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到了新年,元日方過,裴果尚不曾從難得幾日的休沐裡“抽身回神”,這天一早便有官員上門,卻是平陽王元修的一位心腹從屬,跑得氣喘吁吁:“裴。。。裴書丞!走。。。走走走!大王急召!”
裴果一頭霧水:“何事如此惶急?”身後宇文英急急隨了出來,料想朝中又有事宜催着郎君去辦,於是面上神色,總是不甚歡愉。
那官員湊上一步,壓低了聲音道:“特使。。。至矣!”洛陽與關中及河北特使密晤,此等事,自然不能大事聲張。得司徒元彧力薦,皇帝元子攸親點了平陽王元修爲接待正使,南陽王元寶炬與城陽王元徽爲輔,就這樁安排,還叫城陽王元徽頗是不平了一陣。元修接了大任,自是趕急趕忙湊了個班底,不消說,這裡頭裴果是缺不得的。
“特使已至?”裴果又驚又喜:“那敢情好!事不宜遲,我即刻與你走!”一轉頭時,身後宇文英早是喜色滿臉,不住點頭,這時臉上神情,早是換了催促之意。
當下裴果與那從屬出了門,爲避耳目,也不騎馬,也不駕車,專挑那偏徑僻巷行走,其速甚快。裴果滿心歡喜,將**陽王府時,忍不住嘀咕一聲:“前番信裡不是說要過了元日才啓程麼?奇怪。。。關中至此,三兩日如何就能趕至?”
從屬聽得分明,笑道:“非是關中特使,實是河北那裡先來人了。”
“啊?那麼是。。。是高歡的人?”裴果一張臉頓然轉黑,腳步亦然放緩。連日來他殷殷期盼,方纔聽從屬說話時,不及細想,總以爲是黑獺到了,竟一時忘卻,原來這特使,可還有河北一路。
從屬不曾注意到裴果臉色變化,兀自催着裴果加快。
裴果暗暗嘆了口氣,忖道:罷了,大事爲先。乃又提起腳步,不忘問得一句:“來者。。。何人?”高歡以下,似段榮、侯景、竇泰等一干人衆,裴果多半識得,皆爲仇家,卻不知此番是哪一個到了,也不知待會見面時,會是何等情狀。
“兩位特使,一個是冀州兵曹從事莫多婁貸文,另一位名喚薛孤延,乃長樂郡(冀州主郡)都尉是也。”
裴果一滯,頓然想起這兩位來---仔細算將起來,去歲與英妹得以從斛斯椿密室逃脫,倒還要謝謝這兩位。之後一番算計,又把這兩個整得不輕,其間過程,簡直笑死個人。。。不曾想,此番雙方再行見面,居然各自成了特使與接待使,嘿嘿,有趣。。。
裴果不接話,臉上神色卻作稍異,那從屬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裴書丞可是認得兩位河北特使?”
“不認得。”裴果搖搖頭,實在懶得解釋。
。。。。。。
裴果入得王府,進得一座偏僻處的廳堂,果然三位宗王正副接待使均在,此外尚有秘書監楊侃與侍中楊愔兩兄弟,外加直閣將軍高昂高敖曹,這便是此番接待使的班底。
再一擡眼,就見那裡杵着兩人,一箇中等身材、面相冷酷,另一個則如同巨靈神一般高大魁梧,可不就是莫多婁貸文與薛孤延兩個?只是這會兒他兩個去了戎裝,竟着一身文人服飾,偏偏一身“氣質”壓根不對付,瞧來實在不倫不類,十足可笑。便是他兩個自己,裹在長衫裡搖頭晃腿、扭扭捏捏,怕是也不甚自在。
此時他兩個正與城陽王元徽聊得火熱,反把接待正使平陽王元修撂在一邊。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先前河北與洛陽接洽,本就是走的元徽的路子,至於元修與元寶炬,則一向“主攻”關中。
兩下里一照面,互相間不免在心底打了個咯噔。不過也只如此---就似約好了一般,三個皆裝作互不認識,由得元修元徽互爲介紹,接着哼哼哈哈,以爲寒暄。裴果固然不願把英妹牽扯進來,因此不欲多事,莫多婁貸文與薛孤延也不想洛陽這裡曉得高歡那些個“小心思”。
莫多婁貸文爲人深沉些,寒暄已畢,不再多言,薛孤延想起當日“一瀉千里”的醜事,卻實在有些不痛快,冷笑着道:“在冀州時,就聽說過‘黃驄年少,青衣裴果'的大名。人說冠軍侯武勇無敵,懷朔城頭一箭退萬賊,折敷山上一騎戲千敵,原以爲定然是個赳赳豪傑模樣,不想卻生得這般俊俏,嘖嘖,倒叫孤延生奇。”
這話隱隱有些譏諷裴果長了張小白臉,衆人聽到,均是臉色一變。
裴果原本就與高歡一衆有仇,與莫多婁貸文與薛孤延也是交過手的對頭,方纔進來時還因顧及大局強壓不快,這時如何還能忍?當下冷冷一笑道:“這位是?”
