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第255章 如何

知道了“京兆府”三個字,又記住了節度使裴雍名字之後,李太妃發現自己想要打聽這個人,簡直如同喝水一樣簡單——原來甚至不用去到宮外,只問幾個小黃門,都瞭解不少情況。

不過短短几日功夫,李太妃便得知了京兆府同朝廷關係極差,原來十餘年間,這西北之地幾乎從來不受約束,甚至就在數年前,西軍中還有人殺過朝廷派遣過去的轉運副使。

再比如那老節度曹莽原來是剪徑出身,今日的節度使裴雍便是老曹莽從前手下,老賊帶小賊,他如何又能幹淨?

另又有那裴雍年紀不小,卻仍無婚配,但外頭又有小道消息,說是賊匪慣有一種習慣,喜歡去無人認識自己的地方扮作良家子弟,扮作尋常人娶妻生子,是爲原配,卻絕不公開,以免連累妻小,而明面上則是另娶新人。

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賊匪對新妻自是不會有什麼感情,至於同新妻生的子嗣,雖也是親生,可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一棄而遁,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這樣說法,李太妃倒是十分接受。

她也是看過摺子戲的,從前那劉皇叔逃遁時候連妻兒都不要,若非常山趙子龍,恐怕就要斷後,這還是一國之君,更何況那等賊匪?

所謂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爹,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自己遠在京城,尚且日日想着女兒,什麼方法都使盡了,太上皇就在夏州,聽聞好幾位公主帝姬,乃至皇子都遭了難,他也從不管,前次張禮回來後,宮中便漸漸有了傳言,說太上皇屋中又添了幾位小皇子皇女……

如此推斷,那裴雍想來已經早早在異地娶親生子,不過沒有示人罷了。

此人也是男子,男人自私薄涼,可一般都好色,趙明枝千般萬般不好,那相貌真真是沒得挑的,白送一個絕色美人與他,又是公主,面子裡子都有了,難道他還會不肯?

最最要緊的還有一樁,那便是不僅孫崇,朝野之間,幾乎人人都認定那裴雍遲早都要回西北。

而裴雍此時正在爲其手下運作,據說要先送得力手下回京兆府,自己隨後再走,只朝廷不肯。

兩府官人們怕他游魚入海便做逃竄,死把着不放,不過這也擋不住多久了。

此人立有那樣大功,實在要走,誰人能留?

難道還真的辦個什麼鴻門宴,把人斬殺了?

須知這裴雍雖然傳言跋扈,回京時間太短,確確實實也來不及做什麼能被人拿來做文章事情,當真突然斬了,朝廷同天子威信何在?

既如此,左右就都要回去,到時候天高皇帝遠的,得個公主一道回去,還不是隨他拿捏?

等這趙明枝去了京兆府,再不能對京城事情囉囉嗦嗦,兩府難道會不高興?

眼下狄人退了,京城想必是沒有什麼危險的,外頭事情自有相公們做主,那趙明枝一走,皇帝趙弘又小,人事不通,世事不知的,宮中肯定能輪到自己做主,到時候她想住哪間宮殿,就住哪間宮殿,想吃什麼東西,便吃什麼東西。

最好自家女兒早早回來,最好太上皇就不要回來。

太上皇就好好留在夏州便是!也不是沒可能——難道那趙弘肯叫他回來?

李太妃心中盤啊算啊,因知這事情要是一次不成,將來再不可能成,難得的十分小心謹慎起來,一面打探各色情況,一面又暗暗籌劃。

***

李太妃午間纔在三清觀遇得道婆,人還沒有回宮,纔到未時一刻,趙明枝便收到了消息。

她雖不曉得這一位太妃意圖如何,但自古後宮只要跟所謂上師仙姑之流扯上關係的,除非只聽講經——如此,又有幾個人樂意聽——其餘俱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但因一時暫無跡象,趙明枝自也不會不強壓什麼,只叫人兩頭盯着,不要鬧出什麼亂子來,便撂開手去。

