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處好地方,怎能不引得一些拿幾棟青磚院子就當門派之基的小派流紅眼哈喇子?
趙長老,趙公子,再加洶洶而來灰灰而去的百刀門……這一波波的麻煩的誘因,擱在這地盤身上的不會少。
好在千鈞一髮之際,天降一個大俠安江峰,扶大廈於將傾,最後又被凌婆婆藉機留下成了玉女劍院的男人和大靠山!
傾覆危機,化於無形。
玉女劍院上下近百人口,皆大鬆一口氣,以爲世道又太平了,日子又有指望,遂心滿意足地生活下去,對那新加入的男人,只有歡迎。
只可惜,劍院掌門於素馨,不這麼想。
今夜正是月明星稀,銀光遍灑玉梅峰,高牆重瓦、斗拱飛檐都泛着瑩瑩光芒,偶有白雲渡空,世界便一暗一明,更添生趣。
劍院外圍西牆根陰影下,兩個身穿夜行衣,揹着包袱長劍的蒙面人俯身急走,起落之間聲音極小。
“到了。”爲首的身段稍高的人突然打了個手勢,動作放緩下來,同時眼睛警惕地朝四周觀察。
“大姐,我們就從這翻出去?”身形纖弱些的蒙面人悄聲問道,聲音裡竟有些顫抖,彷彿在做什麼恐怖的事。
前面人聽出不對,蹙眉扭頭,嗔怪地盯着她,不喜道:“怕了?怕了小五你就回去,我於素馨自個兒走。小沒良心的,這纔跟他待了幾天?”最後一句埋怨的話很模糊。
這一對人,赫然正是玉女劍院的掌門兼大師姐於素馨,和最小的五師妹曹可兒。
小五曹可兒縮了縮腦袋,不說話了,只是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又擡頭看了看牆頭,輕輕提氣,一翻身便上了兩丈高的朱牆,再一閃便失了蹤影。
於素馨眼眸暗了剎那,同時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隨即又堅定起來,提氣輕身上躍,一轉眼也沒了人影。
兩人牆外匯合,再度貓着腰於陰影中潛行,劍院晚上有人值夜的,雖然明哨暗樁巡邏隊都在於素馨腦子裡裝着,絕不會碰上,但小心些總是不錯。
不到一刻鐘,兩個蒙面人就來到劍院正門外那一片石坪上,兩人這才直起腰,回頭看向這生養她們十幾二十年的家,眸中一下便溼潤了,小五甚至快壓不住抽泣的聲音。
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
這剛剛走出家門口,那種喪家犬的悽慘感覺便如火星遇油,篷得在心中眼中炸燒開來,燃得倆人兒差一點就要抱頭痛哭。
還好於素馨久爲掌門,也算心志堅毅之輩,咬了咬紅脣,狠心一扭頭,拽着五師妹便走。
“大姐,我們以後,還能不能回家?”小五哽咽着問,看着大姐的眼睛裡充滿希冀。
於素馨本想回不能的,但看着妹妹星星一樣的眼睛,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手上的力道便又鬆了三分。
兩人拖拖拉拉地往石坪出口走,卻都沒發現,石坪某處黑影中,飄過一聲輕輕地嘆息。
安江峰觀察着兩姐妹的愚行,想責罵覺得太殘忍,想勸慰又覺得不夠有力,一時間也是滿腦門官司,看了好久,竟沒能拿出個一錘定音的主意。
這眼見她們就要走下石階了,才覺得不能再猶豫,一晃身,如大梟般飛掠虛空摶搖而下,無聲無息間立在石階上,然後一步步向上行去,與師姐們相向。
“啊!”於素馨剛剛探下一隻腳,突得發現眼前竟多了一人,心裡大駭,幾乎滑步跌倒,身後的曹可兒刷得一聲抽出長劍,照着人影就向前攻去,劍不留情。
“哼!”安江峰冷哼一聲,隨手曲指一彈,錚一聲輕鳴後,曹可兒向後踉蹌幾步,面罩也飛了,怯聲驚呼道:“蕭大哥?”
