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算是一個提醒,提醒後面的冷月,人家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番好意,就算話說錯了又有什麼?值得發肝火?
他轉身了,手擡起,掌中一隻大碗遞給冷月,冷月一看到這碗沿上的黃色污跡就皺眉,這樣的器物裝的水他會喝?
至少她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喝的。
“哦,你剛纔已經喝過水了,肯定喝不下!”葉天道:“我倒是真渴了!”
咕嚕……
一口氣功夫,他將兩大碗水全部喝下,將碗遞給老頭:“多謝老伯!”
那個老頭好不開心:“公子餓了吧?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在小老兒家裡吃頓飯,自從女兒女婿七個月前回來過一回後,家裡就再沒來過客,我老伴肯定高興……”
“那就有勞了,謝謝老伯!”葉天一點頭,那個老頭高興得跳,進屋告訴屋裡的,一會兒功夫,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從屋裡出來,拿了一條板凳,用袖子死擦,擦得乾乾淨淨的非要葉天和冷月坐下休息休息……
葉天坐下了,極隨意,冷月坐不下去,她站在旁邊極度尷尬,當然,這只是內心的尷尬,她的臉上還是很平和的,修行到了極致,她還很少有不平和的時候。
一縷聲音悄悄傳入葉天的耳中,當然是冷月的聲音:“你真打算吃他一頓飯?”
“爲什麼不?”葉天舒舒服服地伸直了腳。
“爲什麼要做如此荒唐的事?”
“有兩個理由!”葉天道:“第一個理由自然是七彩離魂。”
“你是不是無論多麼荒唐的事情都拿七彩離魂作藉口?”冷月冷冷道:“七彩離魂進入實體陸地,已經不可能再抓住,我已不作指望,你也不用拿來作藉口!直接說第二個理由!”
七彩離魂,遠古寶物之靈,融合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神螭之體,早已跳出一般寶物的範疇,在水中在空中或許能憑高超的功力硬拿,但一旦進入實體陸地,就如同魚入大海,根本無跡可尋。
葉天點點頭:“那好,直接說第二個理由,第二個理由是:我們留下來吃頓飯,這對老夫婦是真的開心,主人都開心了,客人有什麼理由不客隨主便?”
冷月沉吟道:“這對夫婦顯然不是修行之人,也決不可能識破你我身份,無事獻殷勤所爲何來?”
葉天輕輕搖頭:“你能不能不要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問題?你以爲他們知道你是風華絕代的天之驕子才請你吃飯?不!在他們的世界裡有些事情沒那麼複雜,他們只是單純的好客,客人來了,不見外,喝他們的茶,吃他們的飯不鄙視他們,他們就會覺得開心!”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應該想方設法逗他們開心!”冷月道:“卻不知葉天閣下,鬼才知道叫什麼的閣下,知不知道什麼叫異想天開、癡人說夢?”
葉天目光擡起,落在她的臉上:“看來我又觸犯了某根敏感的神經,行啊,有句老話說得很好不對嗎?酒逢知己千杯少……”
冷月臉一沉打斷:“知己?你再風言風語就是……”
葉天也溫和地打斷她:“與知己沒什麼關係,後半句!”
飄然而去!
後半句?冷月的嘴脣一下子咬上了,酒逢知己千杯水,後半句是什麼?
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個混蛋居然敢這麼說話!居然敢在她面前說話不投機?整個天下又誰跟她這麼說過話?從來沒有過!以她絕代風華,以她的絕頂身份,縱然是宗門絕頂長老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縱然是面對超級宗門的各大宗主,她也是遊刃有餘,她每次開口都能讓所有人靜音,如聞大道,今天這個混賬王八蛋居然敢在她面前說她話不投機!
冷月被徹底激怒!
葉天神識悄悄回顧,很奇怪的說,她居然沒有沖天而起,甚至她還跟了過來,當然,也僅僅是跟,沒有說話。
是的,她心裡早就冒火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誰想跟你說話了?
半句都不說你嫌不嫌多?
她不開口,葉天當然也不說!
