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翻雲飛昇了。
自兩百年前無上宗師飛昇之後，終於又有人掙脫了世界的束縛，成就了天人。
此刻，無論是正道魔道。
無論是散修還是名門。
是少年遊俠，還是垂垂老朽。
盡皆躬身行禮，齊聲喝道：“送天人！”
這一拜，便是百年風流去。
一襲白袍的龐斑卻是輕笑一聲，將手中的紫雷真氣遞出，悠悠的說道：
“我現在就是真氣虧空，一樣殺你，你信是不信?”
虛空之中，劍光隱隱閃過，卻不發一言。
龐斑搖了搖頭，道：“若是你能放下所執，也不會輸給那麼多人，憑你的殺人術，早該飛昇了。”
“你就那麼希望我飛昇?你就不怕我勝過你?”
一道蒼老的聲音自虛空響起，語氣淡然，卻有劍意升騰。
在場所有的劍客，盡皆覺得鞘中長劍顫動，直欲脫手而出。
林恆的太阿劍，也不住顫動，但她身邊的東方眼神一瞟，長劍自定。
在見過浪翻雲的劍道之後，林恆一直在想，什麼樣的劍客，能在劍上與浪翻雲道術兩尊?
現在，林恆知道了。
因爲有人自虛空踏出。
如果說浪翻雲是劍道極致，劍中有天地的話。
那眼前的人就是一柄劍，一柄天生的劍，鋒芒畢露，劍氣橫生。
眼前之人雖然一襲黑袍，但卻好似是黑色劍鞘裹住周身，將鋒芒內斂。
但哪怕被劍鞘所封，這柄劍，這個人，已經讓人心悸。
“怕?”
龐斑笑笑，彷彿從沒有把這些介懷於心，他只是輕笑道：“我只怕再沒有能勝過我，我只怕無人與我論道。
這天下若是沒有天人合一的浪翻雲，沒有劍骨天成的獨孤求敗，沒有大日東昇的東方不敗。
我就算是翻掌間鎮壓天下，又有什麼意思。”
黑袍老人默然不語，良久方纔說道：“你已經看透最後一着，又何必留戀人間，莫非要學張真人，得享陸地逍遙?”
龐斑搖了搖頭，嘆道：“就算我參悟了浪翻雲的天人合一，在這點上，也遠不及張真人，我若是再不走，就該雷劫加身。”
在場諸人，除去少數幾人，都是在邋遢道人退隱之後生人。
本以爲能與雷霆之威抗衡的龐斑就已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此刻聽得龐斑對這位武當祖師如此尊崇，不由的對那位張真人多了兩份好奇。
而作爲大內首宦，知道明朝諸祖對這位的層層加封，但卻一直未見其人的曹正淳便好奇道：
“龐師，不知張真人還是否在世?”
聞言，獨孤求敗也饒有興趣的望向龐斑。
朱允炆作爲大明皇長孫，他其實是見過張真人的。
在那個時代，張真人還沒有徹底的生死不知。
大明曾多次派人前往武當尋訪，朱允炆也曾親自前往，所以他可能是在場衆人唯一見過張三丰的人。
說實話，哪怕是見過龐斑與天地抗衡，手撕雷霆的一幕，他仍不認爲龐斑能夠勝過張三丰。
所以，他也期望着這位心中有執，不願飛昇的邋遢道人還在人間。
因爲這樣的事實，對他這樣同樣留戀人間的人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舞。
若不飛昇，仍可長生不死，他便可以永世守護大明，這也是他心所願。
天下沒有永遠的王朝，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但真理，就是用來打破的。
而張三丰自從明初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世過了。
哪怕是魔師龐斑崛起，天下道消魔長一甲子，武當山也不聞不問，坐看雲捲雲舒。
作爲道門千年以降，最傑出的大宗師，若他還在世，又怎會避世不出?