於素馨緊隨的劍勢一頓。
“把我教你的東西用在我身上,這算不算欺師滅祖?”安江峰沒好氣地喝道,曹可兒如受驚小鹿,惶惶然一下丟了劍,臉色蒼白,身形顫抖,亦步亦趨地後退。
“還有你,於素馨,身爲掌門,卻扔下整個門派偷偷逃跑,這就是你母親和凌婆婆教你的掌門之道?”安江峰瞪了小丫頭一眼,卻不願再深責,便將矛頭指向同樣沉默不言的於大小姐,語氣和語意都兇了許多。
於素馨兩人被安江峰逼回石砰之上,卻恍若未察,眼神凌亂到了極點。
於素馨只覺眼前灰暗到極點,原本充滿雅意的月色銀光此時也陰森冷漠,刺得外露肌膚一陣顫慄,
一時間竟覺得處處受制於人,萬念俱灰。
“他是我的剋星嗎?”一個幽幽的聲音在心澗中迴盪,卻不曾有另一個聲音來肯定或否定這個問題。
緊接着,心澗深處猛得竄起一股大火來,火色變幻,化出母親憐愛中帶着責怪的面龐,凌婆婆急切的面容……每個人都在向她訴說着什麼,可聲音卻朦朧一片。
於素馨癡癡地流淚,不知不覺中,她已癱坐在地上,雙手勉力撐着身體不倒伏下去。
曹可兒也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看大姐,看看面色變幻的蕭大哥,不知所措。
安江峰一陣火大,覺得這人怎麼回事,明明做錯事,卻還像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只差嚎啕大哭。
他強忍着怒火,一步步走進於素馨,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命令道:“現在回去,繼續當掌門,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沒人怪你,但你要自己爭氣。”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番話彷彿正刺到了於素馨的痛處,她一下跳了起來,瘋了一樣抽出長劍便朝安江峰砍去。
銀月之下,劍光霍霍,很是驚豔……可沒到十幾招,劍意便散的不成樣子,章法大亂,完全是瘋劈瘋砍了,期間還夾雜着於素馨歇斯底里地控訴:“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我要聽你的?你纔來幾天?我於素馨又爲劍院付出多少!三年了!當年我娘讓我當掌門,好,我當,不願意也硬着頭皮當。之後凌婆婆又要我當好掌門。好,我沒天分,但我努力去做,拼命去做。劍院沒有男人撐門戶,姐妹們又需要羽翼護持,好,那我來爲她們遮風擋雨,哪怕豁出這條命去。我沒能力做到最好,但我用心去做,用命去做……”
“咣噹!”長劍摔落地上,於素馨伏地痛哭。
“可是沒用,沒用!謠言才起,門派裡就人心浮動,魑魅魍魎都現了形!百刀門一羣臭男人,把我們殺得落花流水,把劍架在女兒們的脖頸上!趙公子仗着有個好老爹,拉來一票骯髒齷齪的狐朋狗友,硬逼我給他當媳婦!這天大屈辱,我卻只能牙齒打落往肚裡咽!”
於素馨猛得把頭擡了起來,又笑又哭地看着面色憐憫的安江峰,伸出一隻手指着他,“不錯,不錯!然後你來了,你解救了可兒,解救了劍院,也解救了我!可再然後呢?你搖身一變就成了我們的夫君。五女一夫,天啊!武林中何曾有這樣天大的笑話出現?你到底做了多少?就能把我們五姐妹今後一生的名節和身子都換了去?你自己說說看,這該是不該?”
安江峰一言不發,於素馨又哭倒了下去,嗚咽道:“哪個姑娘的終身大事會如此草率孟浪?哪個姑娘又能心甘情願地接受?我不願!可我發了誓,我發了誓!我沒辦法,除了離開,我還能做什麼?不離開,我又有什麼能做得比你更好?可就這樣一個卑微的選擇,卻又讓你截住了,安江峰,你就不能讓我順心如意一次嗎?”
於素馨之泣訴,如杜鵑啼血,悲哀悽慘,聞者落淚。
在安江峰耳中,劍院正門裡面,三個擠門縫後嚶嚶哭泣的聲音中的心疼和同哀讓他嘆息,外面身旁的曹可兒早已泣不成聲,與於素馨抱作一團,土泥和着淚水,將手臉花了一片,此情此景,讓他頭一次心亂如麻。
安江峰仰望星空,藉着明月星河讓自己躁亂的心緒平息下來。
“是了,我有的我的悲傷,我知她們不知,但我不會哭。素馨有素馨的痛苦,卻沒有必要要求她跟我一樣,哭吧哭吧,也許哭出來就舒服了。不過哭完了,還是得聽我的。”
安江峰片刻之間就定了主意,忽得俯身一抄,將兩個花貓全部扛在肩上,在她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跺腳,人如飛煙浮空,幾個起落便落進了劍院內,驚起叫聲一片。
“晴晴,秀水,瑤兒,找兩個浴身的木桶來,再燒些熱水,我要給這兩個糊塗蛋好好洗一洗,讓她們徹底明白,什麼是夫君!”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江峰悠悠醒轉。
神志清醒後,他突然想起剛纔的劇痛,翻身從地上躍起,伸手往自己頭上摸去。
什麼都沒有?
