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
斜光晚照,日近黃昏。塞外的大漠落日,草原風光,總是帶着一種遼闊而蒼涼的意味。
在草原上,有零星的湖泊分佈,卻彷彿雖點綴在草原上的珠寶,清澈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
一碧衣少女就坐在湖畔邊。
她的容貌明豔動人,秀麗絕倫,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那長髮垂肩垂泄,漆黑如夜。潔白無瑕的纖纖玉手捧着羌笛,含入櫻脣,香腮微鼓,獨奏豎吹,笛聲幽幽。
初聽時甚爲清淡,笛聲漸變,越發幽怨哀婉,彷彿是在傾述一首令人肝腸寸斷的哀歌,聽之令人神傷。
聯想起近日的經歷,少女心中不禁幽幽一嘆,笛聲更是悲切。
少女的名字叫呼延觀音。
若放在中原,對佛門衆人來說,可算的是大不敬的名字。指不定就要禿頭上門,拿着禪杖往腦袋上敲:就你是呼延觀音啊!就你是呼延觀音啊!
但北莽許多平民尊佛信佛,許多人都喜好以菩薩彌勒文殊等做名字,並不稀奇。甚至連婦人裝束都深受印象,冬月以黃物塗臉,呈現金色,謂曰佛妝,春暖才洗去。
呼延觀音並非本部人士,襁褓時被人丟在氈帳以外,只留下信物羌笛,刻有耶律慕容四字,從小受族長庇佑。
少女初長成,越發驚豔。只是在草原上,女子美色不過是那些悉惕的貨物,可販賣或上供。
她所在的部落悉惕只是草原上的小權貴,守成有餘,開拓不足,得知賬下竟有如此美人,也不敢享用,就忙不迭準備拿她贈送一名大悉惕,以換取新牧地。
部落人與她頗有感情,不甘受辱,舉族遷移。
那掌控部落生死的小悉惕勃然大怒,派遣騎兵追逐。
這一則消息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被臨近的幾個悉惕知道了,紛紛派遣騎士,便又是一番爭奪角力。
牧民死傷無幾,倒是五六股騎兵自相殘殺,死傷慘重。
但顯然那些悉惕不會善罷甘休。
在這殘喘之際,呼延觀音已找上族長,說若再有勢力爲難,她願意前往悉惕帳篷,換族人生路。
族長雖心疼這名好似輕生孫女似的呼延觀音,卻也不再拒絕。
老人年事已高,自己奔波勞累倒也算不得什麼,但他身上肩抗部族一百多條性命。再這樣亡命下去,不說被大小悉惕當做玩物遊獵追殺,族內被波及池魚的年輕牧民就要造反了。
念及此處,少女又是悠悠一嘆。
附近大小悉惕往往是以殘忍好色聞名,無論她落到那一位手中,都沒有好下場,甚至可能被凌虐至死。
如此,她的心情又怎能明朗的起來。
笛聲隨心而轉,越發的哀怨起來,幾乎令人潸然垂淚。
就在笛聲婉轉之際,又一道蕭聲悠悠響起。
蕭聲由輕轉重,由緩轉急,竟攜裹笛聲由悲轉喜,讓呼延觀音也不由隨之振作心情,被一股淡淡的喜悅盈滿心田。
不多時,蕭聲漸歇,呼延觀音轉過頭去,秋波流慧。就見漫天夕陽的斜照之下,有一黑衣含笑的身影。
黑髮在風中飄蕩,那人容貌如若白玉雕琢而成,俊美得讓人難以想象。更兼風姿天成,容華絕代。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恍惚烏雲中灑下一抹陽光,讓人心頭暖洋洋的。無論任何傷心不悅,都冰雪消融。
呼延觀音從未見過這般男子,加上先前高超絕倫的蕭技,更令她心情激盪,一時飄渺恍惚,如醉如夢。
黑衣男子摘下一朵花枝,緩步走到她面前,插在她的瀑布般秀髮上,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神色。
瞧他的模樣,就彷彿是將最珍貴的珠寶,送給了傾國傾城的美人。
聽着黑衣男子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呼延觀音那白皙的臉頰上忽然多出了一絲紅暈,如百花綻開。
黑衣男子微笑道:“我叫慕容桐皇,從很遠的地方而來,想要在這裡留宿。”
男子用的是北莽語言,呼延觀音自然是聽得懂,低着頭,那一張俏臉上猶自帶着幾分稚氣,櫻脣微起:“我……我叫呼延觀音,你要去向族長說。”
玉連城忽然伸出一隻手,捏住了呼延觀音的下巴,觸之一片滑膩,宛如美玉。微微用力,讓後者不得不擡起頭來,仰着一張絕美的面龐,雙頰生暈,肌膚白皙的幾乎透明一樣。
夕陽曼灑而下,罩在她身上,一瞬間也似爲她披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都說草原兒女好客,可怎一見着客人遠道而來,就低着頭,這不是一件禮貌的事。”玉連城微笑道。
“我、我知道了……”
呼延觀音咬着嘴脣,臉頰通紅,心中雖有意反駁。
一見面就挑別人下巴,更加不禮貌。但不知爲何,一對上那雙眼睛,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幸好,這時候玉連城已放開了那隻很沒有禮貌的手,又很有禮貌的問道:“我可以在這裡休息一會嗎?”