她前一陣子高燒不止,臥牀多日,也不曉得是否因此虧損身體,今次癸水來得奇怪,那血遲遲不下,小腹墜痛,叫人難受得幾乎要在牀上打滾。

墨香忙去宣太醫。

趙明枝吃了藥,雖緩解些許,仍舊難受,又兼此次量極大,一動便如泉涌,只得暫且臥牀,又向前朝告了病。

公主告病,大朝會不過禮儀性質,自然照舊要開,一時朝會結束,因那同平章事孫崇方纔回京不久,少不得一衆人再度聚在崇政殿把從前軍政大事拿來一一分說。

孫崇本就是個剛強性子,他一人留守蔡州,總是一言堂,此時雖然回來,仍舊習慣了先前做法,暫時難改,說話雖不至於咄咄逼人,卻也聽來甚衝。

他一時就駐軍、平叛事同樞密院幾人爭執,一時又因邊境榷場、賑災、賦稅、徭役事質問政事堂幾位。

此處正在吵鬧,趙弘連嘴都插不進去,只好一面聽,一面記。

孫崇此舉,自然不是指望自己一回來便把從前事情全數推翻,也不想得罪人太多,點數完畢,正要偃旗息鼓,不想外頭那儀門官忽的進門通傳,卻說李太妃正在殿外。

趙弘只覺得奇怪。

須知李太妃一向不管朝中事情,當日百官本先請她垂簾,卻不想此人又哭又鬧,只不肯答應,當時就躲得遠遠的,此後從不踏足崇政、垂拱、紫宸幾處君臣商議政事的宮殿。

卻不曉得今日爲什麼忽然轉了性,居然跑了過來。

他對那儀門官道:“娘娘要是沒有什麼着急事情,請她去偏殿坐一坐,朕這便過去。”

儀門官出得殿去,不多時,卻又再度進來,拜道:“太妃娘娘仍在殿外,因趁着今日諸位官人俱在,有話要說。”

衆官盡皆驚訝,不免左右相顧,有當真茫然的,卻也有心中有數的。

尤其張異等人,雖個個目不斜視,那心跳如何,唯有自己才知了。

一時那李太妃進得殿來,趙弘少不得爲其看座。

李太妃推辭一句,復才坐下,當先掃過階下兩府官員,此時手心已經盡皆是汗,也不敢去看衆人臉,只好轉過頭去,對着趙弘道:“妾身前些日子聽說朝中要派使團去北朝,贖回太上皇及諸位皇子皇女,可是到了今日還沒有消息,便來問問。”

太妃問太上皇,自然是天經地義,天子如若不理,一個“孝”字壓下來,便如山一般。

趙弘道:“兩府還在商議,孫平章方纔回來,也問此事,想來不日就有人選。”

李太妃聞言,眼淚立時掉了下來,一面試淚,一面又站起身來對一衆官員行禮。

諸人哪裡料到她會有如此動作,紛紛側身而讓。

李太妃道:“太上皇在北朝受苦,公主帝姬、皇子們也在北朝受苦,妾身日夜在宮中爲他們誦經,也爲相公們求平安,只盼能早日把人接回來纔好!”

這話一出,殿中無一個敢接話,只是人人眼觀鼻,鼻觀心,只恨不得當做什麼都沒有聽到。

李太妃見無人接話,又見對面人人目不斜視,表情凝重,心中也打了個突,轉頭去看趙弘,後者年幼,還不能十分掩飾,果然臉色不太好看。

她此時才猛地醒悟過來,忙又補道:“也盼陛下記得夏州尚有太上皇,並你諸位姐妹兄弟!”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簡直如同當面罵趙弘不肯救人一樣。

因見殿中氣氛愈發古怪,李太妃腳都有些打顫起來,只是想到女兒,又想到自己打聽來的,從前宗骨來求娶公主時候,兩府幾乎個個贊同,少有不同意的,才又有了兩分底氣,又道:“另還有一樁,卻是事關公主。”

她方纔說話,人人裝傻,眼下一提公主,卻是幾乎滿殿人立時就望了過來,便是一旁侍立的黃門、侍衛,都忍不住偷偷拿餘光來窺視。

一時之間,李太妃只覺得被十數雙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口舌皆幹,連嘴脣都有點發癢。

她嚥了口口水,握着拳頭壯膽,復才又道:“這事情本來不該是妾身來說,可是現在後宮裡頭沒有幾個人,殿下……殿下是爲女子,她麪皮又薄,不好……不好來說這樣話——她現在這個年紀,已經、已經當要議親了。”

