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妙兒果然已是大好,臉色紅潤,不復形容憔悴之狀;行走自如,腿腳已得其便;一雙手消了腫,捏着個青棗,正要往硃脣皓齒上送。
只是她擡頭起來,赫然看到裴果那一張俊秀笑臉時,“哎呀”叫得一聲,忽然就全變了樣。
她的臉色瞬間發白,“花容失色”這四個字,此時用來,須最妥帖不過;她突然就站不穩當起來,兩腿一彎,幾乎就要跌倒在地;玉手打滑,拿捏不住,大青棗哧溜飛到半空,又撞在地板上,骨碌碌滾了老遠。。。
倘若裴果靠得近些,又或者翟妙兒嘴裡聲響稍稍大些,當可聽到她一句:“冤家。。。我明早便會離開洛陽,從此永不復見,做甚你。。。偏是今夜到來?
一隻寬厚大手伸來,穩穩攬住了翟妙兒的纖腰,那般有力,令翟妙兒再無跌倒之虞。一句“妙兒身體才復,尚需將養,不如你還在榻上歇着,我兩個面對面說說話,可好?”漫漫而至,聲音極之溫和,輕輕送入翟妙兒耳際,說不得的暖心。
小屋沉香,氣氛旖旎。可惜,這一切,統統都寬不了翟妙兒的心。
她斜倚榻上,一張嘴,只說得一句:“我累了,我乏了,我困了,你。。。回去罷。”
裴果笑一笑,神情似是曖昧,又爲堅毅:“今夜。。。我不走。”
針紮了一般,翟妙兒呼啦坐直身來,臉色白中帶暈,玉齒緊咬朱脣:“裴郎。。。你不走,可是。。。可是爲了妙兒?”
“自然。。。自然是爲了妙兒。不然怎的?”裴果面上一紅,這一句,實在是有些言不由衷。
翟妙兒臉上紅暈愈盛,吃了酒也似,說話聲陡作急促:“裴郎!那你帶我走!今夜就帶我走!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這洛陽城,好不好?”
自打頭一次見着翟妙兒起,此女從來都是伶牙俐齒,狡黠巧思,何曾似今夜這般慌慌張張,甚而語無倫次?
裴果皺起了眉頭---他早非昔日懵懂少年,這些年假話瞎話也不曾少講過,可若說此時就帶着翟妙兒遠走高飛,從此離開這洛陽城。。。這句話,他着實說不出口,滯在了當場。
幽幽嘆息傳來,翟妙兒自言自語,聲帶嗔怨:“人說世間男子之言,十之九八都作不得數。妙兒從前不信,可到了今日。。。”
裴果一急,脫口而出:“妙兒!並非如此,你聽我說。。。”
“莫要再說了。”翟妙兒語聲低落:“裴郎,今兒個我真的乏了,你還是速速離去罷。”
裴果再是一滯:翟妙兒今日這是到底怎麼了?顛來倒去的,心思變得恁快。。。如何捨得就走?想也不想,隨口應道:“我不走,我有話與你說。”
“過兩日。。。”翟妙兒搖着頭,臉上不覺現出些焦急顏色:“過兩日再來,我陪你說個夠。裴郎,你聽我的,快快走罷。”
“妙兒。。。”
“你走!你現下就給我走!我不要看到你!”翟妙兒豁然暴怒起來,裴果從未見過的急躁模樣。
今夜此來,裴果那是下定了決心要撬開翟妙兒一張嘴的,說詞也已備好,然則千算萬算,何曾想過竟是這麼一番光景?
不行!須得先穩住了她方好。
裴果身形一動,欺身近前,待要執住了翟妙兒一雙手,溫言軟語教她平息。
翟妙兒酥胸起伏,此時正謂情緒激動,忽而向前使力,大約是想要站將起來。也是鬼使神差---兩個各自往對方處去,頭與頭、臉對臉,恰撞在一起。。。
裴果就覺着嘴上一涼,倏爾又感溫黁陣陣,原來無巧不巧,兩個嘴對嘴,竟是親在了一處。
裴果固然呆若木雞,翟妙兒今日那變幻莫測的態度,剎那間也是再爲一轉---只聽得“嚶嚀”一聲,翟妙兒臉上嬌羞無垠,豁然探出雙臂,牢牢箍住了裴果腰背。
“裴郎,裴郎。。。”**聲聲,旖旎無限。
裴果有心要推開了翟妙兒,可不知怎的,一雙手,似乎並不大聽從使喚。。。
一切,都似要走向未知。。。
便在這時,北牆窗外赫然傳來一聲冷哼,生脆冷澀,是個女聲。
只此一聲短促冷哼罷了,卻如電擊一般,打在裴果的頭上,直貫入他天靈七竅。
“英妹!”裴果猛是發力,推開了如癡如醉的翟妙兒,大鳥也似,貫窗而出。
清冷窗口,翟妙兒清淚兩行;裴果耳畔,送來尖叫一聲:“莫去!”聽來百般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