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你在想什麼？”米莉森輕聲詢問。
他們身處在雷亞盧卡利亞學院的宿舍，輝石燈發出青藍色的冷光，林德坐在鬆軟的沙發椅上，抿嘴微笑，目光並沒有聚焦。
坐在他對面的是出浴的米莉森，裹着一件長長的白色絲麻浴巾，紅髮垂落在瘦削的肩頭。
米莉森留意到了林德的心不在焉，她對這種情況並不陌生，因爲林德時不時就會這麼走神一下，短則三四秒，長則幾個小時，甚至一兩天。
對林德來說，發呆並不只是一種單純的思維活動，他只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其他地方，不是腦海裡的某個角落，而是某個宇宙。
比如他其實一直都陪伴着米莉森，這是他的諾言，會陪伴她一直到結局——連他也說不準那會是哪一天。但與此同時，林德又存在於不同的宇宙，只要他“想”，就無處不在。
“我在霍格沃茨呢。他們舉辦了三強爭霸賽。”
“好啊，你不帶我去。”米莉森溫柔地埋怨道，“那你應該不介意說說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吧？”
“當然。”林德蜷縮在沙發的靠背裡，騰出一小片坐位，讓米莉森能擠進來，前心貼着後背，他喜歡聽她心跳的節拍，說出來的故事也會變得有節律。
林德說起霍格沃茨的一些新的變化，比如魔法版本的互聯網，他對此感到高興，“我覺得很快我就能玩那個梗了。”
“什麼梗？”
“白銀網絡馬上就要進行公測，到時候會向多元宇宙發放遊戲資格。我在想用什麼方法能讓不同世界的玩家更好接受。有網絡的世界我可以發一個彈窗廣告，上面就寫：‘你想知道生命的意義嗎？你想要真正活着嗎？Yes or Yes’這個主意怎麼樣？”
米莉森不懂這個梗，她只是輕鬆地問：“爲什麼只有Yes選項？”
“只是爲了看起來詼諧一些。你也知道，具體遊戲過程，玩家有着充分的主導權。”
她點點頭，“你剛纔說到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的留學生，然後呢？他們中有沒有比較可愛有趣的人？”
林德短暫沉默了十分之一秒，隨後就說：“兩名參賽的勇士都挺有意思。布斯巴頓的勇士叫芙蓉·德拉庫爾，德姆斯特朗的勇士叫威克多爾·克魯姆。”
“啊，我好像聽到了某人心虛的意思。”米莉森俏生生地側身，捏了捏林德的鼻頭，她暖和的呼吸撲在他的頸部，沒有激起雞皮疙瘩，但也有一陣酥軟的神經脈衝。
林德看到她的眼眸，總是不自覺就滿面春風，這約莫是一輩子也改不掉的習慣了。
“芙蓉是個漂亮的銀髮的小女生，十七歲的年紀，言談裡還有很多幼稚的地方，但她的聰明狡黠，高傲清冷，又很動人。只是我心裡盛滿了一個你，裝不下別的人。每每看到她在我面前裝作嬌憨的樣子，我都要想起你。因爲你不曾在我面前做出這副模樣。”
米莉森眨眨眼，輕輕撫摸林德的臉龐，“您接着說吧。不要停止了。”
“我常常在想，倘若見到你的時候，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讓年歲一輪輪把我們催得長大，我能見識你幼稚時的每一個情態，互相扶持，共度歲月漫長，也能讓你少吃些苦頭。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已經消失在你回憶中的過去，方纔塑造瞭如今的你。我不必介入你的過往，因爲那並不能讓我對你的愛增減半分。”
米莉森從鎖骨至眉梢都泛起紅霞，她像是被林德寧靜的目光抽走了骨骼，軟倒在他胸膛上，摸索着用手指輕輕摩挲他的眉毛。
“你這吝嗇鬼，怎麼捨得和我說這些？以往不都是我在想您吐露心事嗎？我猜那個叫芙蓉的女孩真的讓你有些印象深刻。” “或許以往還沒有注意到，你的出現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改變。米莉森，愛是給出自己的匱乏，你自然知曉我一直以來都在恐懼什麼，即便是我，也總是對此視而不見。”
紅髮的女孩吃吃地笑起來，她輕輕抱着林德的脖子，手掌溫柔地托起他的後腦勺，在他的耳廓邊低聲細語：“別怕，別怕，林德，我永遠都在這兒呢。從結束到開始，從A到Z，我都永遠愛你。”
她的聲音太綿軟了，像是一柄精鋼長劍抽成一百萬根金屬細絲，能繞着彼此的手指一圈圈纏繞，絕不斷裂。
林德感覺一種絕大的安慰，他有時候會回想起那個落雨的清晨，隻身流浪在異國街頭，身上只有一部手機，一根泡麪叉子，心情便會如掉在地上的粉條一樣，蔫蔫的，委頓無力。
他說希望能見證米莉森的過去，未嘗不是他希望有人能介入自己的過去，陪伴他走過孤獨的旅程。
愛是給出自己的匱乏，在另一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創傷和弱點，正因如此才讓人望而卻步，而愛的最佳品質，也是忠實，如僕人一樣忠實，守衛主人的匱乏，直到死亡。
“米莉森。”
“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確認你還在。”
“哈哈哈。你怎麼像膽小鬼似的？”
“我只是……看到未來的分別，所以擔心你消失。哪怕是現在，你就這樣平平安安地在我面前，可在不同的世界線中，你也會忽然離開。我厭倦這種感覺，精通自己的命運並不是什麼好事，這當然是有必要的，但對生活而言，卻是毒藥。”
“難怪。我有時候感覺你溫暖得像個活人，有時候又冰冷得彷彿鬼魂，若即若離，忽遠忽近。”
米莉森忽然激動起來，彷彿奔赴熱切的死亡一樣，痛吻林德的脣瓣。
她的身體好似一個白胎瓷瓶，剛剛從窯中取出般灼燙，讓品玩珍寶的藏家的每根手指都蛻了皮。林德仰靠在沙發椅背上，胸腹彷彿乾燥冰冷的大地，承接她如雨的汗水。
漫長的短暫的死亡體驗轉瞬即逝，他們重返人間。
米莉森的眼眸含淚，喜悅地說：“瞧，你現在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一瞬間與永恆的分量都是一樣的。”
“你不會感覺疲憊嗎？”林德柔聲問。
“什麼？你是說愛上你？不，我不會累的，因爲這已經是我一生中經歷過最簡單的事情了。”
“關於芙蓉，那個小姑娘在三強爭霸賽上的表現很驚喜，她還教會了我一件事。”
“是什麼？”
“暫時就不告訴你了。留待我們的結局再說吧。”
“一言爲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