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灼顏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三日高燒,她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她醒來了,在日出之時、出殯之時,梅香爲她換了件白色布衣,布衣荊釵,襯得臉容的憂傷愈發深濃。她沒有去送葬儀隊,封棺之時,她靜靜看着一臉安然的他,默默告訴他:我怕,怕會攔下你,再也不讓你離開。
她站在高高的城牆,風掀起她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裡,從城牆望去,滿城飛絮、半城素縞,緩緩伸出手,掌心只接住空無的風。
送殯儀仗緩緩出了城門,悠遠的琴音透過漫天的白絮,輕柔地自空中盤旋而下,鼓樂、鑼聲中,曲調越發縹緲不真實,彷彿來自九天之外,一滴又一滴的淚滴落在月露琴上,嗚咽了琴音。
蕭澤默默看着她,一襲白衣,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靈動聖潔;悠遠的琴音,令人失魂、沉緬其中,若非是這樣的情景,他願,願天天瞻仰着她的背影。
紅色,終歸是不適宜的,在這一天。
她高燒不退,他心疼的守在她身邊,什麼名聲、什麼避諱,他不管,他只想陪着她,在她痛苦流淚時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告訴她:別怕,一切都會過去!
素縞消失在遠處,她的手撫着琴絃,柔柔的,緩緩閉上雙眸:“你許的諾言,我記住了!來生,我許你一輩子,不管是兄妹或是陌生人,我會找到你,我會穿着你最喜歡的紅衣出現在你面前,與君共白首!”
見她緩緩站起,身子晃了晃,蕭澤心一慌,竄前抱住下墜的她:“灼顏——”
她的臉呈現出異樣的潮紅,撫上她滾燙的額頭,他心疼不已,你苦撐着,是想送他最後一程嗎?可知道,你這樣他也會很心疼很心疼的?
蕭澤抱起她,不過幾日,你竟然可以瘦成這樣,你是在拿自己傷害了多少人哪?
“太子殿下!我帶她回去吧!”雲娘微微欠身,一直擔心她會想不開,緊跟着她。
“不,我帶她回皇宮,她燒還未退,得讓太醫好好診治!”
話剛出口,一襲黑衣掠前:“她不能去皇宮,要回只能回瑨王府!”
蕭澤眼一沉:“何時輪到你說了算?”
常笑不緊不慢道:“太子殿下,她是瑨王妃,瑨王爺遠在邊關,若貿然接她入宮,太子殿下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他冷哼一聲:“什麼瑨王妃?你們的瑨王妃現在還在瑨王府呢?閃開——”
常笑不爲所動:“太子殿下若執意如此,別怪小的不留情!”
一陣鏘鏘聲,莫輕寒幾人的刀劍出鞘,雲娘打了一個寒顫,清咳一聲:“她不會跟你們任何一人回皇宮或是瑨王府,無影,帶她回暖香館,趕緊找大夫,退燒要緊!”
正中無影心中所想,無影從容的從蕭澤手中抱過她,邁着大步下了城牆,留下表情各異的幾人。
雲娘複雜的看了一眼月露琴,嘆了口氣,小心抱起琴,款款下了城牆,常笑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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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盛夏之際,小小的暖香館卻籠罩着一種淒涼,蔓延着一種陰沉。
殷正良立在廳前,似做夢般不真實,年輕鮮活的他就這樣飄然消逝,幾日來,一直不能眠,想着,若能替他去了那便好來了,留下孤兒寡母、白頭爹孃,此情何以堪?
“爹!”殷瀟鶴低喚了聲,二弟的後事是他一手辦妥的,兄弟一直聚多離少,未曾想到他竟先自己而去,而更令人痛心的是現在的殷家完全無一絲生氣:爹孃一下蒼老起來,弟媳和侄兒孤苦無依,三妹遠在狄丹杳無音信,剩下的一個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爹,我送你和孃親回府吧?”暖香館是他的住處,怕殷正良等人觸景傷情,殷瀟鶴提議道。
“不了,就在暖香館住着吧!”府裡空蕩蕩的,見了愈發淒涼,殷正良嘆了口氣:“灼顏怎樣了?”
