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天候,空中亂風勁吹,於是見戰旗獵獵,卻作飄忽不定,一忽兒往東,一忽兒又調了去西。
此刻東軍衆將的心頭,也似這胡亂飄揚的旌旗,繚亂間,已謂激動不已。
“西賊兩端皆潰!”侯景大聲道:“哈哈,連番試探,已知西賊虛實,實在遠非大王天軍的對手也!”
“既如此,決戰當在眼下!”高歡點點頭,聲音高亢至極:“當以輕騎先行進擊黑賊本陣,亂其陣、衰其力,此爲第一波也。”說到這裡,他稍是停頓,轉頭喝道:“薛孤延何在?”
“臣在!”薛孤延聞聲而出,大叫道:“孤延請領陣中千五具裝甲騎爲第二波。此一去,必破西賊本陣!”
“善!”高歡捻鬚長笑:“萬景(侯景表字)與元興(彭樂表字)可率部爲我掃尾,務教全殲了當面西賊!”
“喏!”侯景重重抱拳,正色應喏。那廂彭樂卻不吱聲,且面色緋紅,眼神迷離,瞧來竟有些魂不守舍。高歡瞥了他一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斛律金在旁,這時插口稟道:“西賊臨沙苑而靠西佈陣,又背倚渭河,顯是留了後手。就怕黑賊一見不敵,早早便西逃而去。回頭他要是死守長安,那也是樁麻煩事。。。”
話沒講完,高歡已是嘿嘿冷笑起來,說道:“阿六敦(斛律金錶字)放心,我豈不知此?來人!速去右軍莫多婁使君處,要他率部投西,迂迴而南,一直抵進到渭河之畔,務必封住了西路各條通途,不教西賊竄回長安!”
“喏!”傳令兵領命而去。
斛律金還待說話,高歡卻已轉過了頭去,高聲叫道:“三軍聽令!今日臨陣,爾等務必用命。若有無由後退者,斬無赦!若誅宇文黑賊,各位封侯拜將,不在話下!”
四下裡山呼海嘯,聲勢震天。
斛律金無奈,回首與其子驍騎將軍、阜城縣子斛律光對視了一眼,各自暗暗搖頭。顯然他兩個更有別諫,只是眼見高歡正在興頭兒上,那也只得暫且壓了住不說,免得擾了高歡的興致,反倒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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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角聲裡,東軍大將那椿一馬當先,領五千騎洶洶殺出。
正面有於謹引兩千西軍迎來,轟然戰在一處。
西軍雖少,然於謹調度得當,全然不落下風。其陣型瞧着疏朗,實則前後呼應,密不透風,譬如一座幽暗山林,入之則迷。
酣戰良久,不分勝負。高歡微有慍怒,乃一揮手,又遣都督堯雄領四千騎殺出,更繞了個小小半圈,欲攻西軍左側。
早有退至中軍的達奚武率部衝出,截住堯雄所部,好是一陣廝殺。
時間長了,西軍到底兵力懸殊,漸漸落了下風。於是中軍那裡宇文泰下令吹動號角,遂見中軍偏左處,侯莫陳崇引兩千騎猛然殺將出來,其勢之猛烈,彷彿平地裡起了一陣狂風暴雨。
侯莫陳崇親爲全軍箭頭,一杆馬槊揮處,全無一合之敵。他先是殺入堯雄陣中,橫衝直撞,東軍給攪得一片大亂。達奚武趁勢反撲,東軍頓呈潰散之態。
堯雄大怒,拍馬而至,親來迎戰侯莫陳崇。
結果戰得七八合,侯莫陳崇故意賣個破綻,堯雄果然上當,一槊刺出,卻發現赫然刺了個空,只恨招式用老,長槊如何又收得回來?侯莫陳崇等得就是此刻,當即腳下發力,催馬上前,恰與堯雄錯鐙時,左手如電,一下拔出了佩刀來。刀光一閃,已是將堯雄當胸斬裂!
血花四濺,堯雄落馬而亡。東軍魂飛魄散,哭叫聲裡,紛紛掉頭逃跑。
遠處高歡氣歪了嘴,吼聲如雷:“誰與我取了這侯莫陳崇的頭顱來,封萬戶侯!賞萬金!”
大將韓賢與都督鹿永吉應聲而出,各自引兵來戰。兩軍齊出,兵力遠勝侯莫陳崇與達奚武所部,好歹止住了前頭的頹勢。
然則侯莫陳崇躍馬如飛,勇力實在超絕,所到之處,東軍依舊難擋。達奚武配合默契,專在其後尋機掩殺,西軍殺聲震天,隱隱又見推進之勢。
“侯莫陳崇此賊。。。”高歡倒吸了一口涼氣,恨恨道:“可惜高敖曹不在此處,否則豈容這武川小賊猖獗至斯?”
此言一出,早是惹惱了一旁年輕氣盛的斛律光,也不待高歡發令,他即引數十騎親兵越陣而出,直撲東頭。高歡固然目瞪口呆,斛律金更是急得大吼大叫,卻又哪裡能喊得回斛律光?
斛律光自小箭術超凡,到了今時今日,更已入了化境。方纔他暗中觀測,心知衝陣近戰未必是侯莫陳崇的對手,以他之一向精明,又怎會“取其短、棄其長”?當下直入陣後,尋個稍高處,拈弓搭箭,遙遙指住了侯莫陳崇。
距離甚遠,侯莫陳崇又往來衝殺少有停歇,陣中人影憧憧,不時將侯莫陳崇遮掩在後。這般情勢之下,要想一箭射中了侯莫陳崇,莫說高歡不信,連斛律金也覺着太難。
可斛律光全無半點氣餒,此刻他氣定神閒,周遭再是嘈雜混亂,於他耳中,只清靜一片。漫天黃沙也好,人馬交錯也罷,他那一雙鷹隼也似的目光,始終不離侯莫陳崇。
強弓已教拉成了滿月,一息,二息,三息。。。整整十息過去,斛律光依舊不曾放出了此一箭。換作旁人,早是手痠臂痛,再也無法射箭,斛律光卻似老僧入定,渾身上下不見半點振顫;森利鐵箭搭在弓上,自始至終紋絲不動。
亂風呼呼,陡然轉了方向,這一刻變作自北而南吹去。斛律光雙目中精光爆射,豁然吐氣開聲,手鬆處,鐵箭如流星飛電,直射而出!
鐵箭如芒,力道之大,竟生嗚嗚破空之聲!一路上也不知穿過了多少人影刀光,巧巧總是不爲阻擋,終得越陣而出,“呲”的一響聲裡,狠狠鑽入了侯莫陳崇的腋下!
鐵箭銳利,精甲不能阻其破體,侯莫陳崇全身一震,倏然遲滯了下來,手上那一杆無堅不摧的長槊,至此無力垂落。近處親兵覷得真切,他腋下箭矢在身處,正有鮮血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