀與鬆芳也一齊俱倒,表示不敢與王婆留並坐吃飯。
“你們這樣拘緊,我也不好意思先吃,坐下吧,一起吃才熱鬧。”王婆留再次向這幾個女孩發出熱情邀請,並親自搬來凳子,請一刀、小惠、鬆芳她們入座。三個女孩面面相覷,把頭搖得如貨郎鼓一般。
小惠一臉討好王婆留的表情,怯生生地懇請王婆留坐下。王婆留無可奈何,看來他不坐下先吃,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鬆芳溫柔一笑,趕緊給王婆留擺好碗碟筷子,接着又給王婆留把酒滿上,就差一點兒沒有把食物伺喂到王婆留嘴上。三個女孩非常忙碌緊張地伺候王婆留吃飯,好象伺候王婆留吃飯是一件不容怠慢的頭等大事。
王婆留第一次享受到皇帝規格的待遇,心中唏噓不已,向小惠問道:“這是你們的家教嗎?你們平日在家也是這樣伺候父母和客人吃飯?”
三個女孩都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王婆留不無感慨地道:“這種家教真好,沒料到你們大和族的男人這樣幸福。他們真是自利自利的真小人呀,把女人訓練得如乖巧和討人喜歡,他們太了不起了。”三個女孩只是傻笑,對王婆留的話一點也不介意,在她們的觀念中,伺候男人吃飯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等到王婆留吃完酒飯,三個女孩才坐在椅子上,背對王婆留把飯吃了。王婆留看見這三個女孩這麼懂事,如此溫柔體貼,感慨地道:“要是天天讓你們伺候我吃飯,這該多好呀。嗯,這樣吧,以後你沒事就來替我收拾屋子,我請你們吃飯。”
三個女孩聞言喜上眉梢,笑容可掬地鞠躬致謝。王婆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讓這三個女孩死心塌地把他當成主子供奉起來。原來古代日本九州有些地方的風俗很特別,如果男人看上某個女人,就請她吃飯。女人答應了,就表示這個女人願意跟這個男人。男人請女人吃飯,那意思代表他願意供養那個女人。
王婆留那知這些怪風俗,稀裡糊塗招惹上這三個女孩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事實證明飯可以亂吃,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王婆留想也沒想隨便一句話,就俘獲三個女孩。如果他知道一句話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不知是高興還是煩惱哩?
一刀喜極而泣,抱着臉哭得一塌糊塗。一刀並非她的本名,不知是那個天殺的王八蛋在她臉上砍了一刀,讓這個本來漂亮的女孩毀了容。她的名字就是因這個刀疤臉而來的,本名叫什麼已不得而知,大家都這麼叫,一刀也習慣了。一刀本來擔心自己因爲破相而嫁不出去,這時聽見王婆留願意承招她,那能不高興呢?
王婆留兀自矇在鼓裡,尚在雲山霧海中找不着北哩。他接受汪直的委託,作爲教頭訓練這班女孩子,他也有心與這班女孩子打成一片。上陣親兄弟,打虎父子兵。作爲戰士的王婆留很知道收買人心的重要性,他趁熱打鐵對一刀、小惠、鬆芳這幾個女孩伸出右手,發出善意的邀請說:“讓我們做夥伴吧!”
“夥伴?”一刀、小惠、鬆芳等人聞言,身子俱是一顫,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她們不免有些迷惑,王婆留不是答應供養她們嗎,怎麼又成爲夥伴?
“我們可以成爲夥伴嗎?”王婆留誠懇地對小惠她們說,“我們一起打拼,抱團協力,對抗強暴。可以嗎?”
“可以!”小惠的眼睛紅了,雙眸閃爍着眼光。她在這一瞬間,堅定並完全相信王婆留的話。
“我的姐妹!”王婆留高興地捉住小惠的手說,表示出他最大的熱情與誠意。“咱們從此患難與共,有福同享,有難共當。”
一刀、小惠、鬆芳都哭了。儘管失去一個夫人的名份怪可惜的,但得到一個好兄長、好手足仍然是值得慶賀。
…………
打這之後,一刀、小惠、鬆芳她們都有事無事到王婆留房間來坐一坐,聊聊天。因爲他們年紀相當,又熱衷武道,志趣相投,很聊得來。一刀、小惠、鬆芳她們都在大明江南濱海待過,多少懂些吳越話,王婆留與她們溝通不成問題。王婆留也因爲與這幾個女孩來往,在這幾個女孩輔導提點下,學得一口流利的日語。
又是一個火曜日。這天晚上,天色很悶熱。王婆留打開房間的窗門,外面帶着鹹味海風一陣陣吹來,讓人略感舒息。一個人獨在異鄉爲異客,只有一個人呆在這漆黑房間的時候,不可避免產生一種病入膏肓的恐慌。王婆留拿起牀頭的鄉井土,嗅了一下,抱在懷中。擡頭望向窗外的曠野,竹林在遠方搖曳,海邊的漁火隨浪濤高低明滅,一些漁火正在熄滅,另一些漁火緊接着又亮了起來。在這種百無聊賴的觀望中,王婆留覺得這個思鄉的夜晚,被鄉愁拉得如此孤寂漫長。
