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期而至,此刻萬家燈火。
觀日城一間客棧的房中,籠罩着一片不同尋常的氣氛,冷肅,壓抑,沉悶。
神情疲倦卻帶着一臉怒意的南宮聖榮,此刻坐在屋內的正位上,冷冷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南宮追風。
南宮追風低着頭,一副任憑處置的可憐模樣,他受過的委屈太多了,也不差這麼一件,反正破罐子破摔唄。
南宮聖榮凝視南宮追風良久,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說:“你起來吧。”
南宮追風起身,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訓話。
“事情我已經瞭解清楚了,你沒做錯。”南宮聖榮語重心長地說,“但你不該跟皇甫家的人起衝突,莫說是皇甫家,就是別的什麼小門派小勢力的人,你也不該得罪他們,應當恭之敬之,即便是對方不是什麼好人,你也該敬而遠之。”
南宮追風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從小到大,父親可從來不是這麼教育他的。
南宮聖榮似乎明白南宮追風心中的疑惑,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爲什麼非要帶你來這觀日城麼?”
南宮追風搖搖頭。
南宮聖榮說:“我帶你來這裡,就是爲了讓你多結交一些神州中的修行人士,多跟那些高人親近,這對你將來執掌南宮世家有着莫大的好處。可你倒好,非但沒結交到朋友,反而跟別的世家鬧了不愉快。”
“我不明白。”南宮追風終於開口了,“父親這是讓我巴結別人嗎?”
“說得難聽點,就是巴結。”南宮聖榮說,“你自小修行無果,這一點我不怪你,這是你的命,不可違抗的命。但你終究要繼承南宮世家的家業,這也是你不可違抗的命,即便你一點修爲都沒有,這個位置也是你的。自身沒有實力,若無外力相助,你如何能守得住這份家業?”
南宮追風終是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可他並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
“我沒本事,便讓仙兒來掌管南宮世家,如此不是更好?”
南宮聖榮輕嘆道:“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即便你願意,仙兒她願意嗎?她若坐上了南宮世家的家主之位,又將置你於何地?即便在你們這一代能夠相安無事,到了你們的後代又將如何呢?”
“一旦別有用心的人鑽了這個繼承問題的空子,利用你們的後代擾亂南宮世家,南宮世家將永世不得安寧,後患無窮,甚至有滅門之危。”
南宮追風道:“我尚未成家,只要仙兒願意執掌南宮世家,我便與世長辭,那也無不可。”
“混賬!”南宮聖榮怒喝道,“這像是南宮家的男兒說的話嗎!”
南宮追風默然無語。
“你道你這樣爲南宮世家而死,仙兒的良心能安嗎,愚蠢!”南宮聖榮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或許是因爲正面臨着太多無可奈何的事,“南宮世家一直都面臨着人丁不盛的問題,我們這一代,便只有我和你二叔,到了你們這一代,也就只有雨兒、你和仙兒三人。”
“你二叔和二嬸去得早,雨兒這孩子也命苦,現在就只剩下你和仙兒,作爲長子的你怎可輕言赴死?”
“得知你修行不成,多少世家門派等着看我們南宮家的笑話,多少仇家虎視眈眈,他們等的就是你放棄,等的就是你垮掉的那一天,到那時南宮家莫說位列六大世家,就是不任人魚肉都不可能。”
“我只盼你能跟各方門派勢力搞好關係,加之有仙兒和南峙派相幫,這個家主之位勉強能夠坐穩。往後再有風風雨雨,只要你能掌好舵,挺過去應是不難。你要記住一點,若無實力,就不要爭什麼名頭虛榮了,家業能夠傳承下去纔是你最大的責任。”
南宮追風聽得眼眶溼潤,他從未想過因爲他一個人的問題,導致整個南宮世家面臨如此危機,他現在有多痛苦,就有多恨自己。
他再次給父親跪下,痛哭道:“孩兒不孝!”
南宮聖榮起身將兒子扶起,輕輕一嘆,說道:“從小我就看好你,雖然你有時候愛胡鬧,但不失男兒本色,我一直都對你寄予厚望。即便你修行不成,我也從沒有對你失望,始終認定你是南宮家的繼承人,要不然我也不會不顧你的感受強行將你帶到這觀日城來。”
“爲父也知道你來到這裡會遭受多少人的異樣目光,會明裡暗裡被多少人欺辱,可是跟你肩上的責任相比,跟你將來要面臨的困難相比,這些一時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宮追風聲淚俱下:“孩兒知錯。”
南宮聖榮拍拍兒子的肩,慢慢地坐下了,眼中似有淚光。
“日間皇甫家的小子那般侮辱雨兒和大牛,換作是我,我也輕易不能忍。”他說道,“你能不畏強勢予以還擊,不愧爲我南宮家的好男兒。”
“當年你雨兒姐和大牛兩情相悅,私定終身,這你是知道的,他們拜堂成親,你也是見證人。男子漢大丈夫,大是大非之事須得明辨,既然南宮家認可了大牛,那他便是南宮家的女婿。既然你認可了這麼親事,那大牛便是你的堂姐夫。”
“你能當衆承認此事,足見男兒本色、英雄氣概,爲父爲你感到驕傲。”
“大牛究竟是不是大魔頭,以我這麼多年對他的觀察,以你這麼多年與他的相處,難道還看不出來麼。他在南宮家的那段時間裡,外邊惡事頻發,竟也都說是他乾的,這豈非笑話?”
