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十五萬東軍齊聚晉陽。
晉陽軍當仁不讓做了大軍主力,大丞相高歡親爲主帥,尉景、孫騰輔之,另有左廂大都督薛孤延,右廂大都督鹿永吉,後軍大都督破六韓常等大將同行。
晉陽軍以外,晉州刺史薛修義引本部爲大軍先鋒,又有高澄、斛律光所領之河北兵馬,並幽燕、青齊各部,一起從徵。除此之外,斛律金亦然率部自徐州遠道而來。反倒是離着近些的兗州彭樂部未蒙徵召,想是因爲高歡不喜彭樂其人的緣故罷。
九月中,旌旗似淵海、鐵甲如洪流,十五萬大軍徑出晉陽,浩蕩南下。
九月底,軍至汾水北岸,於平龍鎮下寨,連營數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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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璧城裡,城頭上正見西朝東道大行臺裴果巡視城防,一路所至,處處指點江山,時時談笑風生。城外一河之隔,那東營再是連綿宏巨,在他眼裡,有若無物。
城中西軍見之,無不心中大定。
然則轉眼之間,裴果纔是回到府中,一張臉兒迅即拉了下來,半是生氣,半是擔憂:“英妹,你你你。。。你如何又迴轉了來?”
原來早在十餘日前,裴果已是催着宇文英帶同裴實離開河東,去了長安城。不問可知,裴果明面上雲淡風輕,其實心底明鏡也似---高歡傾國而來,自家以此孤軍,守此玉璧孤城,後果實未可知。。。所謂兵兇戰危,他頭一個唸叨的,自然就是家小的安危。
宇文英倒是滿口答應,裴果甚爲歡喜。
孰料宇文英到得長安,將裴實託付給阿母王氏後,不顧王氏再三勸阻,一轉頭又奔回了河東,恰於今日到了玉璧城。
裴果一見,豈不作焦急萬分?
宇文英不答,卻嘻嘻笑着道:“靈傑(韋標表字)早是與我說啦,近來裴郎日日上城,於人前故作輕鬆自如,爲何?還不就是爲了穩固城中軍心?”
裴果一皺眉頭,沒好氣地道:“阿標這廝,恁是多嘴!”
宇文英已是繼續:“若教軍中得知,裴大行臺嘴上瀟灑,暗地裡卻把妻兒一發送了走。。。試問,將士們卻要作何想法?”
“這。。。”裴果一滯。
“夫君守國門,妾身焉得辭?”宇文英一正臉色:“軍士們若見我也在此玉璧城裡,足可頂得上你日日現身說法,也免得你爲此勞神費力。”
“雖是這個道理。。。”裴果呆呆看着宇文英,半晌,忽然就變了臉色,大叫道:“走!你現下就走!一刻也不要耽擱!”
宇文英一撇嘴:“我偏不走!”
“英妹!我絕非恫嚇,此番。。。”裴果一臉惶急,溢於言表:“實是勝負未卜,生死。。。難料呵!”
“裴郎。。。”宇文英笑了,若柔風甘雨,拂面而來:“你若有事,我又如何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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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朔日,平龍大營裡東軍一衆文武彙集。
有哨探稟曰:“屬下等不但把高涼(今山西省運城市稷山縣)、龍門(今山西省運城河津市)、南絳(今山西省運城市絳縣)、邵(今山西省運城市垣曲縣)這四邊郡走遍,又深入河東,直達蒲阪,唯見大河滔滔,西賊並無一兵一卒自關中來。而今玉璧城裡,裴賊唯孤軍一支耳!”
此言一出,衆皆大喜。
“事諧矣!”孫騰搶上前來:“臣爲大王賀!”
高歡輕捻鬍鬚,意甚矜驕。
尉景不甘落後,更是一揖到底:“此皆大王高明,一出手就得天下雲從。如今那關中四面逢雨、八方漏風,早是捉襟見肘,所謂自顧不暇,如何還能進援河東?”
高歡哈哈大笑,愈加得意。
孰料笑不得三聲,帳外急報傳來,說是先鋒薛修義鎩羽而歸,不但損兵折將,薛修義自個也爲檑木砸傷,吐血不止。
高歡固然臉色難看,衆人也作震愕當場。尉景更是氣得鬍鬚亂顫,暗呼“掃興”。
孫騰一皺眉道:“薛公讓(薛修義表字)一向多謀善戰,當初還曾教那裴賊吃過不少苦頭,此番如何會輸得這般慘?”
前來報信之人口才不差,一一道來。
原來薛修義立功心切,又思高歡大軍在後,足爲倚仗,遂令麾下兵馬急進。
至玉璧城對岸,薛修義有備而來,早是從晉州境內蒐羅渡船百艘,即令下水強渡。
結果一陣鼓響,峨眉塬上忽然砸下無數山石,又有火箭亂射,眨眼間砸翻燒燬達二十餘船。薛修義慌忙下令船隊啓槳後退,改往峨眉塬兩側登岸,以避箭石。
裴果早是遣了韋標所部伏於峨眉塬西側,待東軍半渡,即行出擊,直殺得此處東軍鬼哭狼嚎,一發給趕下了河去。
峨眉塬東側,薛修義費了老大鼻子勁,總算得以登岸,氣怒之餘,便要來戰。不想韋標早是退回城去,閉了城門不出。
薛修義大怒,即令攻城。
裴果在玉璧城經營多年,豈是等閒?
以薛修義這般倉促而來,莫說破城,壓根就沒能摸到主城之下,只在塬南輔樓附堡處,已是教打得頭破血流。
薛修義不信邪,親自舉了厚盾欲圖先登,結果先叫亂矢射中腳踝,頓然跌落雲梯,隨即又捱了檑木重重一擊,於是吐血斗升,當場昏厥了過去。
虧得親兵家將用命,抵死上前,救了他回去。麾下慼慼哀哀,不敢再戰,乃登船渡河,逃歸北岸。
高歡聽完,怒不可遏:“好裴賊!此非螳臂當車乎?”當即喝令一衆文武隨他出營,前往峨眉塬對面的汾水岸邊,以遙觀玉璧城情勢。
到得地頭,東朝羣豪擡眼望時,高歡在內,人人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秋風乍起,吹皺一池碧波。但見汾水長流處,峨眉塬高踞南岸,兩側所臨,皆深溝巨壑,地勢突兀,險峻天成。
塬已高絕,玉璧城更在其上,巍巍臨下自不必說,更兼修得堅固厚實,只是遠觀,已叫人一陣膽寒。
高歡怔怔看着,半晌說不出話來,衆人亦作默然。
士氣似有微挫,高歡心底一個咯噔,趕忙提氣叫道:“我朝十五萬精銳在此,塬雖高,城雖險,那也只區區萬餘西賊其內,何足道哉?傳我令,遍搜河中船隻,更伐木爲筏,三日後沿河三十里,千帆齊渡,我倒要看看裴賊如何阻我?”
衆人山呼“威武”,復又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