“我該做點什麼呢?”王婆留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無地可藏,別的海賊這時候不是聚衆賭博,就是到花街柳巷找姐兒做柳穿魚的故事。王婆留也想從俗享受這兩件惡德。因汪直最近要求他注意形象,樹立權威以服衆,所以他只能盡力剋制住慾望而不敢放浪形骸。
梆!梆!梆!門外好象有人來了。王婆留急忙放下鄉井土,把油燈點燃。他已習慣一個人在黑暗中發呆,這樣可以放飛想象,讓神思遨遊虛空,夢迴故土。
“有人嗎?”來客又急速叩了幾下門。
“哎,你等等,來了,你是誰呀?”王婆留急切間點不着燈,摸摸索索弄了半晌,才把燈弄着。
來人呼吸急促,好象跑了一段長路般喘着粗氣說:“我是一刀,長夜難遣,想找你說幾句話。”
王婆留聽見一刀來了,確實嚇了一跳,他心中對這個平日沉默寡言的女孩也有一點好奇心,很想了解一下這女孩的過去。爲何這個女孩鬱鬱寡歡?又怕招惹這女孩不高興,一直沒問。今晚她來,難得與她單獨相處,也該打一下這女孩的身世了,表示一下他對一刀關懷和愛護,替她解開心結。
一刀鑽入王婆留房間,自始至終她都低着頭,專心致志頓腳搓癢,好象腳丫子得了凍瘡一樣。
說實話,女人被男人馴服後也象狗一樣對主人忠心耿耿也是好事。可是,只要是狗,它身上難免攜帶瘋狗的病毒,隨時會變瘋,咬傷甚至咬死自己的伺主。更何況,這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王婆留在道場教這個女孩練劍的時候,已領教這個女孩的反骨和兇猛。
一刀在道場拿出劍的時候,臉上立即現出憤怒的表情,鬥氣澎湃。恨不得馬上砍倒曾經傷害過她並讓她咬牙切齒的仇寇。王婆留看到一刀如吃興奮劑一樣拼命練劍時,就知道一刀是個有故事的人,有一段傷心的往事。到底是怎樣回事,王婆留一直不敢問她,擔心她剋制不住衝動,把怒火發泄在他身上。
王婆留也不敢跟一刀正面相對,仔細端詳一刀的臉容,但他禁不住好奇心,不免多嘴,向一刀詢問她臉上傷疤的來由:“你臉上傷疤是怎樣來的?”
一刀聞言立即跳起來,歇斯底里大叫:“強盜,強盜砍的。嚴流島那些強盜砍的。當年,這些強盜闖到我家,到處搜捕我父母,問我父母要錢。我父母沒錢給他們,他們便把我父親殺了。並抓住我們這些婦孺出氣,一個強盜要佔我的身體,我那時才十三歲,不知天高地厚,拼命掙扎。那個狠心天殺的強盜,就在我面上砍了一刀。我當時也被這些強盜嚇傻整懵了,我已不認得砍我的強盜是誰,長得怎樣。否則,我就是用一生的時間,也要從這茫茫人海中把這強盜揪出來,然後將他碎屍萬斷。”一刀身上發出來的殺氣和怨念無比強大,王婆留也感到不寒而慄。
王婆留看見一刀這付如顛如狂,悲憤的衝動模樣,說道:“嚴流島的強盜?我聽說那裡是大和族的武學聖地,島上高手如雲,你不能招惹嚴流島的高手,你招惹不起。”
“我不管,那天我學成武功,我會去嚴流島把那些強盜全殺了。”一刀在盛怒之下,用一種怨毒眼光回敬王婆留憐憫和關注的眼神,好象說:我用不着你可憐,你這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剛纔她還把王婆留當成大爺,一旦觸動她心底的仇恨,她就變得如瘋如癲,亳無理智可言,好象也把王婆留當成仇人般對待,如果兩人一言不合,極有可能大動干戈。
憤怒的女人真可怕呀!王婆留暗叫厲害,連忙安慰一刀幾句。他不該提起這件陳年舊事,往別人傷疤裡撒鹽。
一刀聽見王婆留起勁地對她說對不起,她那古怪的眼神才漸漸回覆正常狀態。這個女人,也是一個極有主見和個性的人。如果把這個女人比喻成一匹,這是一匹性格頑劣兼脾氣暴躁的馬,想騎她或做她的主子沒那麼容易,說不定天地逆轉,主人反被馬騎了哩。養馬的人被馬蹄踢壞腦袋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
一刀突然撲入王婆留,流着淚道:“你要我吧,我嫁不出去了,沒有人再要我了………”
王婆留爲難地對這一刀說:“我,我,我不是嫌棄你,但你不能強迫我娶你。”
“奴婢怎敢,請主子不必多慮。”一刀磕頭如蒜,把王婆留當作皇帝一樣朝拜。
王婆留確信一刀不會強迫他娶她,鬆了口氣,放下一條肚腸。他對一刀對他稱呼作主子的事也感到很奇怪,又問道:“你叫我作主子,這是怎麼回事?”
“那天,你答應請我吃飯。在九州平戶津,這意思代表男人願意供養自己喜歡女人了,你不是我的主子是什麼?”
“這!這!這!………”王婆留一時語塞,無意間一句話,居然招惹那麼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