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趙誤事!”瀍曲西營,中軍大帳裡宇文泰獨留裴果一個,一開口時,不無埋怨。
裴果心底也覺着李虎趙貴幾個今日實在是過了,禁不住附和得幾句,因見宇文泰臉色愈發不豫,遂又改口,只作勸慰再三。
宇文泰面色稍霽,乃問計於裴果,大抵就是接下來如何破敵,以策全勝。孰料商量不得幾句,營外忽作喧囂一片,接着有人闖將進來,大叫道:“探騎急報,東賊洶洶,又將近矣!”
“什麼?”宇文泰與裴果轉過頭,一齊作了驚訝之狀。
此刻申時過半,也就個把時辰天幕即要垂黑,照道理雙方便是正在激戰之中,那也多半會作罷兵休戰,更何況東賊新敗,於情於理也不該捲土重來纔對,這。。。倒是稀奇了。
箭樓上登高望遠,果然天際處煙塵瀰漫,隱隱可見無數人馬身影,皇天昭昭,再也不會有假。
宇文泰與裴果在內,西營上下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東賊。。。何至強韌若斯?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歹己軍才獲大勝,士氣總在。宇文泰雖作驚疑,倒也不至懼怕過甚,當下喝令三軍整備,出營擊敵。
兵分五路,自左及右,一字橫亙,依次爲:左外軍趙貴部,左內軍裴果部,宇文泰並王雄兩部合爲中軍,右內軍達奚武部,右外軍李虎部。賀拔勝因墜馬而至擦傷多處,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不堪再戰,乃於營中暫歇。
旗號招展,獵獵迎風。
。。。。。。
其實今早一戰,東軍損傷之重,幾乎不在昨日西軍之下。以此新敗之師,轉頭復又進攻,莫說西軍驚疑不定,便是東軍自個,也作莫名其妙。
偏偏高歡一意孤行,定要盡發兵馬,出營再戰。一衆麾下拗不過他,也只得披掛而出。
一路之上,東軍上下無不忐忑。高歡卻是搖頭晃腦,嬉笑恣意。若有人近前時,當能聽到他嘴裡唧唧咕咕,念個不停:“天命在我,豈有不勝?”
不知怎的,就高歡這般神神叨叨的模樣,落在了旁人眼裡,居然就教看出幾分“神武”之氣來---先是孫騰一躍下馬,納頭便拜:“大王深秘高岸,人不能測也!”緊接着尉景放聲高呼:“天命!此非天命盡在大王一身乎?”
一傳十,十傳百,於是個個心定。到得後來,軍中人人都在念叨:“天命在我,豈有不勝?”
待近瀍曲西營,已見東軍人馬昂揚,何來半分頹喪?
遠遠可見西軍迎來,軍分五列,浩如星漢。高歡冷冷一笑,鞭指處,斛律金父子率部疾奔右路,是爲右軍;左軍乃由彭樂部充任,其將功贖罪心切,未見其出,已聞戰意滔天。
中軍以晉陽軍爲主,左廂大都督薛孤延長刀指天,後軍大都督鹿永吉齊頭並進,又夾雜多路從徵州郡兵馬,其勢何止恢宏?
高歡肅色宏聲:“今日決戰,不以奇勝,只以正爭!”
。。。。。。
東軍來得實在出乎意料,饒是宇文泰與裴果平日裡奇計迭出,這會兒又如何來得及籌謀施展?
於是乎,恰如高歡所言,今日兩下里兵對兵,將對將,純粹就是一場硬碰硬的廝殺。
兩軍各自的中路先行交上了手。戰不多時,應是東軍陣勢較西軍更爲雄厚,乃得步步前壓,打得西軍不住後退。
王雄勉力阻住了鹿永吉,陣中卻再無一人能敵薛孤延,遂爲其數進數出,攪得一片混亂。
宇文泰見勢不妙,便教揮動令旗。西軍裡頭左內軍裴果部與右內軍達奚武部離着中軍甚近,見狀趕忙馳來相助。
裴果勇冠三軍,自是銳不可當,又有悍將韋標在旁運矛如飛,所到之處,東軍望風披靡。
達奚武也不遜色,左刀右矛,大開大合,直砍直刺間,東軍鬼哭狼嚎。
西軍士氣大振,呼喝聲裡,無不奮力反攻,即薛孤延亦然抵敵不住,被迫暫退。一時間攻守轉換,東軍反作後撤。
不久東軍身後響起沖天鼓聲,隆隆震耳,卻是高歡親爲擂鼓,以振士氣。東軍山呼威武,奮起勇力,又把西軍趕回來數十丈。。。
酣戰熾烈至極,兩軍互不相讓,於是你來我往,直打個天昏地暗。自酉時不到起,一直戰到了天黑,兀自沒有半點停手的意思。
天色既暗,戰場上又是煙塵四起,星光下宇文泰踩蹬遙觀,僅見人影憧憧罷了,情勢全然不明,如何能做半點督控?無奈之下,只得坐回馬上,想要耐心靜候,偏偏心神不寧。
話說回來,即便宇文泰胸中正有神來之筆,恐怕也無力施展---戰到此時,兩軍早是打成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亂局面,不過是憑着胸中血氣各自爲戰罷了,所謂將令,再難傳達。
元欣在側,見宇文泰神色焦急,遂作輕咳一聲,諂笑道:“大丞相你聽,殺喊聲漸趨漸遠,想是我軍得力,已然得勢呵。”
宇文泰臉上一喜,連忙側耳傾聽,明明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心裡卻作一鬆,乃呵呵笑道:“果然如此!大王好見識,哈哈!”
元欣甚是得意,也作大笑。不想笑不得兩聲,陣右一騎飛馳而至,當場就狠狠“扇”了元欣的臉:“李使君迎戰東賊左軍不利,突然率部退走,引動東賊殺向我右內軍。我家達奚將軍令我速來稟告,現下我右內軍遭受兩面夾擊,恐是撐不得多久辰光,望大丞相早做明斷!”不消說,此人當是達奚武派來稟報軍情的一名傳令兵。
嘶!聞聽此信,在場之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虎。。。”宇文泰面色大變:“怎的就這般不堪?”
元欣神情尷尬,想了想,又道:“右翼固然失利,我中軍與左路尚作堅挺,大丞相莫要心急。。。”
話音未落,陣左呼啦啦又跑過來一簇騎士,爲首者黃馬青衣,可不正是左內軍統帥裴果?
從不曾見過裴果似此刻這般狼狽---身上帶傷,氣喘如牛,連兜鍪也作丟了不見。
宇文泰瞥得一眼,心下已是沉了下去。果然不待他發問,裴果先已開了口,整個兒垂頭喪氣:“趙元貴先行退去,我失了屏護,遭薛孤延與斛律金兩部合擊,實在是抵敵不住。。。”
宇文泰的面色頓作死灰,就覺着腦殼裡一陣嗡嗡哐哐,幾乎連馬兒都要坐不穩當。元欣驚叫出聲,一隻手赫然已是搭上了馬繮。。。
噠噠噠噠,正前方見王雄飛馬而至,一臉哭喪:“大丞相!敗了,敗了呵。。。”
目際所見,數不清的西軍將士正抱頭鼠竄而來,彷彿大潮回涌,如何能抑?
身後白狼大纛已作倒僕,宇文泰急怒攻心:“李趙誤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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