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雲深不知

商隊的人死裡逃生, 個個忙不迭地向雲秋道謝。雲秋來者不拒,楚天懷送的那些酬勞,她一一接下, 臨入城門時, 雲秋不忘叮囑楚天懷, 下次走商, 記得找她。

楚天懷自然是萬般願意的, 雖然這一路也損失了不少人馬,但好歹他還活着,那些貨物安安穩穩地被運進了蒼瀾, 這樣一來,自家的商鋪又重新奪回了蒼瀾第一的稱號。

白辰跟隨楚天懷一同進了城, 楚天懷感他那一記的救命鎖鏈, 便邀他到府中落腳。白辰也想借機等一等齊川, 也就答應下來。畢竟,他在蒼瀾城確是人生地不熟的。有楚天懷這個地頭蛇照應, 比之他亂闖亂撞好多了。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在他們回府的第二日,楚家便出了件怪事。

一個僕從在後門口踩到了一張人皮。

楚天懷看到這張人皮時,不由得倒抽了口涼氣。不是這人皮過於駭人,而是這人, 楚天懷認得的, 是他商隊中的一員, 馬鏢頭。

但是。

“馬鏢頭不是那天就死了嗎?”

“被蠍子精吃了的那個?!”

“死在大漠上的, 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發生甚麼事了?”

白辰在城裡溜達了一圈, 剛一踏進大門,就瞧見院子里人頭攢動。人人面色煞白, 跟見了鬼似的。

楚天懷聽到白辰的聲音,忙跑了過來:“小郎君!”

白辰手裡抓了支棉花糖,被楚天懷急吼吼地這麼一帶,飄落了好幾瓣。

“喂!楚老闆!你知不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隊纔買到的啊啊啊!”

原本蓬鬆的棉花,沒幾步,就只剩下了一小撮的白團子,白辰憤憤不平的,索性一口咬掉,用那根光禿禿的棒子戳了戳楚天懷,“不就是張人皮麼,作甚這般大驚小怪的。”

楚天懷腳下一愣:“小郎君知道?”

白辰點點頭,甩開他的手:“讓那些圍觀的人都散了。小心屍變。”

楚天懷再是一愣,嚇得抱住了廊柱:“小郎君莫不是在說笑吧?”

白辰回過頭笑了笑:“楚老闆覺得我像是在說笑麼?”

楚天懷:“……”

院子裡清淨了不少,楚天懷站在迴廊中,離白辰和那張人皮有一大段的距離。白辰蹲在地上,那根棉花棒也不知在人皮上戳戳戳着什麼。

“楚老闆,來來來,你站那麼遠幹嘛?”白辰喊他。

楚天懷整個身子都拼命地晃了晃:“不不不,楚某怕他屍變。”

白辰掀了掀眼皮:“誰告訴你他會屍變的。”

楚天懷:“……”

楚天懷再是不願,還是拗不過這人,白辰直接一條鎖鏈直接把人綁了過去,扔在馬鏢頭身邊。

“摸摸看,是不是人皮?”

楚天懷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但是手掌就在碰上人皮的那一剎頓住了。

“啊啊啊!”

結果,他頓住了,白辰沒讓他頓住,抓着他的手按了上去。

手掌觸及,楚天懷突然漸漸平靜下來:“這是?”

“這是畫,根本不是什麼人皮,或者說,這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人。”白辰眯着眼睛,瞧着平攤在地上的那人。

面孔,身骨,幾乎連皮膚上的毛髮都栩栩如生。

要說這不是人皮,確是無人會信的。

楚天懷怒道:“誰人這麼惡作劇!畫一幅馬鏢頭的畫,堵在門口。”

白辰將人皮挑在棒子上,薄薄的紙片立時垂了下來,像一張折起的卷軸。

“楚老闆,哪裡能找到雲秋姑娘?”

“呃?小郎君找她作甚?”

白辰勾起脣角:“想問她,是不是她畫中的人,不小心跑了出來。”

“啊?!”

白辰:“哪裡能見她?”

“宮中。”

蒼瀾王宮,金瓦作頂,檀木爲廊,白玉石階,端的是大氣浩然,竟是絲毫不遜於中原。

沙上綠洲,卻不知建此瓊樓宮闈,耗了多少人、財。

一路過來,白辰問起雲秋,楚天懷解釋說,雲秋有位姐姐雲素,是當今胡狄王的王后,早年雲家在蒼瀾也是名門望族,雲素嫁給了胡狄王后,更是聲隆顯赫。

可惜多年來,雲素一直無所出,胡帝王即使再喜歡她,也經不住滿朝的議論。

久而久之,胡狄王便同意納妃。

但誰又知道,就在宮中準備給胡狄王選妃之時,胡狄王忽然病倒,而且一病不起。納妃一事也就這麼給耽擱了下來。

“這些和雲秋有什麼關係?”白辰疑惑道。

楚天懷小聲答道:“聽說胡狄王生病前,雲秋姑娘正好回來。”

進宮後,楚天懷領着白辰繞到一條長長的宮道,那裡已經排了不少的人,每個人手裡都提着大包小包。

楚天懷說這些都是想請雲秋姑娘保鏢走商的。

“哈,這銀子也忒好掙了,不如改天我也去擺個攤,保你們每個人的商都走得安安穩穩。”

白辰這話未落,前前後後的隊伍裡卻是投來了不少鄙視的目光。

楚天懷扯扯他的衣袖,白辰嗤笑聲,悠悠然繼續道:“請妖怪保鏢,保的是鏢,送的,可是命哦。”

“臭小子,你胡說八道什麼!”

