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邊,到處都是鵝卵石,衝上來的國軍士兵趴在地上,向日軍陣地射擊。
先前已經有一個營的兵力對岸邊的日軍發起進攻,並且有一部分已經跑到岸上,牽制了日軍,所以,到了岸邊實際上要比在水中安全一些。
而衝上來的士兵卻寥寥無幾,大部分都死在了河水裡,回頭看去,黑漆漆的河面,炮火閃爍下,河面漂浮着大量的浮屍,河水都被染成了血色,只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恐懼。
他們便是從這樣的河面裡衝出來的。
靠近河岸邊,日本鬼子傾斜的子彈方纔少了很多,從水面衝出來,夏遠大步流星朝着前方的掩體工事衝去,和他這般的有不少人,都在往岸上的掩體工事裡衝,只有少數人趴在地上射擊,還擊對向的日本鬼子。
先前的國軍部隊僅僅佔領了日軍的一小部分陣地,正在苦苦堅持,日軍爲了拔掉這個釘子,派遣了反擊部隊,對尚未站穩腳跟的國軍發起了衝鋒。
日本鬼子的攻勢相當猛烈,但國軍心裡也十分清楚,他們必須要守住這塊陣地,陣地守不住,他們後面是一馬平川的河灘,至少有百米距離,日本鬼子佔領陣地,他們將無險可守,往後撤,會成爲日本鬼子的活靶子。
一個營派遣過去,就必須要立即派遣第二個營前去增援。
此時,日軍的重心一方面在河面,另一方面就在佔領陣地一角的國軍殘部,至於衝到河灘上的國軍,僅有一個小隊的日軍看着,但在後續的作戰中,這個日軍小隊傷亡慘重,已經無暇應對衝到河灘上的國軍,僅僅只能夠阻擊,卻無法大量消滅國軍。
國軍的士兵宛如來自深潭裡的惡鬼,從河裡爬出來,渾身溼漉漉的向日軍陣地衝過去,在他們身下,流淌下來大片的水漬。
子彈在雙方頭頂交織,夏遠蹲伏在地上,端着槍,伺機而動,就在前不久,危險感知預警,險些被一顆子彈擊中,擦傷了手臂,把衣服撕開,露出鮮紅的皮肉,有鮮血從細小的傷口流淌出來。
他抿着嘴脣,一言不發,這點傷勢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麼,進攻日本鬼子的陣地才當下最重要的。
“兄弟,可算是找到你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扭頭看一眼,是一個鬍鬚拉茶的兵,鋼盔歪歪扭扭的戴在頭上。
是剛剛在河裡遇見的兵。
夏遠看了看四下,那兵說:“兄弟,別看了,就你沒戴頭盔,俺一眼就看到你了。”
心裡明瞭,便回頭盯着日本鬼子的陣地,問:“你是哪個連的?”
眼前的進攻兵力規模看上去是營級,就是不知道什麼營,謹慎的夏遠並沒有詢問部隊的番號,不過是問了一下對方所在的連隊。
“九連的,兄弟哪個連的?”
“八連。”
夏遠隨口回了一句。
老兵抓着夏遠,想要繼續詢問,日本鬼子的子彈就打過來,兩人迅速趴在地上,老兵端着一隻漢陽造,一隻眼睛睜着,一隻眼睛閉着,瞄準着遠處的日軍陣地,可以看得到在那片朦朧的黑暗之中,遠處的炮火一閃,一個鋥亮的頭盔立在那裡。
砰。
老兵開槍了。
可惜沒打中,倒是驚擾到了那個日本鬼子,收了槍,鑽進掩體裡迅速跑了。
“特碼的,我明明瞄準了的。”老兵暗罵了一聲,轉頭看向夏遠,問道:“兄弟,你打一槍我看看,剛剛看到你在水裡能把日本鬼子的機槍打掉,真特孃的厲害。”
“算不得什麼。”夏遠含蓄的說道。
“八連可真幸運,竟然找到你這麼一個新兵。”老兵繼續誇讚,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小日本鬼子的陣地,說道:“你瞅瞅小日本鬼子那個機槍陣地,能不能一槍打死他。”
夏遠沒說話,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舉槍瞄準,扣動扳機,一槍射敵,穿透敵人的頭顱,輕機槍火力點瞬間沒有了動靜。
“漂亮!”