呼延觀音連忙點了點頭,甚至還挪了挪小屁股,騰出一個位置來。
玉連城坐在害羞少女身旁,上半身一倒,就很沒禮貌的呼延觀音充滿彈性的美腿當做了枕頭。
“你、你、你做什麼?”呼延觀音面頰如若火燒,險些如受驚兔子般跳起來,連晶瑩的耳垂都染上了紅暈,卻更添三分顏色,美不勝收。
玉連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理所應當道:“你不是已同意我在這裡休息了麼?”
呼延觀音大急,並不算飽滿的胸脯劇烈起伏,倒也別有一番風景,聲音似都有些發顫:“我、我沒有,我說的是讓你在湖邊休息。”
“是嗎?看來是我聽錯了,抱歉抱歉。”
話雖如此,可玉連城依舊安然的躺在呼延觀音的大腿上,呼吸間彷彿都帶着一絲屬於少女的甜膩香氣。
“不行啦,快起來。”少女氣呼呼的,長這麼大了,卻還未遇到如此無賴之人。一雙白皙的手掌用力推玉連城腦袋,可怎麼都推不動。
最後見對方愜意的閉上眼睛,理也不理自己,呼延觀音也無可奈何的停下手。
少女輕嘆易一聲,聽着平穩的呼吸聲,不由低頭看着這一張俊美的近乎妖異的臉龐,卻不禁生出異樣情愫,芳心小鹿亂撞。
仔細一想,她似乎對這個無禮的傢伙並不討厭。
之所以如此,多半是與那將她從低谷中帶出來的蕭聲有關。
又忍不住摸了摸頭上的花,微微一笑。
或許和這朵花也有關。
平時族羣中有不少男子愛慕少年郎,明裡暗裡送過不少禮物,互相攀比,一件勝過一件貴重。
但不知爲何,卻沒有任何一件禮物能比這隨意摘下的花更讓她中意。
至於對方俊美的容顏。
這倒是其次,畢竟她本身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對鏡自照,整天看着那張近乎完美的面容,在這方面有很高的免疫力。
最多,最多隻有一點點影響。
夕陽下,波光粼粼,晚風輕拂。
俊美男子枕在另一個絕美女子的膝上,無論是誰瞧着這兩人,都能給人一種天造地設的感覺。
但誰也想不到,這兩人還只是初次見面,對話都不超過十句。
……
“哎。”
一聲輕嘆傳出。
發出嘆息的是族長呼延安寶,他正坐在帳篷中,能夠遙遙看見坐在湖邊的呼延觀音和玉連城。
族長對呼延觀音這個撿來的孫女很是關心,視如己出。
否則當初悉惕傳來消息,他直接將對方交出便是,也不必受顛簸苦楚,甚至還能得小悉惕的賞賜。
只可惜,孫女的容貌實在太過出衆。而在這弱肉強食的草原上,美貌對於普通人來說,只是一種美麗而惡毒的詛咒。
下一次再遇到某位悉惕,只怕就要將呼延觀音雙手奉上。
念及此處,老祖宗又是一聲嘆息。
不過,今日出現這兩女一男,似乎不是凡人,不知是否能帶呼延觀音走出這地獄般的牢籠。
“桐皇那壞蛋,又在討女孩歡心。”剛走出帳篷的慕容梧竹向湖邊一望,頓時憤憤不平。
黃寶妝美眸微微一黯,正要替玉連城辯解一番,卻又忽然變臉色,似乎遇到了緊急情況。
由於一旦張口,就可能吐出驪珠,讓洛陽那個瘋女人跑出來,於是黃寶妝只能連連比劃手勢。
“寶妝妹子,你想說什麼?”
