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遙挪揄的盯着緩步走進大殿的他,笑得有些奸詐,心道:看你能熬到幾時,若不是已知道她在何處,你臉上又怎會有如此淡然的表情?
似察覺到他的目光,蕭涼宸狠狠回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文季遙挑挑眉,乾咳一聲,與身邊的謝長青閒談起來。
“謝將軍,不知此番哈必國派皇子、公主前來又是何意?”
謝長青濃眉一縮,搖搖頭:“哈必國和狄丹國一樣向來不安好心,這次料是無好事。”
文季遙輕點了點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上次宗城桓到大晉朝只爲換得一個殷灼顏,這次若又是因她而來,豈不是又要折騰一番?轉念一想,殷灼顏早已離開洛京,遠在他鄉,定不會再牽扯到她了,搖頭暗笑自己的多疑。
尤回扶着有些虛弱的皇上在龍椅上坐定,避過繁雜的瑣事,直接宣哈必國皇子和公主覲見。
片刻,一男一女,一白一紅,施施然進了殿中。
白衣男子,身形高挑,英俊的臉龐沒有半點瑕疵,面色有些蒼白,濃密的雙眉下的是一雙閃亮的眼睛,渾身似帶着一股憂鬱的氣息,白衣將那股憂鬱滲得愈發明顯。
而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紅衣女子身上,只見她臉蒙着紅紗巾,俏媚的臉朦朧可見,身穿胭脂紅衣裙,外披一件紅色輕紗,優美的身段淋漓盡致呈現,頭髮隨意的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斜插着一支木簪,有幾分隨意卻又不失典雅。
蕭涼宸幾乎是屏住呼吸,目光不覺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嘴角勾起一絲笑。
文季遙臉色變了幾變,一一掃過幾人各不相同的臉色,劍眉輕擰而起。
“哈必國三皇子冉舒玄攜六公主冉慕蕊參見大晉朝皇上!”他朗朗出聲,客套的行禮。
皇上收回落在紅衣女子身上的目光,點點頭,強打精神:“不知三皇子和六公主前來大晉朝有何貴幹?”
冉舒玄揚眉笑笑:“和親!”
又是和親,大殿中文武百官前後竊竊私語起來,尤回瞥了眼皇上難看的臉色,乾咳一聲,大殿登時肅靜,只聽得皇上說道:“和親?三皇子的意思是——”
“我哈必國願與大晉朝和親,出嫁六公主。”
一句又掀起陣陣私語,蕭涼宸臉色極其難看,莫非殷瀟庭先前所說皆是真,她確實去了哈必國,如今真實的站在自己眼前,只是和親又是爲哪般,灼顏,是你想要折磨我嗎?你又因何成了哈必國六公主?他怔怔凝視着她,而她,卻一眼也吝嗇給自己,殷灼顏,你於心何忍?
皇上笑得有些詭異,當堂拍板設宴款待哈必國皇子和公主,順道依冉舒玄之意爲公主提供一個擇良君之機。
散朝,蕭涼宸並未挪動腳步,殷正良亦是一臉茫然,蕭頌乾咳一聲,瞧了一眼滯留的幾人:“各位覺得哈必國六公主可是有些熟悉啊?”
殷正良擰緊眉,搖頭,忽嘆了一聲,急步出了大殿。
待人散盡,文季遙踱步到他跟前,囁嚅道:“有沒有覺得有何不妥?你真覺得這個六公主就是殷灼顏嗎?”
蕭涼宸沉默不語,他怎能否認,身段雖清減了一些,但她給他的感覺分明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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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翎狂咽口水:“灼顏怎會回京都了呢?瀟庭都沒回!”
趙淑慧附和一聲:“老爺,你可看清她的真面目?或者與灼顏一樣也喜歡紅衣呢?若真是灼顏的話,涵旋定也在,還有瀟庭,他不是去見她們了嗎?”
他眉頭深鎖:“此事甚是詭異,依我看那女子分明就是灼顏,莫不成我連自己的女兒都會認錯!”
“老爺,您也說了,那女子是哈必國的六公主,灼顏明明是你的女兒,又豈會搖身一變成爲公主呢?”趙淑慧一邊說着,一邊不含糊的舀了一碗湯給謝翎:“翎兒,喝湯吧!別理他,他總是讓人不安生。你好好養身子,我的孫兒可馬虎不得!”