老兵驚喜萬分,說道:“你叫啥名字?”
“曹家堯。”
夏遠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打掉日本鬼子的火力點後,他便不在此地停留,拎着槍衝向日本鬼子陣地。
老兵仔細想想,這個名字好熟悉,見夏遠衝過去,連忙跟在他身後喊道:“曹兄弟,莫要激動,你這槍法,在後面打掩護足夠了。”
夏遠不理會他,大步流星的衝到陣地前沿,跳入戰壕之內,左右四下一看,已經有七八個國軍士兵衝到日軍的前沿陣地上,正在向西邊移動,在偏西方向,日本鬼子的機槍火力點依舊堅挺,那是唯一立在這陣地之上,夜視日本鬼子當下最堅固的機槍火力點。
在他跳入戰壕沒有多久,老兵便緊隨其後,撿起日本鬼子屍體上的三八式步槍,拉栓看了眼彈倉裡的子彈,一邊抓着日本鬼子的子彈夾裡的子彈往口袋裡噻,一邊大喊道:“曹兄弟,等等我。”
夏遠任其跟在自己身後,沿着日本鬼子的戰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你這麼走太冒進了,會出事兒的。”
“小日本鬼子可不是好惹的,以你的槍法,偷偷的打,那小日本鬼子根本發現不了你。”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見夏遠一意孤行,老兵三兩步衝到夏遠面前,一顆手榴彈在他身旁的戰壕上爆炸開,嚇的他抱着頭,身子一縮,紛紛揚揚的泥土噼裡啪啦的砸在頭盔上。
夏遠面無表情的站着,目光冷淡,面對手榴彈在身邊爆炸,波瀾不驚。只要危險感知沒有預警,那他就是安全的。
“曹兄弟,你竟然這麼能沉住氣。”老兵拍掉脖子上的泥土,說道:“聽我一句勸,日本鬼子的搏鬥很厲害,前些日子,我們跟他們打過仗,尋常兩三個人拼刺刀都幹不過他們,你這麼過去,那肯定是去送死。”
眼罷,他指着夏遠身後佔領戰壕的國軍士兵,說道:“他們也只敢在這一片地區活動,等把日本鬼子的兵力消耗的差不多,咱們再打過去也不遲,最重要的是安全。”
“而且你的槍法厲害,打小日鬼子一打一個準,不該就這麼衝過去。”
老兵說的句句在理,顯然是戰場上的老油條了。
夏遠抿着嘴,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又透過高低起伏的陣地,看了眼日本鬼子噴塗火焰的機槍地堡,便說道:“日本鬼子的機槍地堡打不下來,對進攻的部隊造成巨大的傷亡,不把它拿掉,後面過來的部隊傷亡更大,我去把它敲掉。”
他佩服國軍的底層士兵,如果能把這個日本鬼子的機槍陣地給打下來,那麼對後面進攻的國軍部隊,將會降低不少的傷亡,所以他纔要走過來,當然,以他的實力,也能做到這般,遠距離狙殺陣地上的日本鬼子,殺出一條血路來。
只是老兵不清楚夏遠的實力,聽聞夏遠的想法,頓感頭大:“你這不是胡鬧嗎?日本鬼子的機槍陣地,那是連迫擊炮都打不下來,你用什麼去打。”
夏遠晃了晃手中的手榴彈,說道:“用這個,日本鬼子的機槍地堡就外殼堅硬,如果我能把手榴彈丟進去,那就可以把日本鬼子的機槍陣地給打下來。”
聽了夏遠的話,老兵呆在了原地。
“你這想法有幾個人能做得到,開什麼玩笑,曹兄弟,你槍法厲害不假,但那日本鬼子的機槍地堡前面,得有日本鬼子一箇中隊的兵力,有幾個人能打的過去。”
老兵被夏遠的這個想法給驚到了,奶奶的,幹啥不好,非要去炸日本鬼子的地堡。
他們這次任務雖說是炸掉日本鬼子的機槍地堡,但盤踞在陣地上的日本鬼子規模很大,他們衝不衝的過去,還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就算打過去,這些人能有幾個活着的。
夏遠錯過老兵身邊,說道:“你跟着我,看着我炸掉日本鬼子的機槍地堡。”
他並非虛言。