“已經好一些了,只要能退燒,定無礙!太子殿下請來的溫神醫已在爲她細心診治了!”
殷正良未說話,雙手負背,蹣跚出了暖香館。
謝翎收回望着他遠去的目光,現在的暖香館人多了不少,但卻依然覺得了無生氣,哀莫大於心死,這便是了吧。她黯然轉身進了房,殷灼顏依然高燒不退,總是不停的說着胡話,不用聽清亦明白,她口口聲聲唸叨着只有他啊!
手撫上她發熱的臉:你可以毫無顧忌的因他消沉、因他痛苦,但我不能,我還有一個珍寶,是他留給我的珍寶,我不能倒下,往後不管風風雨雨,我都不懼怕,因爲我會很堅強,會爲他而堅強,爲我的珍寶而堅強。
謝翎深吸口氣,他能因你而清醒,你是否會因他而勇敢?俯身在她耳邊一遍遍說道:爲了他,你不能逃避,他會走得很不安心的,黃泉路上他也會心痛,爲了他,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也曾答應過他的,不是嗎?你答應他的就一定要做到!起來吧,別再發燒了,你還沒抱過他的擎宇呢,起來看看他是否長得像他爹爹,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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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謝翎所料,第二日她漸漸退燒了,她剛清醒,便讓梅香將擎宇抱到身邊,她抱着孩子,默默看着他,久久不肯放手。
謝翎澀澀一笑:她和他的情,終究不止於兄妹,只是一直潛伏着、一陣深藏着,只因他們的身份,註定,生來就不是彼此的歸屬。
他終究是騙了她,她沒問無影,或者說問不出口,在他彌留之際,他和她有着怎樣的交集。又或許,一切已不重要,那樣的情從來都不容於世,唯有在心湖深深封藏,如他那般。或者沉沉淹沒於人世之間,纔有可立足的一席之地、纔有可喘息的一方之濱。又或許,他們的情還沒有開始,已到了結束,而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
千帆過盡,沉寂後的那一片是真實。
唯一慶幸的是,在自己身邊時,至少他是真心的!
她愛憐的看着懷中的孩子,眸中的疼愛不亞於親生孃親,謝翎輕呼口氣,淡淡笑了:她能確定,無論往後發生何事,殷灼顏對這孩子的疼愛絕對勝過一切!只是心裡隱隱希望着,但願以後自己的擎宇和她的亦兒不會再有情的衍生、不會再爲世俗枷鎖捆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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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涼宸緩緩將信擲於火折上,知道她安然出現在京都,心中無限欣喜,只是卻是以這樣的方式,心痛着她的痛,想站在她身邊,借她肩膀讓她哭、擁她入懷給她溫暖。心不由躁動起來,想見她,快一年未見,對她的念想日夜焦灼着他的心。
她幾乎成爲了他的全部,餘暇的時間腦中塞滿的是她,驕縱的她、任性的她、妄爲的她、自私的她,趕也趕不走。
他深吸口氣,等我,我不會再讓你離開。
“石晏!”他高喊一聲。
石晏應聲而進,靜候吩咐。
蕭涼宸嘴角輕翹,沉聲道:“集合各將領,本王要即刻回京!”
石晏愣了一下,狄丹國屯軍西越關外,準備深入西越關境內,伺機揮師東襲,以拿下大晉朝,此時若貿然退兵,必爲所乘。他動了動脣,終未將心中的猶豫道出,而是匆忙召集西越關守衛將領。
蕭涼宸的決議一下,無人有異議,石晏暗擦了把冷汗,心道:若說他的對手有何人,那麼只有她一個,與他對抗着,卻不能傷她!
