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連夜

哪怕不看重金銀,這來自當今公主的認可,人就站在眼前,又是這樣氣質相貌,如此性情,溫言鼓勵,哪一個又能回絕?誰人又做得到無動於衷?

等此事交代完畢,趙明枝自然少不得出言鼓勵,又請人帶路,在院落裡走逛一圈。

房舍年久失修,難以入目。

她就又同那欽天監的鄧官人鄭重交代,要他記得向京都府衙遞交呈報,一旦形勢稍有緩和,就得將這房舍緊急修繕,不能使學生在這漏雨日曬的地方日夜拼命。

鄧官人自然諾諾連聲。

一干學生卻是隻會低聲道謝,個個或作臉紅,或作耳赤,連一個大聲回話的也無。

直至趙明枝走了,一羣人送到門口不算,還想再往前多送一程,最後還是被那左右軍巡使魏凜使人攔了下來,只說今次殿下臨時前來,不要引了旁人矚目,反生事端。

衆人依依不捨,等到看不見趙明枝背影了,才又返身回了院子。

這時已經下午時分,放在平常,本當三三兩兩各去吃飯,今日卻無一個走開,而是全數埋首案前,各自趕做手頭事情,也不知怎的,人人不說話。

一時間屋子裡只聽到書頁翻動聲、磨墨聲、桌椅挪動聲,另有算盤、竹籌聲。

諸人猶如憋了一口氣,那氣並不使人發悶,只是愈發催得人精神。

他們全數忙碌不休,便是那來來去去,往返屋舍同庫房之間搬運文書檔案的吏員們腳下都更有力氣了似的。

如此氣氛之下,唯有一處角落與旁人格格不入。

迴廊處,魏方羣滿臉是汗,扶柱站着,口中強辯道:“我怎知道她竟是公主!”

又喃喃道:“哪有公主會做那樣穿着,又……”

他話說到一半,聲音卡在嗓子眼裡,猶如噎了一口痰,臉色更是灰敗。

魏寥甫本來惱怒得厲害,可見了對方這副模樣,那火氣也無處發,只好嘆道:“算了,也不知道會鬧成這樣,左右你也要南下,趁着眼下無人來問,早些收拾東西走了纔好,免得……”

“什麼叫鬧成這樣?”魏方羣不肯答應,“不過路上偶遇,另又差人去做尋覓罷了,也無偷盜搶掠,又不違律法,哪怕大理寺使人來查,也斷沒有將我胡亂治罪的道理!”

魏寥甫說不過他,正又急又氣,忽聽後頭有人叫二人名字,轉頭一看,卻是自家叔父匆匆折返。

那魏凜尚未走近,眼見四下無人,遠遠便對着魏寥甫怒喝道:“你父着你留在京中,本意是給家族爭光揚名,將來待要另開一條道路——你便是這樣爭光的?”

魏寥甫心中連聲叫苦,也不敢反駁,只能低頭認錯。

而魏方羣在邊上尷尬站着,頗爲羞臊。

魏寥甫又何曾做過什麼?不過是給他魏方羣行個方便罷了,魏凜這個當叔父的又怎會不知,此時自然是在指桑罵槐。

他畢竟還要臉面,做不到看着旁人一直在這裡代己受過,只好麻着肝膽上前行禮,先叫了魏凜一聲,又道:“是我行事不夠仔細,反倒拖累了寥甫,叔叔千萬莫怪……”

魏凜挑高眉毛,反問道:“你已經膽敢如此行事,還來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魏方羣忍氣道:“我也未作奸犯科……”

魏凜冷笑道:“方纔倒是肆無忌憚的,現下曉得來裝相了?自己做了什麼,難道不知道麼?”

又道:“你方纔那樣動靜,除非聾子,哪個聽不清?背後一打聽,如何瞞得住?旁人也就算了,跟在公主後頭的一干禁衛難道都吃素,由得你胡言亂語?”

魏方羣勉強道:“不知者不罪,再說這事情要是往下深究,那一位畢竟女子,沾上這些是非,未必能得好,宮中禁衛但凡有那麼一點腦子在,也當曉得不能將事情鬧大……”

他還要再說,魏凜面色頓變,搖頭示意他閉嘴,又退開兩步,方纔站定,內院大門口已是走進一人,正是左右軍巡處的一名小校。

對方匆匆進來,見到魏凜,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忙道:“官人,外頭有人來尋……”

魏凜早有準備,雖說知道是個麻煩,也不怎麼意外,問道:“是殿下身邊軍將麼?”