謝翎手捧着湯碗,無奈笑笑,趙淑慧已公然入住暖香館,每天變着法子熬湯,如今的她一看見湯就噁心。
“慢慢喝,別燙着。”
殷正良坐立不安,邁着大步離開了暖香館。
她不做聲色的喝着,心裡卻打着咕嚕,那所謂的六公主真的是殷灼顏嗎?若真的是她,那麼此刻殷瀟庭和從柳又在何處,她的孩子又發生了何事?若不是她,那女子又是何人,爲何與殷灼顏的裝扮竟一模一樣?
想着再無心思喝湯,敷衍了一下,帶着梅香出了暖香館直奔煙雨坊。
雲娘認真聽謝翎說完此事,娥眉緊蹙,深思了一下,軟言安慰道:“此事交給我,我去探探那六公主是何身份,你就不要多心了,要不然二公子回京,又要怨我了!”
謝翎羞赧一笑,雲孃的一再保證使她寬心不少。
雲娘也不含糊,送走了謝翎,閉眼琢磨了一下,喚了春兒,匆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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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春兒候在使館對街,密切的盯着使館,暗忖着謝翎所說的紅衣女子究竟是何人,意欲何爲。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拍了拍她的肩,她不滿的甩開:“春兒,別鬧!”
春兒嘟嘟嘴:“大當家的,不是我!”
雲娘蹙眉,緩緩轉身,一張溫和的臉映入眼簾,她不悅瞪起眼:“我在這裡不擋你的路吧,你的髒手別碰我!”
宗皓軒暗堵一口氣,輕咳一聲:“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這樣鬼鬼祟祟容易被人誤會,說不好人家當你是刺客呢!”
她翻了一個白眼,掃了一眼他清爽的藍色錦服,挖苦道:“我也好心提醒你,你雖衣着光鮮,但未必不是刺客!春兒,走,去香雲樓填填肚子!”
他揚揚眉,轉身追上她:“雲兒,我初到洛京,能否陪我四處走走!”
雲娘遽然停住腳步,狠狠的掃了他一眼:“你膽敢再喊我一聲雲兒試試,我撕了你的嘴,離我遠點!”
宗皓軒灰溜溜的摸摸鼻子,微眯着眼,不死心的喚了一聲:“雲兒!”
她轉身,揚起秀掌一掃,“啪”的一聲,他瞪大眼睛,臉色突變,臉上火辣辣的感覺證實他絕對沒錯:她竟然甩了自己一巴掌。安子張大嘴,想上前卻又不敢上前,他一向愛戴的襄惠王何時曾遭人如今對待,而且是個煙花女子。
宗皓軒眼睛眯成一條線,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咬牙切齒:“這樣的性子,本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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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設於皇宮鳳凰臺,鳳凰臺位於泰曄池畔,前後深闊。皎潔的月光、迷彩的宮燈映照着微漾的碧水,水光瀲灩,流光盪漾,恍若瑤臺仙苑。
宴席非正式更非盛宴,但一溜兒的年輕臉龐無異於賦予宴席活力、朝氣,申初時分,樂聲悠揚而起,蕭澤代皇上升宴開席,衆人一一落座,以蕭澤的主位爲中心,衆人左右兩側對坐,蕭頌、蕭涼宸在右,正與冉舒玄、冉慕蕊相對而坐。
美酒、果品、甜品,琳琅滿目,對他來說宛如虛設,他的目光鎖住紅色麗影,當甫聽說時,他半信半疑,而今一見,雖不見紅色紗巾下的真面目,但舉手投足之間卻真真是她啊!
李從筠臉上掛着淡然的笑,手輕撫着微隆起的肚子,心卻不住的揪緊:你離開了爲何還要回來,而且是以如此身份回來,你是何目的?
蕭澤毫不避諱自己的目光,直盯着她紅紗輕掩的臉,朗聲道:“宴席之上,六公主何必如此見外,美酒佳餚,但憑公主品嚐!”
