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西雲澤,此時分外的陰冷,潛伏在雲澤深淵之中殘綠的螢火,此時彷彿被某種無法抗衡的力量所驅趕一樣,紛紛的向外逃逸,再不似素日那種飄飄蕩蕩的模樣,而那雲澤的泥沼,也是起伏不定,顯然是那些潛藏在泥沼下面的惡獸感覺到一絲絲的不安而發出的躁動。整個雲澤,此時已經完全陷入了異狀之中。
雲澤深淵那條如同往生的甬道之間,此時已經是一片的慘狀,只見在甬道的上空,密密麻麻的排着一隻只血紅色的巨大蝙蝠,如同一片片的火燒雲一樣,這些嗜血魔獸此時似乎受了巨大的刺激,紛紛伸着長長的嘴巴瘋狂的向一個白衣之人咬去。
那白衣人的身前身後,已經落滿了那蝙蝠的死屍,但這種血紅蝙蝠卻是異常的兇悍,眼見同伴死在這白衣人的劍下,卻更激起了嗜血的性子,不惜一切的撲過去,誓要將眼前這人的血肉裹入腹中。
此時的衛公子,全身上下乍射出一層層的寒氣,遠遠看過去,就如同一個冰人一般,只那雙眼睛,已經被一層鮮紅的顏色所籠罩。手中的那把如泓長劍也是華光大放,長虹一般的劍芒將迎面撲上來的血紅蝙蝠一隻只的絞碎,那碎肉帶着腥臭的鮮血濺落在他的身上,又迅速的被寒氣所凝結,落在他的腳下。
他瞪着血紅的眼睛,踏着腳下蝙蝠的碎屍,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若雲澤深淵就是地獄,那如今的衛公子就是地獄之中鬼魔畏憎的惡神,那血紅的眼睛就是那惡神憤怒的心火,而手中的長劍則是送葬的喪鐘。
石階不斷的向後伸延,而那漫天的血紅蝙蝠,此刻已經越來越少,終於眼前一闊,一個巨大的石殿出現在衛公子的眼前。
這巨大的石殿完全是由一種不知名的石頭所砌成,石頭上面由上而下流着黑色的粘稠的液體,卻沒有一滴落到地面上,整個石殿之內空蕩蕩一片,只有在最深處,有一個高大的黑色石像立在盡頭,這黑色的石像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造成,頭生雙角,背收雙翅,一把巨劍握在那粗壯的手中,面容猙獰,雙眼卻如同兩個深深的空穴,不時的從裡面飄蕩出鬼魂淒厲的叫聲。
在石像之下,一把寬大的石頭椅子,橫在石像的前面,而在椅子之上,有一個身穿黑袍的人,正微閉雙眼,似臥在其中一樣,正是煉鬼教的教主,鬼冥。
此刻的鬼冥,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衛公子的殺氣一樣,神態如常一樣,頗是安詳,全身臥在那寬大的椅子裡,很是受用,一隻白晰的如女人一樣的手,正把玩着那串從不曾離身的黑色念珠。
這便是如今魔門之中最強的人,在過去的日子裡,他舉手之間就毀了偌大的同門分支,而至今卻從沒有人知道他的修爲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衛公子血紅的雙眼冷冷的看着他,毫不畏懼的邁步向前而去。
第一步,悄然無聲;第二步,卻沉悶的如重錘砸地,兩步之間,竟是相差如此之大,給人以頗爲怪異的感覺。
隨着每一步的踏出,周圍的石地上面都留下了一層薄薄的白霜,而整個大殿之上,原本陰冷的溫度也隨着他的到來而驟然下降,那股寒氣似受千年風雪所侵蝕的冰山一樣,冰冷的讓人發抖。
鬼冥身後,暗影隱在那團霧氣當中,眼睛卻緊緊的盯着一步一步不斷逼近的衛公子,這個人此時的殺氣竟是濃烈到了極點,即便是自己恐怕也無法奪其鋒芒。
他暗暗的咂了咂舌,此人恐怕除了身前的教主鬼冥,在魔門之中就再無敵手了。
鬼冥躺在石頭椅子上面,忽然微微一笑,那如女人一樣的五官在這一笑之間更顯得妖媚,彷彿就是一個女人一樣,他緩緩的直起身子,那對細長的鳳眼悄然睜開,看着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衛公子,用一種異常溫和的語氣說道:“你這一路殺上來,把我的煉鬼教折騰的雞飛狗跳,難道還不能罷休嗎?”