那小校臉上忙道:“不是,來人說是西營的……”

魏凜本來那腳已經擡起,此時聽得人來歷,步子險些邁不出去,訝然問道:“西營?”

小校不敢怠慢,應道:“來人說是裴節度有事相問,小的不敢細說,趕忙着先進來報信了。”

魏凜雖然疑惑,卻也更不敢怠慢了。

他轉頭對着身後人厲聲問道:“究竟怎麼一回事,你二人給我一五一十說個清楚!”

魏寥甫伸手去擦頭上汗水,不敢說話,只去望魏方羣。

如果說後者片刻前心中還有些微僥倖的話,此刻根本做不到繼續自欺,嘴脣都發起白來。

他腳一軟,好險捉着魏寥甫的臂膀站穩了,卻連直視魏凜都不能,只到底曉得厲害,不敢欺瞞,雖聲音發虛,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把前因後果全數交代了出來。

……

魏凜甚至來不及教訓二人,就匆匆出了門。

裴雍將他約在不遠處的一間茶樓。

剛進包房,他就見到窗邊站着一人。

對方仍舊一身青布襴衫,聽到此處動靜,轉過頭來,神色頗爲冷淡,正是裴雍。

兩人方纔見過面,還同行過好一段路,彼時裴雍護在那一位公主身側,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隱沒在一衆護衛裡,毫不突出。

可不過是須臾功夫,此人穿着、打扮全無更改,也是隨便站着,可那淡淡掃過來的眼神已是看得魏凜背脊一涼。

他趕忙上前,先自報家門,又行禮問好。

出乎魏凜意料的是,面前這一位裴節度與他從前聽到的傳言不甚相同。

魏凜也是軍隊出身,對裴雍名聲多有耳聞,只以爲這一位手上實握兵權,殺性又盛,行事咄咄逼人。但不知是不是身着襴衫緣故,此人今日文氣頗重,交流間並不用氣勢強壓,反而可以稱得上平易近人。

魏凜落座之後,對方全無廢話,先問京中治安,又問京都府衙同城防軍交接期間街巷間各色反應,再問以左右軍巡處來看,此時若要整頓京中治安,什麼最爲要緊。

裴雍語氣並不嚴厲,提問乍聽之下也不難回答,但他問話之時隨口便將京中各樣數字列舉而出,譬如三月前同本月京城每日緝盜人數比對,再如不同街巷房舍空置情況,又如巡兵日夜巡街次數等等,既精又細。

魏凜在京中任職多年,自以爲不是那等尸位素餐的,考功多有上等,算得上小有名聲,但他頭一回覲見天子時都沒有今日緊張,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一回答。

有幾次提到某些細節時心中拿不太準,剛一報出口,就見對面人眉頭微蹙。

魏凜不敢肯定,只好先行認錯,又忙設法找補,只說等了解清楚之後再來彙報。

等這一番來回問話結束,他背後早大汗漣漣,簡直把那外衫都浸透了。

裴雍這纔打鈴叫了人來,等小二添過茶,退得出門,便道:“今日休沐,偏還找你問這許多公事,其實不妥,只是正巧着急過來,索性順道一齊談了。”

魏凜哪裡敢應,忙道:“今時今日,城中上下盡皆忙碌,正如先前殿下所說,朝中危急存亡,我等唯有今日竭力,纔有將來休沐,況且下官再忙,又哪裡忙得過節度……”

雖只短暫談話片刻,他對面前這人已是頗爲服氣,這一番奉承少說也有七分真心。

裴雍也不多做寒暄,只道:“我看過你行狀,也見過從前考功簿,方纔與你說話,確實是個做事的,今後城中上下事體,本職之外,須要多做補位——至此,便是公事談完,不再多做囉嗦。”

他說完這一句,將面前茶盞推到一旁,道:“眼下有樁私事來問。”

魏凜早已經坐得端正,好容易鬆一口氣,那氣復又吊高起來,道:“節度請講,下官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裴雍道:“聽聞魏家出自沅江,前朝時雖因枝遷脈移,拆成東西兩支,但本是同源,族中往來頻密,不知是也不是?”