蕭涼宸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見她附在冉舒玄耳際說了幾句,冉舒玄笑着起身拱拱手:“慕蕊素來有些害羞,還請太子殿下務必見外!但慕蕊向來熱愛歌舞,方纔見大晉朝的舞姬一番妙舞,也想小試一下,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蕭澤皺了一下眉,以私心,他不願別人見識她的嫵媚,但他想知道她這次回來又是爲何?姜澈,他又在哪,爲何不見他一起回來?他不斷捕捉着她的目光,每次她都巧妙的避開,心中多了一些不安,灼顏,你這是怎麼了?他果斷的答應了,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不會拒絕,他從來不願拒絕她。
一襲紅衣翩翩靜立正中,目光恍惚掃了一眼四周,曲樂齊鳴,她雙臂向兩邊輕輕地揮出,廣袖似釋出嫋嫋清香,剎那間,整個鳳凰臺揚溢着明媚光色,紅色紗裙炫麗旋舞着,歡暢淋漓的舞姿,優美嫺熟的動作,千般嬌姿,萬般媚態,輕易擰住每一縷目光。
捧着酒杯的手頓在半空,蕭涼宸心澀難忍:你是爲了報復我麼,纔在衆多男人面前將你最美的一面展現出來,你已決定要和我劃清所有關係了麼,所有的一切你只當過眼雲煙?
柔柔側身,一個轉圈,半旋,臉上的紅紗巾滑落,麗顏展露,倒吸聲頓起。
酒順着傾斜的酒杯滑落掌心,蕭涼宸吞了吞口水,再也坐不下去,黯然放下酒杯,起身離去。
蕭澤若有若無的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見她已極迅速的將輕紗重覆住臉,柔柔的笑着。
文季遙見狀,喝了幾杯,告退離席而去,輕而易舉在泰曄池的另一旁尋到負手而立,獨望着池中碧水的他。
“你難道不親自去問問她因何成了哈必國的六公主嗎?難道還要再放她離開一次麼?”
蕭涼宸輕吐口氣:“我不知道,在她臉上的紗巾滑落之時,我突地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她不該出現在此,我想靠近她卻又怕碰觸她,我想知道她所有的事卻又怕聽她親口承認些什麼。而且,而且,我心中有一種感覺,此刻她應該是在芮牟,而不是在洛京!”
文季遙毫不掩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想知道你花了多久去重新拼湊那張紙?”
即便是好友,被識破心思,他臉上仍有些掛不住,眼一沉。文季遙識趣,忙收住笑聲,清清嗓子:“無論怎樣,她現在確實站在你面前,若說她不是殷灼顏怕是無人相信,莫非殷灼顏有個孿生姐妹不成?你若想挽回她的心,不妨好好把握機會,否則會有更多的人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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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筠怒氣衝衝一手掃下桌上的茶杯:“他竟然想留她在水吟閣,若非哈必國三皇子婉言拒絕,他今晚定留在水吟閣。”
“太子妃——”燕紅怯怯的喚了一聲。
她深吸口氣:“殷灼顏整一個狐狸精,竟然在宮宴上獻舞,擺明是想撩惹所有的男人,最高明的還是不經意滑落蒙着臉的紗巾,讓男人都爲她瘋狂!”
燕紅垂着雙手,不敢吭一句。
李從筠緩緩坐在榻上,計量了一下:“燕紅,傳小全子!”
燕紅碎步急急出了去。
她手撫着肚子:“我的孩兒,你可要給娘爭氣。如今瑨王喜得麟兒,殷灼顏再現,若再失一籌,娘這個太子妃無緣皇后之位!”
不過一會,燕紅領着小全子匆匆進殿,她直接免了禮,吩咐道:“小全子,細心留意太子的動靜,一有不妥,即刻稟報。”
小全子應聲而去,她落寞的躺下,原以爲,她和他將有一個新開始,豈料又橫中生變,冒出一個殷灼顏,他的情,自己又能怎樣去維護?
蕭澤慵懶躺於榻上,心卻起伏不定,那分明是她無疑,只是爲何如此冷淡,心中的不安益盛。想要留她在水吟閣住下,冉舒玄卻一再阻擾,而她也似不願,灼顏,你還在惱我、氣我嗎?你可知道這樣多傷我的心?
他深深嘆了口氣,令他迷惑的是她是來和親的,她隱藏着什麼,抑或是她已受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