如此一番話,李太妃已經對鏡說過不曉得多少回,方纔在殿外等候時候,也在肚子裡反覆唸叨過,然則真當衆說出來時候,依舊頗有些磕磕絆絆。

趙弘先還只是皺眉,聽到最後一句時候,臉色更是大變,幾乎是黑着臉道:“阿姐婚事,娘娘怎好在這裡說……”

如果此時有趙明枝同殿,李太妃或許還會多有幾分畏懼,然而只有趙弘說話,她也不怎麼生怯,反而把自家早準備好的話術搬了出來,道:“妾身往日聽到不曉得哪位相公所說,皇家……天家沒有小事,家中事情也是朝廷的事情。”

又道:“陛下只有這一個胞姐,金尊玉貴的,她今日管了朝中後宮大事,整、整日忙個不停,要是不早點挑了駙馬人選,任由這般拖拉下去,誤了終身,纔是真真不好了!”

她話音一落,後頭便有人接道:“而今朝中戰事才休,人丁不興,各州各縣正要增人口,如此時候,如若殿下到了適嫁之齡,卻又遲遲不招駙馬,確實不太妥當……”

此人就在人羣之中,話音不高,李太妃聽得這話鋒甚好,竟還與國家大事扯上了關係,一面暗想果然能當官的腦子就是好使,怎的我就想不到這一點,一面擡頭想要去辨認對方臉。

然則那人被人羣遮擋,一時竟看不太清。

她只好隔空誇道:“這位官人說得很有道理!”轉頭又做一副認真模樣看向趙弘,“陛下年少,不曉得女子易老,此事還要長輩操持,不然說不得就要耽誤了公主終身。”

趙弘只覺得李太妃來得莫名其妙,先前說接太上皇一衆回京時候,雖然討嫌,倒也能忍,而今居然插手公主婚事,他又如何能忍,不免大聲道:“娘娘,朕再年少也是天子,難道要爲長姐選婿招駙也不能麼!”

又道:“此事朕自己會想,娘娘且先回宮去罷!”

李太妃尚未回話,那御史中丞楊廷聽得此言,已經當即上前一步,道:“陛下與公主手足情深,必定會仔細招選,只是方纔太妃娘娘有一句話說得甚有道理,天家無小事,公主又正垂簾之時,一舉一動,莫不影響朝廷。”

楊廷還在說話時候,立在下首的呂賢章那心已然在胸腔中狂跳。

他方纔聽得李太妃說公主親事,背後已是滲出了半身冷汗,頭皮也直髮麻,竭力深深吸了幾口氣,復才大步出列,道:“陛下,公主若要選婿招駙,人選必要斟酌,除卻人品出身等項,還要比對此人背景行事,最好家門簡單,以文才優先,免得將來有外戚干政之亂!”

“參政此言差矣,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從前外戚生亂,其中最根本是宗親先亂,以殿下品德,難道不能約束一族?豈非看小她了!”張異踏出一步,也應道,“狄賊才退,南北又有亂象,參政只叫公主挑選文才出衆之人,若是給軍中得知,又會如何作想?”

張異武功出身,又在樞密院中,此刻自有資格來說這樣話。

呂賢章張口便反駁道:“從前多少故事,以史爲鑑……”

只他話未說完,張異已是冷聲又道:“以史爲鑑,從前多少故事都是文臣干政——難道前朝那些個隻手遮天佞臣,便沒有文人出身的?”

語畢,他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出來,卻是忽然醒悟一般,先看一眼呂賢章,再道:“參政好似也未有妻室……”

張異話說半句,才一副失言樣子,後退一步,又束手回列。

一時只剩呂賢章尷尬留在當地。

他被張異把話點破,本來其實並沒有那個意思,不過拿來防備裴雍罷了,此時仔細琢磨,卻是自家都覺得自家不能算得上乾淨,此時哪裡還敢裝作無意——當真被做無意怎麼辦?

可要是不先聲明自家無意,一旦被人視爲趨炎附勢攀附之徒……

正兩難間,那張異已是轉頭看向身側諸位樞密院官員,先一一點名,才又道:“爲公主選駙,豈能以文武爲限,諸位以爲如何?”

復又看向最右,彼處一人直身而立。

他再度出聲,大聲問道:“節度,卻不曉得節度以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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