“是有東西兩魏說法。”魏凜只覺得那茶盞猶如纔在滾水中拎出來,燙手得厲害,強笑道,“但那只是外邊胡亂起的名號,用來區分罷了,六十年一甲子,如今都過了少有百年,物是人非,兩邊不過偶有交集,其實互不清楚。”

裴雍問道:“方纔那一個喚作魏寥甫的,卻不知是哪一門?”

魏凜暗道一聲“果然來了”,忙將手中茶盞輕輕放到邊上,回道:“此人是我東魏子弟,只他性子疏闊,脾性又軟,常給人哄騙,因他生母早逝,其父又隨太上皇北上,族中上下多有憐憫,下官也常有照看……”

“那魏方羣又是?”

“那卻不是出自我東魏,乃是西魏本家的。”魏凜心裡罵了一聲,“不過若有犯錯,下官雖名不正,言不順,也不能看他帶累魏家名聲。”

裴雍點了點頭,卻不順着這話繼續往下說,而是盪開一句,道:“倒也不單論某一家某一門,眼下京城人口雜亂,流民、居戶還好管些,只遇得有門第的,往往自恃背景,還瞞着長輩親友借用權勢,反生事端。”

又道:“左右軍巡院不是其餘部司,本爲于軍衙中樞,當要將這一攤子棘手事管起來纔是。”

這話固然只是提點,但裴雍既已開口,魏凜又理虧,哪裡能夠拒絕,只得連聲應是,但實在越想越煩,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把那魏方羣塞回孃胎去,換個姓再投生。

須知此時留在京中的權貴子弟雖遠不如從前數量,依舊不是可以輕易去動的,畢竟多年中根本無人管,早已人人散漫,稍有不慎,就要引來各門各戶怨聲載道。

見裴雍再無事情交代,魏凜纔好行禮告辭。

他匆匆走出茶樓,站在門口片刻,先安排隨從去叫魏方羣並魏寥甫兩個,旋即着人牽馬過來,打馬飛奔回了府邸。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兩個晚輩才一齊到了魏凜府中,很快被請進了書房。

兩人方纔進門,還未來得及見禮,魏凜便直接同魏方羣道:“徐州勢亂,京中也錯雜得很,你今日便收拾行囊南下,不要耽擱了。”

魏方羣愕然道:“叔叔何出此言?族中着我留在京城,眼下無書無信,也無半點交代,侄兒就這般突然南下,如何好做交代?”

魏凜道:“你自走你的,其餘事體我來收拾。”

又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叔叔,看在東西兩魏情分上,我都不會將你撂在一邊。”

魏方羣也不是傻子,當時就青了臉,道:“叔叔是長輩,長輩有命,我一個做子侄的,沒有忤逆的道理,只東西兩魏分家已久,東魏來的信,我族中長老未必肯聽……”

又道:“我曉得魏巡使是害怕得罪皇家,只我還是那句話——便是大理寺來評判,也絕無憑此治罪道理,我違了哪一條律,哪一條法?憑什麼要此時南下?”

魏寥甫忙扯了扯他胳膊勸道:“叔叔本是好心,況且你本就要南下,何苦……”

魏方羣將後者手一甩,嗤鼻道:“我甚時南下,如何南下,當要自家說了算,西魏子弟怎能如那喪家之犬,被人驅南驅北?”

魏凜冷笑道:“你也不用在這裡裝模作樣,我只問你,你叫寥甫私下尋人,難道是指望他那三兩僕從來找?”

魏方羣將頭撇到一邊,不肯做答。

魏凜又道:“要是找到了人,那人又只是尋常閨閣,不是當今公主,你待要如何?”

魏方羣哼了聲,傲然道:“我這樣出身,又是如此相貌人才,還要如何?”

又道:“魏巡使官威雖重,我也想說個清楚,此時京中情狀,若能活命,有幾人會做推拒,又捨得做推拒?若她只是個尋常女子,沒有我來搭手捎帶南下,一旦北狄入京,是個什麼下場,難道叔叔還用我來分說?”

見魏方羣如此執迷不悟,魏凜只搖頭道:“自來東西兩魏互相少有干涉,你平日自己折騰,事情不鬧大,我也不願多管,只按你而今行事,不單拖累西魏,便是東魏也未必能脫開干係。”

他說着站起身來,擰眉問道:“我只問你,你走不走?”

魏方羣色厲內荏,其中心裡已經虛得發慌,但礙於面子,只能不退反進,強硬道:“我今日若是不走,叔叔又待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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