他毫不停滯,率兵撤退,洛京調來的五萬兵馬,只留一萬駐守西越關,其餘迅速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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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冉舒玄一聽,暗吃一驚,雙方兵馬對峙近一月,各討不了便宜,他只等援兵一到,全力攻破西越關,繞道直取洛京,如今蕭涼宸竟突然撤兵,着實令他一陣詫異。
軍營上下即刻分成兩派,一是主張全線出擊,攻破西越關;另一派主張靜觀其變,以防有詐。
冉舒玄擰起眉,輕哼一聲,蕭涼宸的狡詐他曾領略到,昔日在洛京之時,太子幾人紛紛中計,唯獨他避過,還訛詐自己已派使者到狄丹國求證事實,倉皇之中,他乘機逃出洛京。後來才得知一切都只是他的詭計而已,連自己的逃出都在他的算計中。
他忙召來幾個探子前往打探,雙眼深沉的眯起,蕭涼宸,我絕不會再中你的詭計,亦絕不會讓你輕易逃離。
冉舒玄焦急的候着探子的消息,若真是蕭涼宸的誘敵之計,十日後援軍一到,他一舉攻破西越關;若蕭涼宸棄邊關回洛京,更是自己大展身手的良機,心,蠢蠢欲動,仿似見到洛京已在他的鐵蹄之下。
“三皇子!”
淡淡的一聲,打斷他的神思,他伸手摟過她的腰,拽在懷裡,笑笑:“我的六公主可是乏味了?”
她嬌笑的推開他:“我既是六公主,三皇子怎可如此造次?”
冉舒玄哈哈一笑,懶懶坐下:“可惜,你不是六公主,你也不是殷灼顏!本皇子不解的是,他因何留下你的性命,一個已毫無用處的女人的性命,而且是殘花敗柳的性命!”
“三皇子錯了,殘花敗柳也有存在的價值,不是麼?”
他嗤笑一聲:“那倒是,至少對於一些男人來說,你的身體還是挺吸引人的。”
她緩緩解開衣帶,露出雪白的肌膚:“對於三皇子來說呢?”
冉舒玄咽咽口水,眸底竄起異樣的光芒,任由她坐在自己腿上,頭俯到她胸前:“其實本皇子更想嚐嚐殷灼顏的味道,讓大晉朝幾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都把持不住的女人,她的味道定是很銷魂。可惜,至今只有蕭涼宸嘗過她的味道。”
她的手勾上他的脖頸:“三皇子若此次擒殺蕭涼宸,想要他的女人又有何難,聽說蕭涼宸的女人一個賽過一個,三皇子可有興趣?”
他捏了一把她的腰:“本皇子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眼前的女人!”
“報——”一聲長長的稟報聲打斷卿卿我我的兩人,冉舒玄從溫香軟玉中抽出身來,掃了一眼紗巾遮掩着的臉,揚了揚眉:“若蕭涼宸沒有毀了你的臉,若世間沒有殷灼顏,你定是個尤物!”
他一把將衣裳扔在她身上,見她閃進簾後,傳了人進來:“何事?”
來人是他的副將,一五一十的稟報:“稟三皇子,探子回報,蕭涼宸確實率兵返回洛京,按路程推測,此時已後撤了十里。”
冉舒玄擰眉沉思着,若是真撤兵,蕭涼宸會匆匆回京定不簡單,莫非洛京朝中有變?他忙命副將將探知的消息一一稟報。
副將猶豫了一下:“三皇子,其中一個探子無意聽見大晉朝兵卒在暗中議論,說是蕭涼宸急於撤兵是接到一封信,像似說什麼殷瀟庭已死,殷灼顏已回京,故而撤兵離去!”
“殷瀟庭已死,殷灼顏回京?!”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速速再派人確定,本皇子不容有絲毫懷疑!”
“是!”副將領命出了營帳。
她一邊繫着腰帶,一邊從簾後出來,不可置信道:“殷瀟庭已死,殷灼顏回京?這是如何回事?”
“你可有洛京的消息?”
她搖搖頭:“他是我的主人,我只照他的吩咐去做而已,若無任務他又豈會知會消息於我?三皇子認爲此事是真是假?”
冉舒玄搖搖頭:“蕭涼宸這人不好對付,需得謹慎行事,待確定消息後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