明明方纔已作介紹,這時裴果卻又再行發問,言語中不耐之意,甚爲明顯。廳中衆人聽到,無不咯噔一下。
“某家薛孤延,冀州高刺史麾下,忝爲長樂郡都尉!”薛孤延大剌剌應聲,臉有得色---先前一番交手,已知裴果雖然武技精妙,可碰着他薛孤延這一身“一力降十會”的本領時,恐怕還要稍遜一籌。
城陽王元徽應是在打圓場:“薛都尉身負千斤神力,冀州軍中,一向號稱第一,實在是了不得的勇將!”薛孤延聽到,越發得意。
話音未落,裴果淡淡一笑,說聲:“沒聽說過。”就此閉嘴不言。
場中爲之一靜,人人傻了眼。領着裴果進來的元修從屬沒能忍得住,撲哧笑出聲來,卻教元修狠狠瞪了一眼,忙不迭捂了嘴,低了頭,悄無聲息退出廳去。
薛孤延氣得滿臉通紅,跺着腳叫道:“來來來!我這無名之輩,卻想請名震天下的冠軍侯下場賜教!”雙手起處,瞧着竟是要把一身文衫猛然撕去。
這一下廳中氣氛大爲尷尬,即元修平日裡大氣沉穩,一時也不知該當如何勸解。話說回來,似薛孤延這等區區一個外臣,也敢在三王面前放肆若斯,終還是要怪魏室衰微。
好在莫多婁貸文及時跳將出來,一把扯過薛孤延,低聲道:“莫要胡鬧!萬一壞了使君的大計,你拿甚麼賠?”薛孤延這才冷靜下來,整整衣衫,退開一邊,目光瞥向裴果處,兀自恨恨。
莫多婁貸文頗是幹練,這時呵呵笑着,朝着三王深深作了一揖,道:“孤延勇則用矣,惜一向只在軍前搏命,來此朝中,禮數未免欠缺,還請大王莫怪。”
三王一心要與河北及關中訂盟,這當口巴不得一切順順當當,如何還會節外生枝?正使元修呵呵一笑:“不怪,不怪。薛都尉心性純質,我幾個如何看不出來?哈哈,哈哈。”打個岔,又道:“兩位特使千里至洛,舟馬勞頓,今日不如就早些歇息罷。”裴果來了這麼一出,今日顯然已不合再行商聊,不如早早作罷。
“全憑大王做主!”莫多婁貸文拉着薛孤延一同施禮,乃由王府中從人引着下去了,高昂與楊愔作陪。
城陽王元徽近來已與元修元寶炬鬧得“勢同水火”, 莫多婁貸文與薛孤延在時,他還要強扮個笑臉,這時臉色早是轉了鐵青,先狠狠瞪了裴果一眼,又對着元修冷冷道:“你的人,好生管教!”言罷拂袖而去。
“何至於此?”元修的臉色也不好看,瞥了裴果兩眼,丟下一句話,就此離去。冷淡之意,溢於言表。
元寶炬一向以元修馬首是瞻,臨走時,同樣沒給裴果好臉色看。
裴果心頭,一陣茫茫。
最後還是楊侃過來,嘆口氣道:“孝寬今日,實在是魯莽了。”
“我。。。”
“平陽王如何不知道你與高歡有些個過節?不獨是你,關中一系與河北一系之間,那些個往日仇怨,又有誰人不知?然則,大局爲重呵!”楊侃說得沉靜:“平陽王的意思,來日當邀兩處特使齊聚一處,他也好做個和事佬。爾朱勢大,若關中與河北兩處先自鬧將開來,那不是要叫親者痛,仇者快?”
“我省得了。”
“孝寬先回去罷,好生休憩幾日,靜待關中特使至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