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殷灼顏幾乎躺在牀上,直至傍晚,在蘭心和冬蓮的勸說之下,方整裝出了景仁宮,卻也未到何處去,只是接了亦兒回景仁宮。
草草用過晚膳,她哄了亦兒睡下,怏怏的坐在那裡,再無何事可做。
“娘娘,奴婢給您梳洗一下,皇上主婚完畢定會早些回來的。”
她淺淺一笑,莫非,她便只能留在這景仁宮,如同後宮嬪妃一樣,臨晚梳妝,翹首等着他?她再一次沒有管住自己,就那樣臣服於他,連她自己都想狠狠的罵自己一頓。
蘭心不知她心中所想,一句句將她哄到銅鏡前,忙着想爲她梳妝。
見蘭心拿起水羅香,殷灼顏本能的皺了一下眉,一手擋開:“不必了!”
蘭心疑惑了一下,“哦”了一聲,欲將水羅香擱下,忽又擰起眉,腦袋探向檯面,只見水羅香放置的那處,工工整整壓着一張小紙條,兩指捏起來瞧了瞧,遞給殷灼顏:“哪裡來的紙條?”
殷灼顏也有些奇怪,攤開紙條,雙眼眯得更緊,輕聲吟出:“月露琴.鳳羿族?!”
推敲了好一陣,想不出個所以然,她微側着頭沉思:“這是如何一回事?是說我的月露琴嗎?月露琴與鳳羿族有何干系?”
蘭心聳聳肩,撓撓頭,取過她手中的紙條:“娘娘,別管這莫名其妙的的紙條了。您的月露琴還在暖香館呢,莫非誰還敢搶了不成?明兒讓無影出宮一趟,把月露琴帶來便是!什麼鳳羿族,聽都未曾聽過。”
殷灼顏輕吐口氣,讓無影去取月露琴,豈不是在告訴他,她記得,記得所有的一切?一百年前遭滅族的鳳羿族怎會與絕世名琴有牽扯?又是何人寫了這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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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大婚,承先帝之孝,一切從簡,但有皇上親自主婚,又設禮於宣政殿,羣臣列座,盛況仍是非凡。
蕭涼宸微眯着眼,注視着相攜而來的兩人,笑了一笑,她嬌羞的臉躍然再現,當年大婚之時,她可遠沒有這般安分,若非攝於自己的強硬,定然被她鬧翻了天。
一套中規中矩的禮俗,一番兩國交好的客套話,禮成後,冉慕蕊已一頂紅轎送往魏王府,而蕭羽留在宣政殿,宴謝羣臣。
李從筠輕抿了口酒,溫溫的、甜甜的,化到心裡,有些涼涼的,身邊皆是歡聲笑語,身旁的他卻心不在焉,自他入席到蕭涼宸出現,他的目光總是在搜索,是在尋找着她吧,不知是有意無意,或者已成了一個習慣。殷灼顏始終未出現在宣政殿,在蕭涼宸身邊的是盛裝的皇后。
她的目光總是不知不覺中落在曼瑤身上,生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感覺,即便在身邊又如何,他們的心都不在。
蕭羽握住酒杯笑笑,一杯杯的酒灌入喉嚨,他卻愈發清醒,瞥見石晏小心翼翼走向蕭涼宸,低聲說了幾句,見他臉色稍變了一變,擱下手中的酒杯,躬身上前:“皇兄,可是有不妥之事?”
蕭涼宸極快的恢復臉色:“五弟大婚,怎有不妥之事?五弟且安心吧!”
他單膝跪下:“皇兄,只要你一句,臣弟願——”
“五弟!”蕭涼宸擡手製止他,嘴角勾了一勾:“怎麼聽起來,五弟有想逃避洞房花燭夜之嫌疑?”
蕭羽頓時啞然,艱難的扯了扯嘴角,複道:“臣弟只想——”
“五弟早些回府歇息吧!”蕭涼宸絲毫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淡淡拋下一句,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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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沉穩又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直奔天牢最裡側的一間牢房,牢房的門半掩着,透着詭異的氣息,蕭涼宸微低頭進了牢房,仍是大氣、輝煌,但牢房內早已空無一人。
他掃了一眼一側的棋臺,黑子、白子列於棋盤上,錯落有致的白子極好的圍困住黑子,俊眉揚了揚,自幼與蕭勉下棋,他總是選黑子,探手捏起一個白子:“九王叔,你在暗示我,你我的棋局,你纔會是最後贏得的那一個麼?九王叔,你實在是太低估我了!”
“常笑!”蕭涼宸朝外喚了一聲,見他刷刷進了牢房,沉聲吩咐道:“讓黑驍衛密切監視九王叔的動向,朕要知道與九王叔有牽連的都有何人。派一些人留意暖香館,朕怕九王叔一旦失手,會撞個魚死網破。”
常笑應了一聲,折身出了牢房。
“去水牢!”