暗影站在鬼冥的身後,聽了這番話,只感覺自己真的是越來越琢磨不透這位教主了,他萬沒想到此時鬼冥竟還會如此好相與,竟希望衛公子能罷休。
衛公子看了看鬼冥,卻對鬼冥的話絲毫不領情,冷聲說道:“殺了幾個蝙蝠鼠輩你就心疼了,那又何必去動我的圓月之輪!”
“哈哈哈哈,你的圓月之輪?這圓月之輪傳自上古魔帝,輾轉反側最後到了教主烈雲的手中,後教主落敗,纔將那圓月之輪封在了九獄司之中,怎麼這魔門至寶會成衛公子的?”
衛公子雙眉一立,說道:“我來這裡,原也沒指望你能給我,早知煉鬼教主已經是如今魔門修爲最深的人了,若我不親眼見到,豈不成了平生之憾!”
說話之間,那把長劍已經橫在手中,眼睛卻緊緊的鎖住了鬼冥。
鬼冥呵呵一笑,長身而起,拖着及地的黑袍,站在那高大的石像之下,用一種少見的口氣說道:“若不能爲我所用,必然爲我所殺,你手中那塊令牌,也是到了該交給我的時候了……”
此時那長長的黑袍開始如湖水波紋一樣微微的振動起來,鬼冥的雙腳,竟已經開始脫離了地面,漸漸向半空中移去,此時此刻,鬼冥的身體竟似完全沒有半點的依託一樣,只那麼憑空而起。
衛公子把頭稍微的擡起,面無表情的用眼睛看着此時已經完全脫離地面的鬼冥,卻絲毫沒有半點的動作,反倒是全身盡收,如同一棵孤鬆一般立在那裡。手中那長劍,已經橫在了身前,從劍身之上灑出一片又一片若水的光芒,如屏障一樣攔在兩人的中間。
鬼冥身在空中,看着原地不動的衛公子,臉上更增笑意,漆黑的長袍似有風吹一樣向後倒飛,緊緊貼在鬼冥的前身上,卻始終看不到鬼冥那另一隻手,只有那隻白皙的長手,和那串烏黑的念珠。
空氣在這兩個人中間,似乎已經完全被凝滯一樣,只覺得有一種向中間塌陷的感覺,而周圍的空氣則瘋狂的涌進來,瞬間,一股巨大的壓力就在這兩人之間產生,此時的衛公子,長髮倒飛,只有前額幾縷頭髮緊貼在眼邊眉角,那長劍的光華,也似要被抽空一樣,呈現出一股股的波紋模樣,再不復剛纔的那種平和。
暗影此時雖然身在外面,卻依舊能感覺到兩人之間那股巨大的力量,即便是自己跟隨鬼冥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感覺到這力量的可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全身神念再作提升,以抵抗這巨大力量所帶來的衝撞。
衛公子身在其中,只覺得手足的肌肉都似乎在被一種力量所拉扯着,在眼前似有無數個吸力所形成的孔洞,在不停的旋轉,誓要把他撕碎拉扯進去才罷休。
再看空中的鬼冥,雙眼已經悄然閉合,那隻白皙的手此時已經完全平張開,手中那串念珠此時正浮在他的手心上處,這串小小的念珠,在鬼冥的掌心之上正緩慢的轉動,每轉動一次,那黑芒都漲大一圈,只幾轉的功夫,所發出的黑芒已經籠蓋了鬼冥的掌心,此時此刻,鬼冥那掌心竟就如同一個白玉的盤子託着一盤烏黑髮光的東西。而隨着那念珠的每一次轉動,衛公子都能感覺到面前那無數孔洞吸力的增加,在這重壓的不斷增加下,自己的手腳也越發的不停使喚。
若任由此下去,還沒等自己出手,全身恐怕就受制與那串念珠了。
衛公子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雙眉猛立,據他所知鬼冥手中這串珠子不僅是煉鬼教鎮教之寶,而在整個魔門之中,也是位居前四,幾乎能與圓月之輪所媲,若自己還想從這裡走出去,那此時自己一定要打破這個珠子所產生的無形枷鎖。
