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軍府,偏廳裡西征軍大都督爾朱天光一仰脖,“咕嘟”喝下一口葡萄釀。喝得急了些,紫褐色的酒液溢出,流到他嘴角處,他伸出舌頭舔個乾乾淨淨,嘖嘖道:“好酒,嘖嘖,真是好酒,甘甜勝曲,一滴也不能浪費了。”
同坐廳中,與爾朱天光對飲的,是他的心腹大將,都督長孫邪利。這時端着酒盞,一樣盛着那琥珀色的醇郁美釀,卻遲遲不見飲下,反倒是支吾着道:“大都督。。。這。。。這都第五日了呵。”
“甚麼第五日?”
“賀拔都督粒米未進,已是。。。已是第五日了!”
“他又不是毛孩兒,自個不肯進食,卻與我何干?”
“可是。。。”
爾朱天光豁然把臉一沉:“他要出兵就出兵,他要怎樣就怎樣,哼!到底這大都督是他還是我?”
“自然。。。自然是大都督你。”
“吃酒!少與我提他賀拔嶽!”
“是,是,吃酒,吃酒。。。”
。。。。。。
城西的營房裡,早是炸開了鍋。
“大兄!你莫要攔我!我這就去軍府,提了那爾朱天光來此,問問他一顆心是不是叫狗吃了,這是眼睜睜要看着阿斗泥阿幹餓死榻上麼?”侯莫陳崇的聲音可大,全不在意四下裡人多耳雜。
李虎向來少言寡語,這時也提氣喊道:“阿崇!我與你同去!”趙貴頓然跳將出來,與李虎站在一處。
宇文泰冷冷看着侯莫陳悅,說聲:“阿悅!你若還念着阿斗泥是我等的兄長,就不要攔着大傢伙。”王雄自不必說,赳赳立在宇文泰右後處,恨不能立時動身。
他幾個身後,屋子裡賀拔嶽餓得已是昏死了過去,好在宇文泰日日過來探視,勸得賀拔嶽喝下些甜水,還能暫保性命無虞。
侯莫陳悅倒是有心逞一逞威風,可他也不糊塗,曉得到了此時,再拖下去,賀拔嶽固然性命不保,自個在兄弟幾個裡頭,怕是從此也要擡不起頭。當下嘆息一聲,說道:“雖是國法軍紀在前,可事關阿斗泥的性命,我這做兄弟的,那也管不得了。你幾個,隨我走!”
侯莫陳崇聞言大喜,上前抱住乃兄,叫道:“大兄!就知道你不會狠心不理。”宇文泰亦是重重拱手:“阿悅,全聽你吩咐!”
當下幾個披掛一番,全盔全甲,氣勢洶洶直奔軍府。侯莫陳悅走在第一個,瞧着威風,心底着實忐忑:似今日這般,這才叫正經的右都督嘛。只是。。。萬一爾朱天光真個暴怒起來,這一回豈不是全要我一個兒兜着?
將近軍府,侯莫陳悅越發覺着不安,回頭看宇文泰幾個時,個個神情冷峻、眼神堅毅,可沒半分怵意臉上。侯莫陳悅無奈,只得硬着頭皮往那軍府大門去,口中唸唸有詞:但願事事順遂,事事順遂。
恰在此時,軍府側門打開,呼啦竄出一騎,馬上騎士背插羽檄、腰繫銅鈴,正是個傳令兵。
那傳令兵纔出軍府,赫然撞見侯莫陳悅、宇文泰一行,不由得又驚又喜,跳下馬大叫道:“諸位將軍都在?那可巧了,大都督正要召集衆將議事!”說完這句,他“咦”了一聲,又道:“咦?賀拔都督不在麼?”
侯莫陳悅沒來由就覺着一陣不快,怒形於色:“賀拔都督身體抱恙,這都好幾天了,怎麼你竟不曉得麼?哼!有甚事,且與我說來!”
那傳令兵“哦哦”連聲,忙不迭道:“啓稟侯莫陳都督,乃是洛陽天使攜朝廷旨意到了長安,大都督因此升帳點將。”
“洛陽天使?”侯莫陳悅一愣,忍不住問道:“你可知所來何事?”
那傳令兵左右看了一眼,湊得近些,小心翼翼地道:“聽說。。。聽說是朝廷不滿我西征軍遲滯長安,故而派使前來,催促進兵。”
“嗡”的一響,侯莫陳悅腦殼裡轟隆隆一片混沌,止不住地在想:竟有此等好事?此。。。天助我也!
侯莫陳悅臉上怒氣盡去,頓然換作一副笑臉:“好,好,你且自去,務必知會各營將校,速速前來軍府議事。”
那傳令兵應聲去了。侯莫陳悅再往軍府大門走時,腰桿赫然挺個筆直,快步如風。
。。。。。。
這洛陽來的天使,正是新近擢了治書侍御史的劉貴。
原來西征軍遲遲沒甚進展,爾朱兆便往爾朱榮那裡一陣亂吹風,盡說爾朱天光的不是。關中不平,說起來那可是有礙爾朱榮代魏大業,因此本就已對爾朱天光不滿,吃爾朱兆一番攛掇,豈不愈加惱火?當下爾朱榮親書一封,遣人送往洛陽元天穆處---爾朱榮雖是權傾天下,門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這正式的詔旨,總還要洛陽的天子來下,可不興直接就從晉陽發出。
元天穆按着爾朱榮的意思與皇帝元子攸一說,元子攸也不敢怠慢,何況早日平定關中,也是他做天子的本分不是?當下令門下省照章擬旨,所遣使者,亦是從元天穆之意,特意挑的劉貴。蓋元天穆思之:此番乃是前去斥責爾朱天光西征不利的,若遣皇黨爲使,未免削了爾朱氏的銳氣,若找個姓爾朱的去,兄弟道里須掰飭不清楚,而劉貴既爲爾朱一系,又是秀容本鄉人,最合“申飭”一番,還不傷和氣。
劉貴出發時,還沒甚正經頭銜,不過就是個傳令使,晃晃蕩蕩,行速甚慢。堪堪走出小半路程,正逢崔暹垮了臺送了命,於是洛陽快馬追至,將一頂“治書侍御史”的大帽子正正扣在他的頭上。魏朝御史臺還負監軍之責,正合此番出使關中,劉貴大喜過望,不住催促使隊加速,一時間裡,連說起話來都大聲好多。