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落日,彩雲出岫,寥廓蒼茫。
巨大的山壁俯視而下,壓的天賜幾近窒息。
細長的倒影縱橫交錯,天賜將自己隱藏到陰影中。
在這明滅變換的時刻,光與暗同時交織。
天賜呆呆的站立,怔怔注視着面前的山崖。
一顆心經過最初的痛苦自責,最終又麻木了。
一切都在遠去,那個女子,溫柔婉約,不可觸及。
天賜想着柳如眉,在洞天的時候,是那樣全心全力護着他。
縱使逃亡的時候,也要拉着自己一起;縱使掉進地縫的時候,也要揹着自己一起;縱使面對上宮熾烈長槍的時候,也要抱着自己一起。
而自己呢?卻決然而又決絕的一而再傷害她。她還會原諒我嗎?這樣一個又傻又可愛的女子!
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一個無情又無義的人?天賜出神,思緒翻飛,好像又回到了遠古浮空山脈,那個溫暖而舒適的小山谷。
曾經一個小小的天賜在裡面嬉笑打鬧,純樸善良,無慾無求。
原來,我以前也和柳如眉一樣呢!
煩惱,到底是自己給的,還是別人給的?
天賜左右爲難,深深矛盾了。
一個本來沒有煩惱的人,那他的煩惱,又是從那裡來的呢?
天賜的一個念頭越來越強烈,滾滾轉動,他無法遏制的想要問柳如眉,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這個念頭是如此來勢兇猛,以至令天賜渾身都顫慄起來。
但是,但是,柳如眉生死不知,如何能夠來到天賜面前?
突然,一個低低的、怯怯的、仿若輕靈絲絮的聲音從天賜身後傳來。
“天賜哥,我,我——”
天賜霍然轉身,嬌嫩嫩怯生生的柳如眉正立在眼前。
柳如眉張大了嘴巴,愣愣看着一臉陰沉的天賜,身體虛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夠把她給吹走。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妝罷立東風,一笑千金少。
佳人若此,天賜不能置信的看着,伸出手,想要輕撫柳如眉雪樣的臉龐,然而天賜的手,擡起,怎麼也無法探過去。
那一抹蒼白,不就是這一雙手畫下的嗎?那什麼念頭,也早就被天賜扔到爪哇國。
天賜顫抖,充滿鮮血的雙手,怎麼還配去撫摸擁抱身前的女子!
這樣善良聖潔的女子,怎麼可能是自己這樣的惡魔能夠擁有!
天賜絕望,從心靈深處發出,從沒一刻是這樣的絕望!
柳如眉小心的觀察天賜,伸出手去拉天賜放在半空的手,天賜閃電般的縮了回去。柳如眉便去抓天賜的身子,天賜又閃身避開了。柳如眉嘟起嘴,不快的看着天賜。
“天賜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會怪你的,是我自己沒用。”柳如眉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便掛上了一顆淚珠,晶瑩閃亮,折射無限無量的柔情。
天賜呆愣。
天賜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會怪你的,是我自己沒用。
每一個字,都好像一顆驚雷,在天賜的腦海炸響,滿世界,都是這一個聲音在迴轉。
天賜的腦海心胸,再容不下其它。
柳如眉走了過來,緊緊挨着天賜站立,看向山外的夕陽。
雲淡風輕,長倚韶華。
“天賜哥,我從第一次遇見你,就知道你的心中充滿了情義,絕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柳如眉幽幽的說道,堅信而又篤定。
天賜一句話都說不出了,我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嗎?天賜問自己,努力的要讓自己相信,然而一個聲音卻在他的心底吶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天賜哥,你是丟了自己的心,爲什麼還不把他尋回來?”柳如眉憂鬱的看向天賜。
天賜一顆心瞬間就碎了。
笑靨常開,就連眸中也泛着笑意的女子,如今居然因爲自己而憂傷、落寞、彷徨。
但是,我的心,真的已經丟了嗎?是誰偷走了我的心?天賜張開嘴,無法呼吸。
