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峰聞言一愣,愕然問道:“在下確實從凌霄上人處得到一條翼鏈,而且在別的地方還曾經偶然得到一條,不過都早已還給風翼族,卻不是從什麼關伊的大徒弟處得來。”
安江峰見一直對自己坦言相告的乾達婆王誤會了自己,便解釋道:“凌霄上人的大弟子廣寒早在你們一重天的人馬攻入九華山的時候,便同凌霄上人的關門女弟子紫辰微同告失蹤了,就算六年前我在獅子峰大會上,都未曾見到廣寒此人,又何談從他手上拿什麼翼鏈?”
乾達婆王嘴角一翹,微微冷笑道:“什麼關門女弟子,不過是老牛鼻子不好坦言那就是他的女兒罷了,有老婆的道士又不單是你一人,你可知道雲霧城外的那處平原,便是以老牛鼻子的女兒名字命名的?”
“烏蘭平原?”
安江峰睜大了雙眼,顯然意識到了某件事情。
“不錯!”
乾達婆王鮮有的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解氣表情,嘲諷道:“老牛鼻子一生沽名釣譽,處處跟我族爲難,誰知道他最得意的大弟子,卻反而動了凡心,所愛上的正是他自己的寶貝女兒,嘻,這筆糊塗賬,真不知道該怎麼算了。”
“難道說龍勝天!”
安江峰呼出了一口氣,接着道:“便是太虛凌霄上人的大弟子廣寒?”
“正是!”
乾達婆王似乎對能夠破壞關伊老道的聲譽格外高興,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連連點頭道:“好不容易被老牛鼻子安插在了我族,積功官拜一軍統帥,連我那個一向眼光挑剔的二哥都想拉他入贅,誰知道孫女沒送出,反而把龍小子的小師妹氣跑了,結果龍小子也硬氣,緊跟着就掛印跑掉了,關伊那老牛鼻當年差點氣的走火入魔,哈,想起來就解氣。”
千年高齡的乾達婆王說道這裡,就像是一個天真少女般得意洋洋的大笑起來,讓一旁的安江峰甚至以爲自己生出了錯覺。
安江峰沉吟少許,眉頭微皺道:“婆王的意思,可是讓鍾某再走一趟風翼峽谷?”
乾達婆王幽幽一嘆,道:“翼鏈能否集齊,已經不再是我所關心的事情,如果你有心的話,走一趟風翼峽谷也無不可,魔界的秘密存在了千年,至今無人可以勘破,或許能讓你找出來些什麼也不是不可能。”
安江峰搖頭道:“我不明白婆王的意思。”
乾達婆王聞言忽然笑了起來,嗔怨的瞟了安江峰一眼,若無其事道:“在我悠久的生命歲月中,功名利祿,生生死死早已看淡,原以爲早就生無所戀,誰知方纔敗於你手中之時,才明白此生終究有些難以割捨的東西。”
說着嘆了口氣,平靜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經說了,你想要做什麼我卻一無所知,我說這些給你聽,並不是希望在你手中活命,只是想通過你去探明一些東西,或者說存下一個希望,我還沒有天真到會相信你來此只爲切磋。”
安江峰眉頭一挑,半晌無言,直到想了想才點頭道:“八王一去,魔族根基頓失,鍾某的確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婆王有何遺願,不妨說來一聽。”
乾達婆王聽到安江峰的話,久久繃着的心絃終於一鬆,雙目迷茫道:“答應我,找到‘那個地方’,如果有機會便將我死後的魂魄帶到那裡,你能做到麼?”
“好!”