石晏前方開路,輾轉自天牢一旁的石梯往下,直通向水牢。
蕭涼宸緩步進了水牢,一股腥臭撲鼻而來,皺了皺眉,直立在牢前的石階前,環顧了下石牆圍砌的水牢,灌了及腰的水,長長的鐵鎖鏈牽鎖住他的四肢,披頭散髮,隱隱可見,因長期浸泡水中,他的身子呈現浮腫狀態。
“你倒是挺了不少日子,若是一般人,早已死了。”
垂着的頭慢慢擡起,他嘲諷的笑了笑:“這不正好順皇上的意麼?慢慢的折磨,泄了皇上的心頭之恨!”
“九王叔今夜趁皇宮宴席離開了天牢!”
管修韞怔了一下,募地哈哈大笑:“他竟然離開了天牢!他竟然離開了天牢!哈哈!皇上是想從我口中套出點什麼嗎?可惜啊,真是可惜,我就算知道他會藏在哪裡,也絕不會告訴你!”
“九王叔之事不勞你費心!朕倒是擔心九王叔自此裹足不前,不敢大刀闊斧的幹一場,費了朕的一番心思。”
“是你設計讓他逃出天牢的?堂堂的一個九王,真的好可憐,處處被人設計、佈局。皇上真是高明啊!”管修韞搖搖頭,冷笑兩聲:“既然如此,皇上到此處又意欲何爲?”
“朕只想看看你是如何苟且喘活的,朕要你日日夜夜皆爲你的所作所爲後悔,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憤而扯動着鐵鏈,撥動水嘩嘩作響:“我只後悔爲何當初沒想個萬全之策要了你的命,不過,我這樣已很滿足,殷瀟庭、蕭頌,一一毀在我手裡,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只要我還留着一條命,總有一天,我會走出這水牢的。”
“朕出征哈必國前,殷瀟庭曾答應朕一件事,你讓他食言了,你讓朕錯過了許多,也讓翩兒傷透了心。”蕭涼宸深吸口氣,冷冷掃了他一眼:“待朕一切部署完畢,這水牢將會是你的墳墓!”
隨着腳步聲離去,管修韞嘶聲的叫喊着,“砰”的一聲,厚重的石門關上,他再次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蕭涼宸回首看了一眼重兵把守的天牢,微搖搖頭,九王叔,你真的覺得憑你的能力,能從天牢順利逃脫麼?你太大意了。若非要揪出指使管修韞的幕後之人,又豈會容你出逃?
“石晏,即刻徹查宮中所有人的身份,一個都別落下。若有來歷不明者,一律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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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氣氛有一絲緊張,殷灼顏探了下頭,剛瞥見雨竹、冬蓮,眼前突然一個影子近前,進而落入一個暖暖的懷抱,耳際響起低沉的聲音:“你是在等朕麼?”
尚未來得及發話,帶着酒味的脣已襲了過來,她不滿的伸手擋住。
蕭涼宸淡淡笑了一笑,一手禁錮住她兩手,仍是偷得一個香吻,滿足的勾起脣畔:“亦兒可睡下了?”
“皇上走錯路了,此處是景仁宮,並非凝雲閣!”殷灼顏倔強的想要掙開他的懷抱,卻被鎖得更緊。
“告訴朕,朕這些天留在凝雲閣,你可是不高興了?”
“皇上愛去哪就去哪,與我無關!”
憤憤的聲音帶着些委屈,聽得他一陣心花怒放,俯頭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若我告訴你,我去凝雲閣,其實不是你想得那樣,你會信嗎?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
“我纔不信,我,啊——”冷不防被橫抱起,她驚呼一聲。
“朕會讓你相信的!”
須臾,她被困在牀榻,無處可逃,警戒的往裡退了退,一眼不眨的盯着他:“我不許你碰我!”
“昨夜,你可不是如此說!”
她氣得直上前,兩拳不由分說噼裡啪啦砸下:“我不要見你,你出去!”
蕭涼宸由着她的任性,直至她的雙拳漸漸緩下來,將她攬進懷裡:“想要好好歇息,你先得安分一些,不然,朕無法保證什麼!”
一句話下去,她乖乖的收了手。
他輕呼了口氣,若非憂着她肚中的孩子,早把這個女人吃了個乾淨,也無須苦苦壓抑着,而她,真的不怎麼領情。
“翩兒,朕已交代雨竹和冬蓮,以後你不論去何處,都帶着她們,可好?”
“不好!”她揚起頭,冷冷的拒絕:“我纔不要她們跟着,我不要她們留在這裡,我不喜歡她們!”