小橋流水,石板路,他漫步而過,前面是主村莊,村莊很古老,其實也算不得古老,只是看相特老而已,泥屋上蓋着石片,日曬雨淋的顯得很斑駁,青石縫裡長着青草,如同石頭的鬍鬚,那邊一座老祠堂,上面是老柱子,木頭做的,這祠堂在葉天看來其實不老,充其量超不過三百年。
在修行路上,三百年只是彈指一揮間,但在世俗界,三百年的老屋子已經快坍了。
這就是世俗界與修行界的區別。
葉天關注的不是這些老與新,他神識關注的是某個滑溜到了極點的小精靈。
七彩離魂!
這小東西一直在村莊,這纔是他留下的原因!
七彩離魂原本可以離開,如果它真想走它早走了,哪怕是葉天,也根本沒有可能追上它,但是小東西偏偏不走,偏偏就在山莊間流連,一會兒在東邊,一會兒在西邊,一會兒到了葉天的前方百丈外,還沒等葉天作出任何反應,它一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很奇怪了。
它還有什麼打算不成?
或許這山莊就是它的大本營,或許隱藏着什麼秘密。
但葉天沒有找到任何秘密,那石滾真的只是普通的石頭,四周做房子的石頭也是普通的石頭,這祠堂裡沒有遺留遠古的氣機,這周邊的樹木也沒有珍貴的神材,到底是爲何?
那個小精靈又出現了,這次是在祠堂的上方,葉天目光一擡起,這小東西再度消失,在葉天的神識精密控制之下,也只能依稀感覺到一條奇異到了極點的軌跡,片刻間萬丈開外,這速度之離奇讓他震驚,更讓他震驚的是,它運行的軌跡中間居然沒有連續性,它似乎在不停地空間跳躍,這種奇異的現象他只在一種生物上見過,就是空間神鳥!
我的天!這莫非也是一種具有空間跨越功能的神物?
冷月完全捕捉不到七彩離魂的軌跡,就算捕捉到了,她也不可能鎖得定,她一直在生氣,越想越氣!
葉天那句後綴產生的憤怒效應似乎超出
了他的預期。
是啊,這話看是向誰說。
跟談判對手說很正常,談崩了也就對了。
跟朋友說或許是玩笑或許意味着朋友間三五天的不說話,也不算什麼大事。
但跟她說顯然是找錯了人。
這句話蘊含的輕視,這句話蘊含的無禮徹底將這個流波域排名老一的奇女子完全激怒。
山坡上突然傳來一個呼喚:“公子,夫人,回來吃飯了!”
還公子?還夫人?
冷月霍然轉身!
但一看到山坡上那張慈祥的老臉,她的怒火還是沒地方發。
耳邊傳來葉天的聲音:“我看你就不必去了,要是沒來由地將莊戶人家桌子掀掉,對於你這等身份的人而言,實在是有失體面。”
葉天飄然上坡,進屋,剛剛坐定,一陣香風吹來,一個女子一屁股坐在他的對面,葉天眼睛睜得好大,怔怔地看着她。
“公子,夫人……我們這個小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就一些山野菜……”老婦人一開口,葉天就多少有點緊張,他的手甚至都放到了桌上,好象很怕這桌子被掀掉。
但桌子沒有動,她也沒有動。
“客氣客氣!”葉天開口了:“謝謝老伯、謝謝大嬸,在山裡面吃點家常菜,對我而言真是一種享受。”
“公子真是太謙和了,莊戶人家就喜歡公子這樣的人!”老伯在他旁邊坐下:“公子哪裡人啊?”
這話一出,有效地衝淡了冷月的滿肚子無名火,是啊,這個神經病究竟是哪裡人?自己看來是問不出來,讓這老頭來問倒也不錯。
“很遠!家鄉真是太遠了!”葉天道:“我家鄉也有這樣的樅樹菇,就是個頭小很多。”
“公子認識這些山野菜?”老伯和老婦人都很吃驚。
“老伯和大嬸別一口一個公子了,我也是山裡人!叫我葉天就行。”
“葉公子太客氣了,你……你不象山裡人,絕對不是!”老伯連連搖頭。
“不是嗎?”葉天笑了:“那我將你這些菜名都說出來你信不?這是樅樹菇,雨後三天內採摘,用點淡鹽水泡一泡可保鮮七天,這是嫩竹筍,清明時節冒出,前前後後也只有十多天可收,山外已經沒有了,也只有你這裡還有一些,這是小河苔,有點腥味,但加山藥爆炒,腥味立轉魚蝦之味……”
他一口氣將桌上了七八味菜都說了,除了有一種當地特有的花菜他不知道之外,其餘的全都知道(從落日帝國到這神靈境,修行境界千差萬別,但世俗界的生活以及吃的東西居然大同小異,這也算是一種奇聞了)。
冷月好吃驚!