安江峰雙目之中寒光一閃,淡淡道:“我答應你。”
“叮”的一聲刀鳴。
安江峰背後握着的虛無之刃刀身一顫,猛然暴出一道黑芒,安江峰連人帶刀同時憑空消失,緊接着一道殘影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忽然從乾達婆王肉身疾穿而過,帶着隱伏於刀身的一層朦朧金光,轉瞬去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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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江峰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乾達婆王的肉身才在一片朦朦朧朧的氣霧中,扭曲變形起來,緊跟着肉身解體,轉瞬湮滅於無形……
黑森林外。
一頭金黃色的大鷹圍繞着黑森林外圍盤旋飛舞,幾聲唏鳴中,不時從空中一頭俯衝而下,不等落入林內便又緊跟着騰空而起,丈長的雙翅鼓盪拍舞間,扯出一陣呼嘯風聲,顯得有些煩躁。
忽然,一道紫影如流星般劃過,瞬間乍至,一席長袍的安江峰左手握刀,忽然在一棵樹的斜杈上現形,雙腳踏枝,隨着斜枝上下輕搖。
金鷹興奮的一擺腦袋,雙翅猛壓間歡快的發出一聲清鳴,身體越變越小,轉眼從空中降下,安穩的落於安江峰肩頭,不停的用彎彎的紅嘴啄安江峰的脖子,興奮異常。
安江峰沒有理會肩頭搖頭擺尾的金鷹,只是默默地端詳着手中的那把虛無之刃,看着刀刃之上朦朧中泛起的金光,神情之中頗有些落寞,喃喃道:“婆王爲了‘那個人’,爲了一個不曾割捨,竟然寧願放棄肉身,藉助外人之手去探求一個未知,小弟又何嘗不是這樣,可我又能夠藉助於誰呢?”
想通了乾達婆王之所以如此行事的原因,忽然感到心中一片苦澀,攤開右掌,掌心上赫然擺着十幾條翼鏈,安江峰念及自身,看着這些從乾達婆王身上得到的翼鏈,這些所謂能夠得到某種答案的東西,一時間竟是有些癡了。
峨眉學藝六載,人魔兩界二十幾年的歷練,從原本一心的降魔衛道,到如今自己卻被天下正道示若邪魔,天道悠悠,至靜至廉,自己二十年來苦苦追求的天道,爲何修爲越高,反而覺得離大道越遠?
何謂天道,安江峰以爲早在當年關伊破開自己的六道輪迴之謎時,在幾年前的大佛腳下,參看天劍十八決時,在融會了血族嗜殺與道家清靜之間的極端平衡時,自己便已經明白了。
誰知到了如今,天下萬物在自己眼中皆成土雞芻狗,無論是殺人還是被人所殺,自己的情緒甚至都不會有絲毫的波動。
是自己變得無情,還是天道本就無情?
降魔衛道,自己原本以爲這就是正道,可世間一旦沒有了妖魔,還要佛道正道幹什麼,沒有邪的參照,誰纔是正?
死在自己手中的生命越來越多,人也好,妖也罷,殺得多了,殺個人也就跟踩死只螞蟻一般了,生生死死,也的確只有自己才明白乾達婆王跟古萊這樣的人爲何不在乎。
金箔銀器,功名利祿,世人有所求,故而充滿着無限的生機。
金銀糞土,功利浮雲,修行之人看淡世間一切,皆求天道永恆,離那個麼知越近,便越是抽離世間,越是不像人了。
嬉笑怒罵,甜酸苦辣,恨嗔癡怨,懶饞貪佔,修行煉心者漸漸遠離了世人的感情,漸漸變得淡漠無情,沒有了正常人的感情,還算是人麼?
莫非天道就是一個把人變作非人的遊戲?
可自己的路,又該往哪裡去?
正發呆的安江峰忽然感到脖子一疼,醒過神來才發覺肩頭的小雷,正用力的拿嘴啄自己,愕然一愣,想了想不由啞然失笑,明白過來這傢伙是見自己不理它,心中不滿才如此,將掌中翼鏈放入懷中,伸手摸了摸金銀油亮的羽毛,輕笑道:“小雷啊小雷,我如今才發覺,自己前世今生中,只有作爲一個畜牲時才最快樂,生存的目的只在吃睡兩端搖擺,無憂無喜,簡單而恬靜,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嘎嘎!”
金鷹抓着安江峰肩頭的兩爪上下虛抓,搖頭晃腦得意叫了兩聲,也不知是贊同安江峰的說法,還是對安江峰終於注意到自己而高興。
安江峰憐愛的撥弄了幾下小雷的金羽,若無其事朝林外看了一眼,淡淡道:“風隱何在?”
話聲剛畢,無遮無攔的林外開闊地上,一叢枯草堆旁忽然憑空現出一道人形,此人身穿緊身黑衣,頭戴金箍,臉蒙薄巾,背上斜插一柄長劍,單腿跪地,恭敬道:“大首領有何吩咐?”