發現頭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安江峰一臉古怪的放下了手。
——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低頭看看滿地的綠液,還有那隻害人不淺的怪碗,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把那隻怪碗拿了起來。
仔細的
左看右看,卻是沒有在其中發現有什麼東西。
在原地想了片刻,安江峰決定將這個既像壺,又像碗的物體好好的檢查一番。
但是這次運功和剛纔完全不同,他只覺得全身的真氣靜若止水,對怪碗毫無反應,好像它那種打擾真氣運行的現象已經消失了。
安江峰盤膝坐下,開始內視,卻猛然發現一塊石頭突兀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他從地上“唰”的跳了起來!
無論外形,大小,還是光澤,這無疑都是一塊普通的石頭。
——爲什麼一塊石頭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腦中?
想起了昏迷前那股難以忍受的劇痛,安江峰心驚膽戰的摸向自己的額頭,檢查了半天,卻無法找到一絲被切割或是蠻力破開的痕跡,那塊石頭顯然不是從額頭鑽進去的。
坐下來試着運行真氣,也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安江峰心臟在劇烈的打鼓,只覺得周身的衣衫都已經溼透了。
這也不怪他,任誰發現自己的腦海無緣無故出現一塊石頭,都不會好到哪去!
“出了什麼事?”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樓外響起,隨後小樓的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了。
安江峰忍住心下的驚懼,向門處望去,只見一位穿着灰白長衫的老者在外面一臉慈祥的看着這邊。
這位老者和適才那個目光陰冷的可憎老頭不同,臉上滿是和善,白眉下雙目微眯,鬚髮皆白但面色紅潤,站在那裡衣襟飄然而動,給人感覺像是一位傳說中的老神仙。
“請問您老是……”
安江峰疑惑的問道。
“呵呵……”
老者微微一笑,用手捋着花白的鬍鬚,笑着道:
“剛纔老四已在門口和你見了一面,老朽是他的大哥,當然,我也姓韓。”
原來這位也是韓家的老祖宗,安江峰急忙行禮:
“後輩安江峰,剛纔不小心失手打破了碗,驚擾了前輩修煉,望您莫怪。”
雖然對方面色慈祥,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是心胸狹窄之輩,自己還不是會被記恨?
故此安江峰還是把禮數做足了。
不過禮數歸禮數,讓他像沅老管家一樣叫對方老祖宗,他自然還是不願的。
“哦?”
慈祥的老者摸着鬍鬚,鼻子抽了抽,看向地上的**,目露驚訝之色:
“這是被仙醫真氣溫養過的木心精華?你倒是有不少好東西。”
安江峰心中顫了一下。
木心精華如果配合新鮮木心使用,效果更好,他倒是不怕老者會猜測他擁有特殊真氣,能夠自行製造這種珍貴藥液。
但是聯想到那個第一次見面的韓家老祖,他不免有所猜疑,這人不會也是想從自己身上搶什麼東西吧?
看到安江峰沉默不語,這位韓家的老祖宗便知道他想岔了,哈哈大笑道:
“看來老四搶你的丹藥,已經把你搶怕了……這樣吧,老朽這裡還有一枚丹藥,雖然比你被搶的那顆差了些,但卻更加適合你現在的境界。”
說着,老者袖口一甩,一個白色的瓷瓶飛向安江峰。
安江峰接過了瓷瓶,打開瓶口聞了聞氣味,手一顫,急忙蓋上蓋子,躬身向老者致謝:
“晚輩惶恐,那位前輩想要晚輩身上的丹藥,那是晚輩的福分,小子又怎敢不雙手奉上?怎麼能夠接受您如此豐厚的饋贈。”
然後他滿面誠懇的擡起頭,道:
“何況晚輩能進到這裡翻閱這些上古功法,也都是前輩們的恩惠,小子已經感激不盡,又怎好收下前輩的丹藥?”
說着將那隻小瓶恭恭敬敬的捧在手上,就要上前還給老者。
那老者大手一擺:
“莫來這套,我韓天嵩送出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你要是不想留着,不妨找個地方把這瓶子扔下去,也省得這麼推來推去的,一了百了。”
“這……”
安江峰“猶豫”了一會,最後咬牙道:
“既然如此,小子就斗膽收下,感謝前輩饋贈了!”
說完便把那隻小瓶塞入了懷中。
表面收的艱難,實際上安江峰卻是心中竊喜:
還回去?開玩笑,這可是“澄心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