蕭涼宸擰起眉,疑惑的看着她:“可是她們惹你生氣了?”
“是你的人我都不喜歡!”
“別任性!”他壓低聲音,帶着絕對的不容拒絕,吐出一句威脅的話:“不然,你就得整日留在我身邊!”
狠狠瞪了他一眼,她身子一滾,直接躺倒,扯上被子,悶聲的吐出一句:“我不喜歡你的皇宮,我要離開皇宮!”
蕭涼宸深吸口氣,不得已道出緣由:“九王叔從天牢逃脫,我怕他會對你不利,別再任性!我已派人護着暖香館,但你一切要聽從我的安排可好?”
久久,她沒再說話,最後,怏怏說道:“誰敢動我,我會殺了他!”
“我知道你會,但任何人都不值得拿你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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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有令,娘娘不能擅自離開皇宮!”雨竹、冬蓮一左一右,凜着臉攔住她。
“讓開!”她咬牙切齒道。
“請娘娘和小公主回景仁宮!”雨竹堅定着立場,絲毫不讓一步。
殷灼顏擡高下巴,硬是跟兩人犟着:“我偏要出宮,你們能奈我何?”
雨竹、冬蓮相視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她們,確實,奈何不了她,但有令在前,兩人攔得是一陣心慌慌。
“貴妃娘娘!”悅耳的聲音飄入,一襲碧綠宮裝近前,綠萍恭敬的福身:“貴妃娘娘若真想出宮,不妨跟皇上稟一聲,皇上又怎會不允?”
殷灼顏翻了一個白眼,睨了她一眼,勾起一個壞壞的笑:“說的倒是有理,那你就去稟報皇上一聲,說我要出宮不就得了?莫不成還得我親自去跟他稟報不成?別仗着你們人多,我不想對你們動手而已,不然——”
雨竹、冬蓮依然無動於衷,似覺得討不了便宜,她狠瞪了幾人一眼,攜着亦兒、蘭心憤憤回了景仁宮。
她託着腮,默默看着在蘭心的牽引下噔噔走着路的亦兒,她的亦兒,漸漸在長大着,手又悄然的撫上小腹,再過些時候,是不是又要踢她了,心中隱隱又多了些期待,她有亦兒,有尚未出世的孩子,嘴角苦澀的扯了扯:二哥,你怎麼可以不在我身邊,你答應過的,你會照顧我一輩子的,你答應過我,會一直在我身邊的,現在你又在哪?如今的我真的好迷茫,好無助。皇宮是座最奢華的天牢,我是遭囚禁的犯人。
“亦兒,來,到父皇這裡來!”
小臉順着聲音望去,咯咯笑了一聲,噔噔就走向他,伸出兩手。
殷灼顏側過頭,心情複雜的看着在他懷裡被逗得咯咯笑個不停的亦兒,苦澀笑笑,亦兒會挑人,但對他,似無須更多的功夫,總是膩着他,這就是無法割斷的血脈麼?
瞥見她黯淡無神的臉,蕭涼宸將亦兒交給蘭心和萬喜,示意幾人帶着亦兒出去。
“朕並非不允你出宮,待九王叔一事了結,你想怎樣都依你!”心中又是一陣鬱郁,很多時候,他真的拿她沒有辦法,略嘆了口氣,蕭涼宸又道:“況且你現在已忘記過去的人和事,這般出宮確實讓人放心不下。”
她幽幽閉上眼,並不搭理他。
蕭涼宸頭痛的揉揉額頭,唉了一聲:“只要你記起過去,朕便允你出宮如何,到時你可帶上無影!”
眼珠暗暗滾了兩下,殷灼顏側眸望着他好半晌,一字一頓道:“我-要-出-宮!”
他脣畔極輕微的撇了一撇:“當你記起——”
“我沒有忘記,我記得,記得一切的一切!皇上滿意了吧!”兩手拍桌,她騰的站起身,大嚷道。
蕭涼宸微皺了下眉,天下膽敢對他拍桌子的,她是第一個了吧!這樣的話,他是不是該好好懲罰一下她呢?他倏然沉下臉,冷聲道:“你是說你沒有摔傷頭,也沒有所謂的忘記以前的人和事了?”
殷灼顏瞪着他,想肯定,但他暗沉的臉令心底生了一些怯意,見他一步步走近,往外望了一眼,稍提了提裙襬,腳步挪了挪,當機立斷絕了自己奪門而出的想法,盈盈一笑,兩手勾上他的脖頸:“我——”
卻說不出更多的話來,紅脣已被吸吮捲住,喘不得氣掙扎之餘,舌尖傳來一陣刺痛,而後是濃濃的血腥味,她的眼眸募地溼潤,卻在更進一步的脣舌糾結中綿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