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動靜這樣大,又是喊人,又是打馬,那斧頭更是比人的頭顱還大,於空中發出極響聲勢,趙明枝都曉得躲了,那狄人自然不會坐而待斃。
他一個翻滾,側臥在地。
被人躲開之後,巨斧毫不停留,掠空而過,竟是把前方數尺外一匹快馬的右後腿當中砍斷,其勢不歇,繼續急飛,又牢牢嵌進馬匹右前腿根處。
那斧柄居然不是木製,而是鐵鑄,斧頭在馬腿處扎得死緊,斧柄也連顫動也無。
奔馬嘶鳴一聲,跌倒在地。
而見了斧頭,對面狄人面色一變,不復先前輕鬆,也不管自己頸項上還纏着鐵鞭,甚至不理會已經再無反擊能力的趙明枝,當即站起身來,拉住一旁駿馬繮繩,也不用去踩馬踏,即刻躍身上馬。
他手抓繮繩,打馬便跑。
而來人卻是遠遠喝罵道:“跑屁啊!給老子站住!”
接着又罵將出兩句狄語來。
他語氣又兇又狠,中氣足得聲若洪鐘,隔空都能叫人聽得清清楚楚。
趙明枝有一瞬間竟是覺得自己聽懂了。
是罵爹吧?
還是罵娘?
那狄人聽得被罵,顯見氣極,立時拉住繮繩,咬牙回頭,一副就要殺將回來的模樣,可那馬身未轉,他餘光掃見不遠處三具援兵屍首,再見上頭箭矢,卻是再無遲疑,重新回身打馬。
遠處,來人失了斧頭,身後卻仍有箭囊,當時左手持弓,右手拉弓,遙遙射出數箭,箭矢直奔狄兵後背、頭頸而去。
可那狄兵並不回頭,甚至未做什麼反應,胯下馬匹便似通人性一般,並不需助力,原地高高躍起,險有一人高,將射來箭矢全數避開。
如此神駿,令趙明枝看得目瞪口呆。
俄頃,又是一波射箭,那馬兒仿若背後生眼,盡數躲閃開去,只被擦了一點皮毛,卻又激發出氣性來,揚蹄便要往前衝。
趙明枝雖不知緣由,卻也曉得此刻不能叫他走了,當即一個前撲,拉住玉霜那條纏在對方頸項間,長長拖於地面的鐵鞭。
她重量不足,那狄兵卻是連人帶馬,只當空停頓半息,就直接連鞭帶人,全數拖走。
此處地面全是碎冰土石,趙明枝還未反應過來,已然被拖曳於地,只覺得貼在地面的那半邊衣裳立時就要磨破。
她吃痛,咬死牙關不肯放手,卻竭力回頭,欲要去找追來人尋他示意。
彼處,那人見得趙明枝情狀,急忙拉弓再射,幾箭射出之後,卻是立馬回頭,大聲喊道:“二哥——”
幾乎就在他喊出的同時,遠處一騎奔馬踏步而來,馬背坐着一人,因離得太遠,看不清面容,那手中所持長弩更是將半人擋住。
是神臂弩。
這等神兵,騎在馬背上還好發力嗎?
趙明枝的疑惑才起,就見那人舉起半臂,朝天挽弓,繼而右手徐徐搭上一根長箭,並無半分遲疑,好似自然而然地就將弓弦放開。
他動作明明從容不緊,可不知爲何,箭矢發出得那樣快,宛如流星,叫人來不及眨眼,破空聲才響,已是聽得“篤”的一下,好似穿透了什麼。
趙明枝瞳孔一縮,下意識將手放開,人卻被慣性帶得往前翻滾幾下,等再擡頭,竟不見馬背上狄兵,而那匹馬腳下不停,反跑得更快。
她再一細看,才見數十步外,馬背之上並非全然空蕩,而是倒着一人。
方纔以一敵三,贏得毫不費力的狄兵正伏在馬頸背處,背後插着一根長長箭羽——前胸後背的護甲竟是毫無用處,早被一箭射穿,此時從孔隙中汨汨涌出殷紅血水。
兩處明明相隔至少二三百步,可破甲還如破紙一般。
這便是神臂弓之威嗎?
趙明枝駭然之餘,卻聽背後一人大叫道:“二哥,莫要射那馬!!”
繼而弓弦聲再起,一道箭矢倏地從後方急射而出,自左後方向右,扎入那狄人右邊背肩處,將其從鞍上釘翻下馬。
駿馬疾馳之中,猛然揚蹄停住,哀鳴一聲,掉轉過頭,奔回那狄人身旁,低頭用鼻子去碰主人頭臉,發出咴咴聲,又用舌頭舔舐,見人沒能起來,復還拿牙齒咬住他盔甲,欲要將其拉起。
狄人穿胸中了一箭,右肩插着箭羽,竟還未死,猛地拽住馬頭便要起身,瞪大雙目朝着趙明枝撲來。
趙明枝此時才發現此人身形居然那般高大,怕有八九尺,還未站直已似一道高高陰影,表情猙獰,滿身是血,如同厲鬼一般。
眼見對方踉蹌過來,似要於自己同歸於盡,她雖已力竭,卻一咬舌尖,抓起掉落匕首,強撐起身,朝對方頭臉扎去。
如此要害,那狄人猶不躲閃,挾着血腥壓了過來。
趙明枝無力閃躲,索性雙手攥緊匕首,迎面而上,被重重壓倒之時,將匕首直直扎入對方右眼。
她所攜匕首削鐵如泥,刀尖入肉,如熱刀切一塊凝結豬油,全不費力,只心中未安,正要再補幾下,忽的發覺不對,低頭去看,身上那血淋淋狄人全無掙扎,早沒了動靜——終是氣絕了。
察覺這一點,趙明枝渾身氣力盡消,再撐不住,後倒在地。
她身上壓着一具屍首,卻無力挪開,只能大口大口喘氣。
須臾,馬蹄聲終於由遠而近,停在她身邊,幾息之後,有人將那狄人沉重屍首搬開。
趙明枝手腳發軟,想要爬將起來,因手掌無力,撐了兩回才坐起。
餘暉之下,對面那人濃眉環眼,一張方臉,拳大手長,身材極高,身上並無披甲,只半搭了一件短袍,赤着兩邊曬成古銅色胳膊,全然不畏寒風,扯着那狄人頭髮將其屍首扔開,又看向趙明枝,皺眉先嘀咕自語一句,方纔開口問道:“這小娘子,你無事吧?”
趙明枝全身發疼,不知傷在何處,被他一問,更不知如何回答纔好,只自覺應當不至於死,便一搖頭,卻是先忙道:“我有兩名同伴……”
一面說着,咬牙撐地站起,四下環顧一圈,跌撞着先尋到近處平倒在地面急腳替,一探呼吸,見還有氣,頓時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因記起對方恰纔肚腹處捱了那狄人重重一挾,此時看他沒有意識,怕昏迷時胃中東西嘔出堵了呼吸,便要將他側轉身去。
只她早已力竭,拖了幾次也沒翻好,正急忙間,一隻手自她耳邊探下,輕易把那急腳替扶轉側身,道:“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