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如一個房間的宇宙之中,宛如章魚一般的老人沉睡在黑暗的深處。在這座宇宙的上空,無數血紅色的觸手像是海浪一般來回浮動,那些都是昔日來到這裡,被製成阿古斯通的祭品們,它們至今承受着無窮無盡的痛苦。也只有等章魚老人在沉睡的時候,這些痛苦至極的祭品纔不斷髮動全力,想要突破限制在自己身上的桎梏。只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它們無力地掙扎了上萬年,都未曾撼動過這可怕的桎梏半分,哪怕再讓它們撼動幾萬年,也不可能。
驟地,原本沉睡在夢想之中的章魚老人睜開了眼睛,因爲重啓宇宙的邊緣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縫,那裂縫越來越大,越大越大,逐漸大到足夠容納一個人進來。
重啓宇宙進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你來了麼。”
“我來了。”
像是早就知道對方的出現一般,章魚老人淡淡說道。對方也只是淡淡迴應,順便踏進了這個特殊的宇宙之中。
來者身材高大,披着一層黑色的外套。當他取下頭上的黑布時,露出了一張異常蒼老的面孔——若是呂烈在這裡,一定會驚訝,因爲總是那張面孔上佈滿了皺紋,仍然改變不了他是楊威的這個事實。
老年的楊威坐在了宇宙的中央,雙眼冷冷看着章魚老人:“我已經解封了另一個宇宙的鎖夢塔,你應該告訴我世界的真相了。”
“真相?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你又想聽到什麼真相?”章魚老人緩緩扯下了一節從天上垂下來的阿古斯通的觸角,生起火來。伴隨着烤焦的味道,宇宙上空無數阿古斯通痛苦地嘶吼起來,蜷縮成一團。
章魚老人將觸鬚塞入了自己嘴中,享受般咀嚼着。
“不要試圖耍我,你這個混蛋。”老年的楊威異常憤怒,死死握住了拳頭,“你告訴我,所謂的巨樹,只是鎖夢塔的一個分身,我們在巨樹上的所有經歷全部都是夢境,事實上當我們爬上巨樹,也就是鎖夢塔的一瞬間,我們已經睡着了。是這麼一回事麼?”
“那麼,呂烈、蘇文、食人梟,還要黃泉和樹頂,也全部都是我的夢境,對嗎?”
章魚老人吃完了嘴中的觸鬚,伸手向天花板上想要抓取另一根觸鬚。所有的阿古斯通再度慘叫起來,紛紛曲捲起來想要躲避章魚老人。但是,還有有一隻倒黴的阿古斯通被章魚老人扯斷了,它再次發出了異常痛苦的慘叫。
“你可以這麼理解。鎖夢塔是否存在,你的巨樹之旅是夢境,還是現實,也全憑你自己理解。當夢境逼真到和現實沒有任何區別之後,想要分清夢境和現實,又有什麼區別?”
楊威再也忍不住了,虎吼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你這個混蛋,你不要跟我胡扯!我已經想通了,如果這一期真的只是一場夢的話,那爲什麼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夢境之中的呂烈、黎遠他們仍然能夠憑藉自己的意志繼續前進?擁有自己意志的他們,又怎麼算是我幻想出來的產物?”
“他們的意志,你又爲何能確定那不是你的意志?”章魚老人輕輕怪笑起來,那聲音令人不寒而慄,“站在你面前的我,又憑什麼確定,現在的你擁有自己的意志?說不定,這一切確實是夢,只不過做夢的人不是你,而是呂烈、黎遠,你纔是那個幻想出來的假人。”
“我擁有自己的意志……”楊威反駁道。
“你又怎麼知道你現在的意志是自己的?”章魚老人嗤笑道,“說不定你只是一段程序、一個憑着本能行事的NPC?你以爲你擁有自己的意志,你的意志,還不是別人賦予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威開始猶豫了。他聽不懂老人口中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人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揮了揮手:“沒有什麼,只是……你該消失了。”
楊威驚訝地看着老人,又看着自己。他的手和腳像是泡沫一般膨脹起來,很快砰砰砰消失在空氣之中。楊威想要抗拒這可怕的怪力,阻止自己的消失。但是他做不到,僅僅是片刻之後,極度驚恐的楊威就在不解和痛苦之中在空氣中融化了。
“好了。你也就呆在這裡吧。”章魚老人拍了拍手,從地上站了起來。楊威留下的這一小壇膿水很快融合起來,變成了新的阿古斯通,爬上了重啓宇宙的房頂。
“真是的,工資又少,壓力又大,動不動就要加班,都活了兩千多年了還照不到一個女朋友,遲早要死在這個鬼地方……”章魚老人一邊念念叨叨,一邊從地上站了起來,走過阿古斯通身下,一個一個打量着它們,“一二三四五……嚯嚯,已經有這麼多bug了,看來察覺到這個世界真相的人真是不少。老式的遊戲模擬器已經快要裝載不下這些bug了,看來是時候準備下一輪全宇宙重啓了。”
“不對,還有下個月就是《巨樹之旅》這款仿真遊戲發行一萬週年的紀念日,在這之前還不能開啓重啓。”章魚老人輕嘆道,“無聊,真是無聊。這些年這麼多玩家,除了那個叫做呂烈的,還沒有一個人成功開啓過結局任務……算算時間,現在那個叫做呂烈的在達成所有成就之後,應該已經被喚醒記憶,傳送離開這裡了吧。那這麼說來,這個世界又只剩下我我一個活人了。”
他緩緩站了起來,帶着無數蠕動着的觸鬚,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黑暗的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