柳如眉又轉身凝視面前高大的山崖,緩緩說道:“這是三生崖,上面刻着先輩的事蹟,一代代,每一個或傷心或相愛的人,都會在上面留下他們的情。”
天賜漠然看着,光華流轉的字,卻是這樣刺眼。然而它們還是一排一排的印入了天賜的眼簾。
“縱橫天地千百載,敵不過、相思關。”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人天自兩空,何相忘,何笑何驚人。”
“恨天地無常,命途多舛,命格無雙,挽不住盛世流年。”
無邊的纏綿情義,一曲悲歌斷人腸。
數不盡的畫面從三生崖上投射出來,一個個癡男怨女,演繹了多少風花雪月。
一段段斷人肝腸的故事,催下了多少紅顏遲暮淚。
縱使過了千萬年,他們的意念,還是不願從三生崖上散去。
柳如眉一句一句的將三生崖上的字念出來,每念一句,就輕聲說出一個故事。
從上古到現代,誰能不死?不若一生爲情活,放一場煙花絢爛。
天賜感覺有無數的人影飛進了自己的腦海,大聲向着自己傾述他們的悲歡離合。
腦海一時亂糟糟,各種各樣的情緒不停的從心中生了出來。
天賜閉上眼,不再看三生崖,深深的呼了口氣。耳中柳如眉的聲音卻還在源源不斷的傳來。
人生有限情無限,天賜問自己,一生當真爲情活?對着三生崖,對着柳如眉,天賜迷茫了。而心中一直以來的追求,那個放不下的地方,卻原來越清晰。
驀然。
“鐘聲一響覺昏衢——”“哐當——”“鐘聲二響斷煩惱——”“哐當——”“鐘聲三響長智慧——”“哐當——”“鐘聲四響出輪迴——”“哐當——”“鐘聲五響渡衆生——”“哐當——”
一遍遍的鐘聲響徹天地之間,一句一扣,一百零八,聞之令人心胸開闊,心境寧和,煩惱盡去,智慧漸生。
柳如眉的聲音停下,天賜擡眼看她,嬌香淡染胭脂雪,愁春細畫彎彎月,一眼望去,竟是再也捨不得移開。
她立在風中,髮絲輕揚,蒼白的臉帶了點點嫣紅,眼波流轉就是一陣風情。
這樣的女子,惹人憐愛,任你是百鍊鋼,也要化作繞指柔。
“天賜哥,我走了啊,父親大人等下又要罵我了呢!我可是偷偷溜出來看你的哦!”柳如眉扮個鬼臉,恢復了往日的活潑樂觀,對天賜的所作所爲一點也不在意了。
天賜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笑容:“走好哦!”
“嗯。”柳如眉用力的點點頭,慢慢向前走去,背影越拉越長。
天賜在後面怔怔凝望。
前面是半人高的花草,柳如眉走了進去。
她突然摘下一瓣火紅的鮮花,轉身,將花瓣貼到眉心上,嫣然一笑,向天賜喊道:“天賜哥,好看嗎?”
“好看,好看極了!”天賜由衷讚歎,然而就連天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說花好看,還是人好看。
“呵呵——”柳如眉彎腰吃吃笑起來,眯着眼睛也不看天賜,鑽進了花叢。
滿地落英紅,萬條楊柳風。
空氣中還留有伊人的餘香,而人卻不見了。
天賜悵然若失。
倦鳥歸林,日落月出,天已經晚了。
天賜靜靜看着天邊,鐘聲還在持續的響着,一直過了一百零八下,才漸漸的消去了。
天賜踱着步伐,也離開了三生崖。
“天賜哥,天賜哥,你在不在呀——”柳如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天賜在空地和花海的交接處,停下,柳如眉的身子隨即鑽出。
“這個剛剛都忘記給你了,拿好哦!有了它你以後就不會隨便發脾氣了。”柳如眉塞給天賜一個巴掌大的符籙,風風火火的也不多理天賜,跑走了。
天賜望着手裡的符籙,這是一道芥子符籙,自成空間,但沒有上宮流火給天賜的虛實兩相天符籙高級。
這道芥子符籙空間只有十幾丈大,也不能收入體內,是個人都可以使用。
天賜將靈識探入符籙,密密麻麻堆滿了空間的書本便顯露出來,讀書能使人明心見性,溫養靈魂。
他從小就沒接受過教育,出山後又是打打殺殺,滿腔戾氣淤積,要不是修煉了六慾分神術和萬丈情絲劫,早就在微塵洞天走火入魔了。
然而心境上的缺漏,卻不是法術可以彌補的,一直就存在着。
柳如眉也確是一眼看出了天賜的虛實,外表的強大,包裹着一團軟弱的心。
天賜捏緊了手中的符籙,一股股的暖流從全身各處生出。
又等了半響,終不見柳如眉出現,天賜便無聲的嘆息,走進了紅綠相間的花草中,漸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