而且當年魔功大成的龐斑，也曾親自踏遍武當山，也未曾找到張三丰。
所以世人才認爲張真人是羽化了。
畢竟，只有死人，纔會毫無痕跡。
而此刻，龐斑登臨天人。
在他破碎之前，若是張三丰還在世，絕對瞞不過這位。
龐斑聞言，望了一眼林恆，古怪的笑道：“他在不在世，並不重要，就算你們幹出什麼事來，他也不會再出現了。”
一個人，不管他生死如何。
如果他不干預任何事情。
那他於死無異，因爲他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
獨孤求敗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神色卻放鬆了少許。
對於他來說，張三丰在世，是一個好消息。
張三丰不在世，則是一個更好的消息。
而張三丰可能在世卻又無法插手人間事，那便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而林恆，則是眼神一眯，似乎有了某些判斷。
龐斑望向林恆，將手中的紫雷珠遞出，緩緩道：“你剛剛問我可以拒絕嗎？
我回答你，自然是可以的。
但是你想好了嗎？”
林恆微微一愣。
“你說你想要勝過我，那你想成爲天下第一嗎？”
月色之下，龐斑的白袍舞動，他臉色冷酷，言語卻像重錘，一擊擊轟擊着林恆的內心。
“想要勝過我，那你至少能做到我都能做到的事情吧。
天下第一，只是挑戰我的基本條件罷了，我與浪翻雲飛昇之後，東方不敗不會與你出手，剩下的人，都各有缺陷，天人無望。
如果你連這些人都勝不過，做不了自我之後的天下第一，你談什麼勝我?”
“沒有你的紫雷珠，沒有你的道心種魔真氣，我一樣能成爲天下第一。”
林恆咬牙說道，他與這個世界的人比，優勢太多了，沒有瓶頸的他，只要時間足夠，他的突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呵。”龐斑搖了搖頭，笑道：“是，你的天資絕世，乃是天生的無缺天人，可你可知道，我遇到的大宗師，沒有一位是天賦異稟之輩。
浪翻雲年及冠之前，也不過是碌碌之輩，自洞庭湖中觀潮數載，悟出自然之道，溶於劍中，纔有了突飛猛進的覆雨劍客。
東方不敗爲了練就大日金針，甘願忍受千針刺穴，大日灼體之痛，不惜此身，才能練就陰中至陽的葵花寶典。
獨孤求敗，我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歷，但你以爲他是天生劍體?
他是將天下第一的名劍震碎，一塊塊的打入肉身，將自己變成了人身之劍，才能成爲天下長劍共主，就算這樣，他也花了近百年才明悟練神，攀登到大宗師之境。
而曹正淳，他是我親手送上練神的，他恪守童子功六十年，在天殘之身的情況下，每日都得控制純陽的真氣運行，否則必然走火入魔而死。
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不走火入魔而死，已是僥倖，但他卻接連破境，你以爲這只是僥倖?
就算這樣，他都在練神明心之時，險些身死。
這樣的大宗師，一路披荊斬棘才攀上的高峰，你憑什麼壓下他們?
他們是沒有你這般的天資，但我相信，你若與他們處於同境，他們殺你，不比我殺尋常大宗師難到哪去。”
林恆有心反駁，但卻一時無言，比起那些苦修才能突破先天的人，他甚至都沒資格稱爲宗師。
“想成爲天下第一，那你必須有天下第一的樣子。
唯有天下第一的毅力，天下第一的心境，天下第一磨練，才能成就天下第一的雄心！”
龐斑將紫雷珠擲於地上，傲然說道：“我龐斑，自入江湖的第一刻起，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天下第一。
但在這個過程中，我身披九十七創，三十二創皆是生死之戰，只要有一創再狠一點，我便會在成爲魔師之前身隕！
論天資，我是魔門自向雨田之後，第一個練就道心種魔神功的人。
論資源，整個魔門的資源都會想我傾斜。
只要我想，我可以窩在魔門，輕而易舉的成就大宗師再出關，而不用冒着生命之險，與那些江湖人士在泥裡刨吃的。”
“但是那樣，世上就再也不會有魔師了，如果沒有這些，我可能一樣會成爲大宗師，但是絕成不了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是榮耀，也是負擔，你如果連這些都背不起來，憑什麼享受榮耀。
武者，止戈，但唯有至強的武力，才能讓天下止戈，在這之前，你要爭，爭一切能讓你變強的東西。
武者必爭，如果你連這都不敢接受，你連武者都算不上，何談宗師，何談大宗師，更別說天人了。”
林恆的指尖深深地嵌入肉中，他苦澀的問道：“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的確是覬覦你的天人體魄，但我不希望我的魔種寄生在一個廢物的身上。”
龐斑轉過身去，淡淡地說道：“你當然可以選擇平平淡淡的成就天人，這對我來說也是最好的選擇，因爲那樣的你，絕不可能脫離我的掌控。
但如果你拾起了這顆紫雷珠，固然隨時會身隕，可若是你成功了，你的天人體魄，將不會虛有其表。
在血與火的磨練之下，才能鑄就精氣神小三合的無上魔種。
以我的經驗來看，這樣的魔種口味會很好。
所以，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死了，那我也便認了。
但若是你沒死，纔有資格真正的站在我的面前。”
龐斑輕聲問道：“所以，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