在朝鮮戰場,他打的就是最難啃的攻堅戰,一晚上,連破美軍三座高地,面對六七個機槍火力地堡的封鎖,仍舊在密集的火力網中,尋找到了機會,炸掉了美軍的地堡。
日軍的地堡遠不如美軍,只不過是日軍面對的是作戰理念落後,單兵技能差,武器裝備差的國軍,甚至一個人上戰場,只攜帶十餘發子彈,武器裝備的精度差到了極致,日軍隨意構建起來的機槍地堡,都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過河的已經有兩個營,抵達對岸的兵力卻少之又少。
後續的增援部隊抵達,想要繼續進攻,仍舊面臨着日軍火力點這個巨大的問題,夏遠此番舉動,不是爲了國軍的將領,而是爲了那些進攻的國軍底層士兵。
夏遠並未聽取老兵的話,如果僅僅自己衝上去,也許死亡的只有自己,但如果其他人衝上去,死亡的人數不勝數。
他眯着眼,盯着日本鬼子的陣地。
衝上來的國軍士兵吸引了陣地上的日本鬼子,不少日本鬼子都在迂迴,加強國軍進攻地方的兵力,先前的一個小隊抵擋不住國軍的進攻,如此一來,機槍火力點四周的日軍兵力就少了幾十人。
這幾十人看起來很少,但在戰爭中,是至關重要的。
“曹兄弟,怎麼打,我聽聽你的想法。”老兵沉着聲,他雖然害怕的不行,但看的出來,夏遠是一個人才,跟着他,也許還能活着。
這跟老兵以前的經歷有關,他的班長也是一個槍法精湛的老兵,當然,沒有夏遠這般厲害,但也能夠做得到十槍打中六槍,在羅店血戰中,他一個人,射殺了十幾個日本兵,減輕了班裡其他戰士身上的壓力,但他也遭到了日本鬼子的重點打擊對象。
有日本鬼子盯上他,擲彈筒一個勁兒的招呼,他爲了不給班裡添麻煩,一個人貓在一片廢墟,面對日軍一個分隊的兵力進攻,殺死了四個日本鬼子,子彈打光了,就跟日本鬼子拼刺刀,被三個日本鬼子圍着,刺刀穿透了他的身體。
當他們找到班長的屍體時,他們看到的是那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捅的稀巴爛的班長時,無不聲淚俱下。
正是有班長的感染,他們班裡的每一名士兵,都充滿了血性,冒着一股勁兒,日本鬼子衝上來,嗷嗷叫着,拎着刺刀和日本鬼子幹。
副班長,羅店血戰的時候,身子被日本鬼子的肚子劃開,腸子都流淌在地上,硬是撐着一口氣,乾死了兩個日本鬼子。
班裡的機槍手,面對日軍鬼子的火力封鎖,擲彈筒打擊,毫不畏懼的操控着捷克式,就像當初班長告訴他的那樣,機槍在,人就在。日本鬼子的擲彈筒把他的機槍炸壞了,人也受了傷,用繩子把傷口一纏,拎着大刀就衝了上去。
班裡有一個小個子,家是東北的,能長這麼高也是個奇蹟,人很機靈,身子瘦弱,槍打的不行,但是跑得快。
日本鬼子的坦克就是他炸的,一捆手榴彈,綁在身上,從掩體裡衝出來,一溜煙兒的鑽進了日本鬼子的坦克車下,人帶着坦克,一起炸了。
老兵僥倖活了下來,在嘉定休養的時候,睡覺都不踏實,班長經常去他夢裡嘮嗑,說他們幾個都在下邊呢,過得可好了,還問他,殺沒殺小鬼子,記得多殺幾個,給他們報仇,還有給小個子的爹孃報仇,給他姐報仇。
日本鬼子侵佔東四省,把他爹孃給殺了,把他姐抓到了館子裡,一天面臨着百十個日本兵的侵犯,生不如死。
老兵在嘉定備受煎熬,心裡一直唸叨着能上戰場殺敵。
六十七師的確來了,但他們班僅剩下他一個人,一個人便是一個班,他帶着一個班的人的執念,來到戰場上,勢必要殺敵,但他心裡十分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直到看到了夏遠,他意識到這個是好機會。
夏遠能在這麼遠的距離,射殺日本鬼子的機槍火力點,對方的射擊水準遠超過了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士兵。
跟着他,也許能撿着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