他一聲長嘯,雙手緊向上舉,一層淡薄的黃色的光暈出現在掌緣周圍,從腹部至胸口,只這半臂的距離,那淡黃色的光暈竟似受到了千鈞之力的壓擠,不時在掌邊閃出噼啪的火星。
衛公子嘴角微動,身前那把若泓的長劍受神念召喚,立時落在衛公子手中,掌緣那淡黃色的光芒也順着劍身向上延伸,將整個長劍包裹在其中。
此時這把長劍,外面被這層淡黃色的光暈所環抱,劍身卻似受這光暈所助長,若水一般的輕靈,盈盈流動,一道劍芒突的爆發出來,那鋒利的劍芒若有形實質,刺穿如同塌陷一樣的空氣,發出噗噗的聲音。
衛公子嘴脣輕嘯,身前身後拖着漫漫蒸騰的寒氣,把那若有實質的劍芒直指向身在半空之中的鬼冥,劍芒受神識催動,似無限一樣向前急速伸展,向鬼冥刺去……
“你說什麼!!”顧勝瀾似乎受到若大的刺激一樣,幾乎要跳起來。
他又緊緊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古怪的女人,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可眼前這個女人卻是一派的坦然自若,絲毫不爲所動。
半晌,顧勝瀾才泄氣一樣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的說道:“若按照你的說法,那衛大哥不就是那個唯一的……”他似乎不願再接着說下去,只是仍一臉的懷疑。
那女人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顧勝瀾,冷冷的笑了一聲,說道:“以你這樣的機靈,該不會是才知道衛悲歌是魔門中人,哈哈,魔門中人!”言語之間似對這兩個字耿耿於懷。
顧勝瀾點了點頭,又重新從地上站起來,說道:“雖然早知道衛大哥是魔門中人,但衛大哥卻是敢作敢爲,絲毫沒有半點魔門的樣子”
“魔門,魔門是什麼樣子?魔門就該是無惡不作塗炭蒼生?你哪些所謂的正道就是行天下之大道而立天下之正位嗎?”那女人用一種近乎嘲弄的口氣說道。
顧勝瀾搖了搖頭,說道:“天都谷的林破念是當今正道之尊,可行事卻也沒有如我想象的那樣光明磊落,而魔門儘管有衛大哥這樣的人,但卻也有象林秋風那樣的奸狡無信之人,我從來就沒覺得正道和魔門之間有什麼區別,不過都是這塵世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那女子冷冷的說道:“什麼塵世的一顆棋子?”
顧勝瀾眼睛若有所思的說道:“當日我認識的一位前輩大限之時曾跟我說過,冥冥之中,天命早已經註定好了一切事情,只等着你來走……”
那女人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一黯,嘴裡喃喃的唸叨:“天命早已經註定好了一切事情,早已經註定好了一切事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之中。
顧勝瀾也是默然無聲,此時李慶陽的話又在他的腦海裡響起來:“即便天命註定,但我仍爲這碌碌塵世投下了一個變數,這個變數就是你!”
“我當真會是這個變數嗎?我又該如何的來做……”顧勝瀾腦海裡風起雲涌,往事一幕幕的迴轉過來……
半晌,那女子才擡起頭,又看了看如自己一樣有些發呆的顧勝瀾,冷然說道:“既是如此,那你又要如何活在這混濁的塵世之中?”