真是太吃驚了!他居然說得出這麼多的菜名,不僅僅是菜名,他甚至知道每一種菜的炒法,我的天,這個絕代高手居然還學這個?還記這個?
老伯和老婦人也驚呆了,很快,他們就特開心,一下子感覺跟葉天的距離拉得特別近。
飯桌上繼續聊,聊到了老夫妻的子女,他們有一個女兒,說到女兒時他們很開心,說女兒嫁了個好女婿,在外面幫一個大戶做事,七個月前還專程回來陪老兩口過節,帶回來好多東西,字裡行間洋溢着喜悅之情。
突然,老婦人開口了:“姑娘,你……你怎麼不吃?”
葉天這才發現,冷月一直在那坐着,面對滿桌的菜一直沒伸過筷子,這太正常的,她能安安靜靜地坐這麼久不掀桌子已經非常不錯了。
冷月一下子尷尬了。
“姑娘,你吃不慣這些粗糧是吧?”老婦人道:“我女兒上次帶回來還有點城裡人吃的東西,我給你做啊……”
起身要進廚房,冷月突然伸手攔住:“不必!這菜……不錯!”
她拿起筷子,伸進一盤菜中,挾了一根鮮嫩的筍條送入口中,葉天的眼睛睜大了。
“嗯,挺好的!”冷月的筷子又伸進另一盤菜,片刻時間,每樣菜都嚐了一口……
老婦人喜笑顏開,飯桌上全都活了。
葉天一縷神識悄悄傳過去:“佩服佩服!”
冷月眉頭微微一皺,沒有迴音。
“現在你想必發現了,融入一個自己不熟悉的世界,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那麼荒唐,對吧?”
冷月依然沒有迴音。
“其實莊戶人家……”葉天的聲音突然被打斷,是冷月終於傳音過來了:“你說了多少句話?”
“……兩句半!”葉天微微一愣。
“不是半句也嫌多嗎?”
葉天完全沒有聲音!
良久,他笑了,傳音過去:“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我覺得咱們已經可以有共同語言。”
“你好象改變了!”冷月冷冷道:“遺憾的是,我突然比較認同那句名言,酒逢知己千杯少……當然重點是後面半句!”
再無言!
飯已畢,老兩口進了裡屋,有極低的聲音傳來,是老頭責怪那個老婦人,說她不多準備準備,沒有將女兒從城裡帶回來的菜做幾盤,那個小姐一看就是個大戶小姐,哪吃得慣這些粗糧?你看人家都沒怎麼吃,怕你臉上掛不住才勉強吃點,你看這娃兒多懂事?這夜晚那麼長,要是餓壞了她可不是玩的。
老婦人連連點頭,承認自己沒想周全,打算再下廚做點,等這孩子睡覺前給她端上……
他們的對話是在裡屋,聲音壓得很低,理論上沒有任何人能聽見,但冷月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這表情一露,她的臉變得很溫和,沒有了很高冷的感覺……
“多麼可親的老人!多麼純樸的鄉村!”葉天的聲音悄悄傳來:“每次看到他們,我都覺得人世間是如此的美好!”
冷月目光移向他,月光從外面射進,她的眼睛若有所思。
突然,有夜行人劃過長空,哧的一聲輕響,驚動了葉天和冷月,但山莊裡其他人當然無法驚動,在他們耳中,這夜行人引發的動靜不比一隻鳥兒更大。
夜行人?
爲何會有夜行人出現?
葉天和冷月幾乎同一時間出現在山坡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