安江峰道:“你
族人現在到了什麼位置?”
風隱道:“一日前,族長已帶領全族精銳伏於霧江塢口,離雲霧城不足三十里,靜候大首領駕臨。”
安江峰用平靜的語氣問道:“龍血本就答應你們在烏蘭平原劃出一塊,以供你死隱一族繁衍生息,如今斯影以外嫡後進族人身份繼任族長之位,你族內部可有不服?”
風隱聞言,猛地心中一凜,語氣中帶有了一絲惶恐道:“族長乃是衆望所歸,不服之人早已伏誅,大首領明鑑,我族百年流浪,早已淪爲邊緣小族,原先歸附龍城主也是逼不得已,烏蘭萬里平原,一望無垠,雲霧九色戰騎在平原之上來去如風,侵掠如火,要想覆滅我族,一日即可,老族長也是在遷徙到烏蘭平原後,才逐漸認識到龍城主的險惡用心,這……”
安江峰一聲冷哼,揮手打斷了風隱的解釋,冷冷道:“凌弱附強,利益結合不過如此,你族何去何從自然由你們族內自行決定,本座曾經答應過你們族長,適當的時候給予你們一塊居住地,此次事畢,你們便全族遷至黑巢吧,森林地勢樹木茂盛,也有利於你族的活動。”
風隱聽到安江峰所言,喜憂參半,林木茂盛自然利於自己的族人隱藏身形,驅兇避禍,可遷徙到黑巢左近,本身就是個兇險異常的決定,也不會比平原好到哪裡,畢竟這個鄰居太兇險了,隨時會引火燒身。
可正像安江峰說的那樣,自己這樣的邊緣小族,只能依附遊走於強大的勢力中間,此次依附了黑巢,想要退出可就不是簡單的事了。
風隱見安江峰衣袖破裂,胸襟染血,也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又不好直接開口問,只能用斟酌的語氣探問道:“大首領,是否仍舊探尋其它七王的下落?”
安江峰意識到風隱爲何有此一問,卻沒有點破,只是隨口道:“乾達婆王已經戰敗身死,魔界今後不再會有八王存在,此間事了,霧江之事全由你族自行處理。”
風隱聽到享譽千年盛名的乾達婆王居然落敗身死,不由心中大駭,額頭冷汗直冒,再不敢跟眼前之人耍弄心眼,凜然恭聲道:“遵令!”
風隱前後神態被安江峰盡收眼底,卻不屑跟這些人計較,只是冷冷道:“本座離開魔界經年,此次歸來,早已物是人非,八王一去,魔族根基頓失,本已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一旦得此消息,必將蜂擁起兵作亂。”
“本座此次歸來,意欲重掌黑巢,問鼎九重魔間,如有不甘蟄伏之輩,必會趁機擁兵自立,誅人者易,誅心者難,到時便是你死隱一族用命之時了。”
風隱沉聲道:“大首領放心,早在百日之前,族長便遵照大首領吩咐將族人暗中打入黑巢,凡各營副統領以上存有異心者,隨時可以誅除。”
安江峰雙眼微閉,殺機一閃即逝,淡淡道:“卜要臉赫日兩人與鍾某結交於危難之時,經多番苦難共建黑巢,一路腥風血雨都能相濡以沫,攜手走來,莫不要到了最後關頭,只能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反而讓本座失望纔是。”
風隱心中一陣發寒,這才明白爲何安江峰百日前就回到了魔界,卻一直沒有跟黑巢舊部聯繫,只是暗中派人觀察的原因,顫聲道:“請示大首領,是否即刻傳令將督明擊殺?”
安江峰聞聲搖了搖頭,嘴角一掀,輕笑出聲:“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使換了個人,一手將黑巢發展至今天的局面,也不會甘願做一個傀儡,督明如果沒有野心,也不會做到如今這樣的位子,有野心不怕,本座怕的倒是他野心不夠大。”
說着,摸了摸肩膀上小雷的羽毛,淡淡道:“傳令黑巢上下,整軍備戰,告訴卜要臉他們,安江峰迴來了。”
“遵令!”
風隱出聲接令的同時,身後不遠處憑空現出六個與他相同打扮的人形,七人一起朝安江峰躬身施禮,之後紛紛化作虛影,分朝不同方向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