“我嗎?”顧勝瀾眼睛透出一股濃烈的色彩出來,不禁又想起了衛悲歌經常掛在嘴邊的那首詩,頓時一股的豪情涌了上來。
“橋頭明月水中流,一劍一琴酌夢舟,這魔道於我又有何干,只浮沉水浪而笑罵由人,身在這塵世之中,神又翱於九霄之外,既然我都已經看穿了又何必在乎瘋癲不瘋顛!”
“一劍一琴酌夢舟……”這女子嬌軀微微一震,似想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一樣,看着眼前這個俊朗而高挑的男子,目光有些迷離,竟似幻化成當年那人的模樣,依稀間彈劍高歌把酒醉歡,婉轉處又有撫手弄琴泛舟夜色,而當年的自己,只會癡癡的看着他,沉醉在那清傲不羣的風雅當中。
“在這塵世當中,又有幾人能真的做到如此,即便不爲名利所誘,卻總有情愛癡纏,或天下罹難而難以獨善其身,不得不面對這魑魅魍魎的千變臉譜……”這白衣的女子癡癡的說道,再沒有了那冷漠的表情,言語中卻多了一絲哀怨。
“當年那人便如你所想這般的快意,只可惜最後仍不得不揹負這塵世蒼生之重,若非如此,他那般的天資修爲,又有誰能奈何得了他!”
顧勝瀾心中一訝,眼前這女子明明是妖人所顯,但此時此刻,竟是如此的百轉柔腸,到底她說的那人是誰?竟會讓她即便肉身不在,仍不惜以魂魄轉世,她到底要做的是什麼。顧勝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不遠處高高擺放着的那偌大的石椅,心中不禁打了一個突。
“依你所說,圓月之輪已經落入了煉鬼教那個鬼冥的手裡?”聲音再次響起,顧勝瀾一愣,再看這白衣女子,似瞬間就恢復了往日的冷漠一樣,此時正毫無半點感情的看着他。
這些天,顧勝瀾早已經習慣了這女子這副表情,他點了點頭,說道:“若說林破念是如今正道執牛耳的人物,那鬼冥就該是現在魔門的第一人了,據說他的修爲已經不低於當年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顧勝瀾向那把椅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
“沒有人能超過他!”白衣女子冷冰冰的拋過來一句話,似對顧勝瀾的話頗爲不屑。顧勝瀾無奈的搖了一下頭,知道眼前實在是沒必要爭論這事情,當年烈雲到底有多強悍,誰也沒見過,但鬼冥的能耐他是見過的,即便是時至今日,仍然記憶猶新。
這白衣女子卻也沒有再繼續爭論下去,她看了看顧勝瀾,說道:“你跟我去雲澤……”說罷,再沒有任何言語,只又看了看那把高大的石椅,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情來,似有不捨,又是決然。
顧勝瀾似早已經預料到會如此一樣,他用嘴打了一個響哨,把一直懶洋洋呆在遠處的阿黃喚了過來,拍了拍它的大腦袋,說道:“老夥計,又要折騰你跟我到處跑了!”
阿黃還是老樣子,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一雙眼睛半睜半閉的似乎昏昏欲睡,顧勝瀾很奇怪阿黃本是神獸,卻似乎並沒有對這女子有什麼反應,以阿黃的能力,理該能察覺到 這女子的不同,難道阿黃竟被琪琪這個軀體所迷惑?
此時那女子收回目光,聽到顧勝瀾的話,卻狠狠的瞪了顧勝瀾一眼,然後再不理會他,自己飄然先去。
顧勝瀾無奈的苦笑一下,跟在了後面。這些日子,顧勝瀾似乎已經喜歡上了跟在她的後面,因爲只有在後面,顧勝瀾才能從這背影中看到琪琪那婉約的影子,在這一刻,眼睛裡的她,就是自己的琪琪,而爲了這一刻,自己似乎已經等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