“楚老闆!這人是誰!”當即就有人衝着楚天懷質問,“什麼妖怪不要妖怪的!就是因爲城外有妖!所以大夥纔來求雲秋姑娘!”

白辰手腕輕擡,一點微末的藍火“嗖”地一下,竄到了那人的身上,頓時燃起了一大片的火焰。

“你們又怎麼知道雲秋姑娘不是妖?”

“雲秋姑娘是妖?哈哈哈!老子看你纔是妖!”

那漢子撲了火,掄起腰間的大刀,劈頭蓋臉地照着白辰的腦袋砸了下來。

“肉眼凡胎,人、妖不分!”

白辰豈會懼怕,身形悄然一轉,掌下滿開一片水藍光影,瞬時凝成一柄通體晶瑩的冰棱劍。

然而他的目標並不是那個壯漢,而是趁亂飛來的女子。

女子雙掌對空,一幅畫卷被其橫在掌中,畫上生出隱隱的紅色柔光,一點點地,幾乎把整隻隊伍都一同籠罩進去了。

“白上仙,我派素來和你亓門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對我趕盡殺絕!”

女子便是雲秋。

只見她這刻換做一襲赤豔紅袍,面上盡數抹着森寒,如同塗上了一層厚厚的鈦白。

白辰笑盈盈地望着她,一張無形的結界蔓展開來,將那些已經傻到不能自語的人們圈在裡面。

只見他身影一閃,躍上宮牆,翻手一掌,竟是毫無預兆地拍向雲秋手中的那幅畫卷。

“雲秋,若你仍然只是雲家的一降妖師,我又何必對你趕盡殺絕!”

“轟!”

王城上空驟然炸開一朵紅藍的火花!盛極而敗!

九幽靈火頃刻如噴發的岩漿一般,在空中四溢而起,似一條條深藍的火龍,遊向那名女子。

彼時,紫色雷光猛然在靈火中震落!

“你以活人入畫!滋養魔物!凡人愚昧,還妄將你當做善人,主動送上門來,當你的獵物!呵呵呵!”

“哈哈哈!”雲秋忽然狂笑,卻是取過一支狼毫,筆尖沾染渾黑的墨色。

“白上仙,你我相處不過幾日,竟是叫你完全瞧去了,主上說的不錯,果真不能小瞧於你呢。”

雲秋凌空點開畫筆,一道濃濃的水墨猝不及防地飛向白辰。

結界!

水墨徑直撞上了他的結界!紛紛融成了水滴,順着水晶般的幕牆滑落下來。

“滋滋滋。”

結界上卻突兀地發出一聲聲奇詭的溶解聲。

白辰爲之一震!

“哈哈哈!白上仙!你可知我當日在大漠爲何沒有動手麼?!”

雲秋那杆毛筆,筆鋒四下點開,仿似在虛空上繪着什麼。灰黑色的筆跡在白辰面前越積越多,縱橫交錯,有如一張密密匝匝的線網。

“以爲齊川不在,就能擒住我麼?雲秋姑娘,你怕是也想得太容易了吧。”

“你?!”

“嘎啦啦啦!”

線網上,不知何時已被封上了一層嚴實的冰棱。每一根,每一寸,都被包裹的密不透風,更讓雲秋驚悚的是,她的筆尖上,竟也結了一層九幽靈火。

“呵呵!”

白辰微微一笑,手掌輕握住。

剎那,漫天只聽見冰碎。

碎裂的冰屑紛紛落在王城,如同彌天的飛雪,晶瑩,雪白。

場下所有人都被堆成了雪人,仍是一動不動地望着半空。

陡然,雲秋的面上浮出一抹陰沉的笑容。

一記極其微弱的聲響,一枚極細的冰片在白辰的肩頭“噗”地裂開。

“白上仙,主上說,這是他送給你的,想你好好記着。”

雲秋隨後拋下一張卷軸,跟着,人影化作一道白光,消失無影。

而她留下的那幅卷軸卻慢慢地打開,露出畫中本來的面目。

無數只張牙舞爪的毒蠍,正撕裂着畫布,拼命爬將出來。

卻見“轟”的一聲巨響,畫卷登時裂成碎末,那些在大漠上出現過的蠍子羣,眨眼就將整個王城覆蓋。

宮中頓時一片大亂!

哀嚎聲、哭救聲。織成一幅煉獄的慘景。

奔逃未果的人羣,不消半刻,被蟲羣紛紛吞噬,宮城內外,冒出無數道黑色的煙霧。蠍子精貪婪地吮吸着魔霧,迎風而長。

幾隻碩大的毒蠍,張揚一根根瘮人的毒刺,將白辰團團圍住。

“切。來來去去,盡是些蛇蟲鼠蟻!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