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半年。
這一天，宋運輝上完大夜班，一走出車間就碰到了委屈巴巴劉啓明。
看到女友一副興致不高地樣子，宋運輝強打起精神，語氣溫柔道。
“明明，你這是怎麼了？”
“我爸退休了。”
劉啓明嘟囔着嘴，那弧度都能掛上醬油瓶了。
得知這事，宋運輝神色一怔。
退休？
劉總工明顯沒到退休年齡，轉念一想，宋運輝大概就明白了原因。
不管是不是被迫退休，肯定和之前的改制方案有關係。
水書記上臺之後，雖然沒有明顯打壓劉總工，但作爲廠子裡的技術總工，卻被排除在改制小組。
其意義，不言自明。
另外，宋運輝也被重新下放到了二分廠，不過，對於這事，宋運輝本人倒不是太在意。
技術崗也好，一線崗位也罷，在他看來，都一樣。
少頃，宋運輝毫不避諱其他人，直接牽起了劉啓明的小手。
“明明，叔叔應該是自己辦得退休手續吧？”
“你怎麼知道的？”
劉啓明瞪大眼睛，然後恍然大悟道：“是了，一定是我爸跟你說過吧？”
宋運輝笑了笑，沒有說話，這事，劉總工並沒跟他說過，只是，這種不重要的細節沒必要告訴劉啓明。
“其實，你想想啊，叔叔既然決定退休，那他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兩人一邊走着，宋運輝一邊分析道。
“所以，這事，你也不需要太擔心。”
劉啓明低着頭，默默地跟着宋運輝，其實，她今天特地來找宋運輝，不是擔心劉總工。
而是擔心男朋友跑了。
從前，她爸爸是廠裡的三把手，她又是家裡的獨身女，地位非比尋常。
而現在，她爸爸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老頭。
地位帶來的變化，也讓她變得有些不太自信。
不過，看宋運輝的樣子，好像一點也沒介意這事，想到這裡，劉啓明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笑意。
與此同時，她也生出了幾分慶幸。
幸好當初她選擇了小輝。
幾天後。
宋運輝被重新調回了技術崗，看到那份調令，他瞬間明白了很多事。
親身經歷了改制之爭，在姐夫的教導下，宋運輝迅速的成熟了起來，之前，他幼稚，不是因爲不懂人情世故。
他只是不想懂。
與其把心思放在那些有的沒的事，不如專心研究技術。
但改制之爭，也讓他認識到了一件事。
單純地懂技術，是走不遠的。
有些事，技術水平搞不定！
所以，他很快就聯想到了劉總工內退的事。
也許，劉總工以提前退休爲代價，從而換取了某些東西，其中，可能就包括他的待遇問題。
念及至此，這天傍晚，宋運輝約了劉總工出門散步。
走到一處偏僻的小路，眼看四下無人，宋運輝直接開口問道。
“劉叔，我的事是不是和您退休有關？”
聽到這個問題，劉總工先是一陣驚愕，然後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是的。”
緊接着，他直言不諱地承認了這事。
“小輝啊，沒想到你已經想到了。”
“不錯，不錯。”
此前，劉總工雖然欣賞宋運輝，但太過愣頭青，也不是什麼好事。
偶爾圓滑一點，會更好，以後也能走得更遠。
“小輝，你想不想知道我和老水是怎麼談的？”
說着，劉總工也不管宋運輝到底想不想知道，就這麼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老水啊，也算是念舊情的。”
時過境遷，劉總工對水書記的態度，稍微有了一絲絲改變。
其實，他在退休的時候，水書記是做過挽留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發自內心，但態度至少很誠懇。
並且主動提起了宋運輝。
水書記讓宋運輝去基層，不是爲了打壓劉總工，只是想要磨一磨宋運輝的性子。
對於宋運輝，水書記心裡還是很欣賞的。
哪怕他是劉總工的準女婿，水書記也沒有放棄培養的意思。
但宋運輝之前的表現，稍微讓他有點失望。
想要憑藉一己之力，平衡他們兩方，這不是異想天開嗎？
說得不好聽一點，你宋運輝就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剛剛進入工作不久，哪怕安雲大學的化工系，算是比較強的專業。
但放眼全國，安雲大學化工系，還排不到前五。
那麼多部裡、廠裡的專家，難道水平都不如你宋運輝？
怎麼可能！
所以，想要一個人設計一套兼具雙方優點的方案，那是不現實的事。
當然。
對於宋運輝的心氣和出發點，水書記依舊是欣賞的。
年輕人嘛，氣盛一點，正常。
宋運輝被下方之後，水書記也不是放任不管，隔一段時間，還是會找人問一問他的情況。
得知宋運輝一點都沒有牢騷，幹事還是勤勤懇懇，一連幾個月都是這樣，水書記已經動了將他上調的心思。
在他的計劃中，宋運輝是接下來的重點培養對象。
明年，金州化工有一個出國學習的名額，水書記已經屬意讓宋運輝去了。
這年頭，凡是能出國學習的，無一不是重點培養對象。
關於這事，劉總工也不是沒懷疑過水書記，但當水書記拿出那份早就寫好的推薦信時，他信了。
水書記不可能提前料到他辭職的事。
因此，這封信多半是準備已久的。
因爲這事，劉總工對水書記的態度也改觀了不少。
俗話說，女婿是半個兒。
老劉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很清楚，即使仍能在總工的位子，權勢也大不如前了。
與其受冷落，不如體面一點，提前退休。
然後，就讓倆個孩子把婚禮辦了，再讓他們儘快生個孩子，到了那時，女兒、女婿上班，他和老伴一起幫着帶娃。
仔細一想，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
每天優哉遊哉地，沒有繁重的工作，沒有勾心鬥角。
良久。
聽完劉總工的講述，宋運輝對於水書記也有了更多地瞭解。
水書記的權術，無疑是高超的。
但，水書記的初心，也不算太壞，哪怕改制的初衷是爲了延遲退休，那也沒多大關係。
論跡不論心。
總體而言，新的改制方案，還是造福廠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