可由於黃寶妝手速變化的太快,慕容梧竹又不能像玉連城那樣精準的猜出手勢,故而一頭霧水。
但很快,慕容梧竹就知道了。
轟隆隆!!
天地間恍惚有悶雷炸開。
遠處,卻見有幾千、近萬的野牛奔騰而來浩浩蕩蕩,奔馳在藍天綠水之間,正如十萬大軍,長驅直入,場面壯觀遼闊到了頂點,
牛蹄聲、牟叫聲不絕於耳,混合成一種蒼涼之音,排山倒海而來,肆意宣泄着它們驚人的力量。
但顯然部落中的牧民是沒辦法欣賞這這種帶着奇特韻味的畫面,因爲這野牛卻是朝部落奔襲而來。
頓時,整個部落如同炸鍋一般,亂成熱鍋螞蟻。
牛羣發瘋般狂奔,速度實在不慢。看着越來越近的牛羣,有老人面如死灰,有婦人稚童啼哭不已。還有青壯年發足狂奔,只顧得了自己性命。
慕容梧竹峨眉微蹙,遠遠望去,有數十騎在牛羣背後驅趕,其中更有一個造型奇特的牧民,打着鼻環,手中拿着牧牛鞭。
她卻不知,此人精通秘法,那數十騎之所以能夠驅趕如此多的牛羣,便是靠他的威懾。
黃寶妝扯了扯慕容梧竹袖子,手勢快速變化,俏麗的面容上帶着急切的神情。
慕容梧竹雖看不懂手勢,卻明白對方的意思,她拍了拍黃寶妝的香肩,微笑道:“好啦,雖然場面有點嚇人,但有桐皇那小子在,不過是小問題而已。”
黃寶妝緊皺眉頭,顯然是不肯相信。眼前這場面太嚇人了,不是人力能夠抗衡的。但看慕容梧竹一臉淡然的模樣,也只能懸着懸系。
……
湖邊,牛羣越來越近,牛蹄如雷鳴,掀起漫天風沙,便是萬馬奔騰也絕沒有這般驚人的出場。
呼延觀音感覺渾身血液都要凝固了,她雖從小生活在草原之上,但如此恐怖景象,卻也從未見過,甚至想也不敢想。
但她也知道,一旦正面迎上牛羣,必死無疑。
“快、快走,再不走就要被踩死啦。”看着依舊枕在她大腿上的玉連城,連忙推了推對方,急的眼淚都要哭出來了。
玉連城終於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看着浩浩蕩蕩的牛羣,微笑的看着呼延觀音:“你說,這羣牛怕獅子嗎?”
沉吟了片刻,卻聽不到呼延觀音回答,對方只是用纖細的手臂,拖着他的身子,似乎想要將他帶到安全地方去。
玉連城嘆息一聲,自問自答道:“一頭牛或許會,但若十頭、百頭、千頭……想來是不怕的,畢竟牛多勢衆。但真的不怕嗎?畢竟這頭獅子可不是吃素的。”
說罷,站起身子,在呼延觀音的脣上一親,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之際,輕輕吸了一口氣,待胸膛高高鼓起之際,發出一聲暴喝。
其聲猶如洪鐘大呂,又好似千百頭獅子齊聲怒吼,由低吟至高亢,聲震層雲,轉眼間傳至方圓十里。
獅子吼,又作獅吼功。
無論在那個世界中,都是鼎鼎有名的武學。就算不被列入七十二絕技中,也是佛門高手常用的手段。
但由玉連城這尊精通佛門經理和數門音波功法的絕頂高手使出來,威力之恐怖,難以想象。
一股無形的波動向四面八方彌散過去,眨眼間,聲傳十里,迅疾如雷霆,卻沒有損壞一草一木。
牧民聞之,只覺心神被震懾,彷彿回到了幼時,手無縛雞之力,偏遇獅子,獅子作吼,肝膽俱裂,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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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近萬牛羣聞之,已是被恐懼攝住,哞哞叫聲中,調轉牛頭,以更快的速度向反方向奔去。
呼延觀音恍惚。
一場足以滅絕部落的危機,竟這般化解無形。
她不由將目光投向身邊的男子,帶着驚異崇拜之色,渾然忘了發作被強吻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