“你能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見解,有勇氣替大牛說句公道話,爲父爲你感到驕傲。”
說到這裡,南宮聖榮的面上露出的嚴肅之色:“我這一次來觀日城,其實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親眼看看究竟是誰在以大牛的名義爲非作歹,假如有可能的話,當竭盡全力爲大牛伸冤,還下落不明的大牛一個清白,告慰雨兒的在天之靈。”
南宮聖榮這一生雖談不上轟轟烈烈,但也做出了許多名堂來,南宮世家在他的手上始終蒸蒸日上。可惜到了晚年,他卻有點力不從心了,這十來年的折騰讓他心力憔悴,常常手足無措。
南宮追風的修行問題,加上大魔頭葉沉星與南宮世家的關係,讓他感覺南宮世家已是風雨飄搖,前途一片的渺茫。
“咚咚咚——”
父子二人正各自沉默無言之時,房間的門被人敲響了。
南宮聖榮只道是下人送來了茶水,隨口喚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進來了一個人。那人沒有端着茶水,進來後先轉身將門關好了,然後徑直朝南宮聖榮走來。
南宮聖榮覺察到來人有點不對勁,擡頭一看,不禁直愣當場,喉嚨裡冒出一個名字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來人一身苦行僧打扮,到了南宮聖榮跟前便“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了三個響頭。
“大牛偷聽大伯訓話,實乃大不敬,請大伯諒解。”
說話之人不是葉沉星還有誰。
一旁的南宮追風一聽“大牛”二字,頓時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在夢一般。
南宮聖榮嘴脣顫動着,不知是喜是憂。他慢慢起了身,伸出手要葉沉星扶起,但葉沉星並不肯起來。
“好孩子。”南宮聖榮說道,“都是一家人,這些話你聽也無妨。”
葉沉星又連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大伯待大牛恩重如山,大牛未盡孝道,枉着人子皮。”
南宮聖榮眼中涌淚,嘆道:“好孩子,這些年你有你的難處,大伯不怪你,起來吧。”
葉沉星再次連磕了三個響頭,說道:“這些年南宮世家受大牛拖累,大牛罪該萬死,請大伯責罰!”
南宮聖榮手上微一使勁,將葉沉星託了起來。“不怪你,都不是你的錯。”他激動地說,“讓大伯好好看看,這些年都到了哪裡?幹什麼去了?”
葉沉星扶南宮聖榮坐下了,然後站到一旁,答道:“這些年我遠居海外,未曾踏入中原,直至不久前纔回來。”
南宮追風知道今夜葉沉星肯定要有許多話說,於是親自去提了茶水,又拿了許多美酒點心來,最後認真檢查了一遍房間四周,沒發現有什麼異常,這纔回到了屋內。
南宮聖榮坐在正位,南宮追風和葉沉星分坐左右。南宮聖榮已年過花甲,葉沉星和南宮追風都已不是孩子,兩人的年紀加起來也近花甲之年了,爺仨徹夜長談,定然談的都是大事。
聽完葉沉星講述他被道印真人打暈,囚禁在荒島上,輾轉又回到中原的經歷,南宮聖榮直是感嘆命運弄人。得知葉沉星又與另一女子結了連理,南宮聖榮破感欣慰,直道這般年紀是該成個家了。
葉沉星說道:“我此番前來觀日城,主要是爲了尋找蓮兒,其次也是想弄清楚那些假冒我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大牛,你跟大伯說實話,那些惡事都不是你幹嗎?”南宮聖榮雖然相信葉沉星,但他還是想聽葉沉星親口道明真相,這讓他覺得心裡踏實。
“都不是我乾的。”葉沉星認真回答,“除了兩件事。”
南宮聖榮問:“哪兩件事。”
葉沉星答道:“第一件便是白雲城掌門真人的死,我也搞清楚到底是不是我殺的,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據西琦派的蘇姑娘所說,我並沒有殺害掌門真人的機會,但印象當中好像又是我錯手殺了他。”
南宮聖榮點了點頭:“我想這件事遲早會真相大白的,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問心無愧就好。那麼第二件事呢?”
葉沉星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上官世家的上官柏,是我親手殺的。”
南宮聖榮和南宮追風都是同時吃了一驚,南宮聖榮壓低聲音問:“你爲什麼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